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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榴花开

　　早上起来，他戴上草帽，穿上长长的围裙，背着割草机，去修剪绿地上的杂草。今年雨水多，绿化带内的杂草也野蛮生长，与原有的绿地草坪争抢着生存空间。

　　伴随着割草机的轰鸣声，原本茂密的杂草被割得东倒西歪，露出下面平整的草坪，不一会，身上的围裙就被草木的汁液打湿，变成了绿色，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青涩味。

　　草坪外围是一圈盛开的月季，花团锦簇，枝繁叶茂，盛开的花朵可以从春天开到深秋。草坪中几十棵树石榴树长势喜人，这是前几年老覃亲自栽种的重瓣石榴，石榴花重瓣，花朵大，一到夏天，石榴花在枝头上肆无忌惮地燃烧着、芬芳着，好似一个个红灯笼。

　　“老覃，干活呢，还不回家做饭，一会儿媳就回来喽。”有熟人路过，和他打着招呼。

　　“今天不做饭，上午王主任开车去接儿媳。老伴说了，中午点外卖，晚上在社区食堂请请大伙，你也过来啊。”

　　昨天，物业主任王姐就告诉他，今天周日歇班，医院接他儿媳和小孙女。

　　这个好也是对老覃工作的肯定，是他的努力换来的。

住在一楼的人家，都有自己的一块绿地，有时间，老覃捎带着给浇水、施肥，让每一处庭院不再是荒草丛生。

　　第一年他从老家挖来十几棵石榴，这在乡下寻常的果树，很快在城里就扎根、开花、结果。秋天到了，石榴树上挂满红彤彤的石榴，在城里也有了秋收的喜悦。

他呵护着小区内的每一处风景，每一棵树木，慢慢地小区里的人都熟悉了他，亲切地喊他老覃，有大爷大妈养花遇到问题都来找他，晚上有在小区凉亭烧烤的，也叫上他们俩口子，听听他们讲些乡间趣事，也喝上他从老家带来的高粱酒。

　　去年十月，儿子外出打工，路上出了车祸，司机逃逸没有找到。当时捧着儿子的遗像，老两口悲痛欲绝，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失独---意味着以后他们要孤独终老，暮年老无所依。

　　那时，儿子已经结婚，儿媳的肚子刚有了动静，老覃两口子悄悄瞄向儿媳的肚子，那里有儿子的骨肉，有老覃家的血脉啊！

　　儿子和媳妇是初中同学，住在一个村。儿子身材魁梧，样貌俊朗，学校里多少女孩子追。可儿子偏偏看上长相普通，身材娇弱的儿媳，说这个女孩好，老实、善良、能干。当时老覃还不太愿意，你是家里的独子，她下面妹妹就四个，小妹妹还在上学，以后不是你们的负担？儿子不听，一个心思要娶她。

　　儿媳坚持没要彩礼，这让老覃一家刮目相看，要知道他们当地的彩礼至少要十多万。老覃在县城给儿子买了婚房，婚礼时把一张十万的存折放在儿媳的手中，说你们刚开始生活手头一定紧张，我们老两口留着钱没用，你收下。

　　似乎婚礼时欢天喜地的情景还在眼前，可如今已是天人两隔，让人怎不悲恸。

　　老两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望着天花板，似乎那里有儿子的影子。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恍惚间就觉得儿子回来了，站在他床前，他想握住儿子的手，但潜意识又在说，儿子已经不在了，在思念与惶恐中惊醒，才发现脸上都是泪水。怎么像个老娘们，老覃悄悄在脸上抹了一把，怕让老伴看见。

　　俩人合计着，婚房是给儿子的，总不能儿子没了，就把儿媳赶走，对他们来说，失去儿子已是生命中最重的伤痛，生活的希望已经破灭，现在一切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去争啊。老两口商量房子还留给儿媳，那永远是她的家。

　　至于儿媳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们俩犯了难，从感情上说，他们当然想让这个孩子出世，那他们俩真是还有生活的希望。可是，对儿媳来说，这又不公平，儿媳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能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耽误人一辈子。老覃让老伴和儿媳谈，拿掉孩子，以后好改嫁。

　　儿媳沉默了几天，对他们说，改不改嫁那是后话，我和全海感情很好，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现在都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怎么忍心不要孩子呢？

老覃看着儿媳，激动地就要向她下跪，被儿媳一把拉住：“爹，您别这样，这样我会折寿的。”老伴抹掉脸上的泪，拉过儿媳的手，呜咽着不知说什么。

　　从那天起，他们把儿媳接到城里，他们两口子还做花匠，儿媳身子还不重，在家里帮他们做饭。每天晌午，俩人忙完活计，回家吃饭，三个人说着家常，似乎日子也有了盼头。儿媳也会说起当时俩人处对象时的糗事，逗得老覃两口子哈哈大笑，似乎儿子没有走远，不过是出了趟远门。

　　有时胎动，儿媳就抓起老伴的手，贴在肚子上，您看这小家伙踢我了。

老覃的眼里闪着泪光，嘿嘿地笑着。

　　儿媳的身子越来越重，老覃想着儿媳生下孩子，就让老伴在家里伺候月子，照看孩子，等孩子大了，也可以在城里上学，不用每天翻山越岭的去上学，不用走崎岖的山路，风雨里奔波。

　　前天，医院打来电话，激动地说，“生了，生了，一个大胖闺女，六斤多，和全海小时长得一模一样。”说着，电话那头听不见声音，老伴已经泣不成声。

　　他让老伴发个视频，老伴半天没鼓捣出来，嗔怪他，急什么，过几天出院，不就看见了。

　　是呢！是呢！老覃在这面笑着，像是喝了清醇的酒，有些微醺，有些陶醉，他和小区里每一个熟悉的人说：我儿媳生了，是孙女，六斤多，又白又胖，和我儿子长得一模一样。他脸上的笑容像石榴花一样绽放，似乎已经见过孙女一样。人家说，医院，还没见过孙女，就夸上了，这以后不把孙女宠上天。

　　“老覃，孙女还没回家？”扭过头，是小区里的胡大妈张大婶俩人。

　　她们手里拿着两个塑料袋，站在身后。“这些是老母鸡、鲫鱼、鸡蛋，儿媳坐月子离不开这些，你拿回家炖上。”

　　“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你们花钱。”老覃推托着。

　　“切，拿着。”俩人不容分说，把东西放在他的车筐里，“我家的葡萄藤还等着你给剪枝呢。天不早啦，你也收工吧，把自己收拾干净，不然怎么抱孙女。”

　　俩人说着，一起帮他收拾家什，把割下来的青草扫成一堆，倒进垃圾箱。

　　“晚上，你们过来吃喜酒啊。”老覃手里提着东西，发出邀请，大妈们应了下来。

　　他坐在物业楼下，看着眼前的石榴树，红红的石榴花绽放在绿叶之间，把生命的绚烂演绎到极致。一朵花开显得单薄，但一树的火红，就会让人惊叹，这哪里是柔弱的花儿呀，这就是奔放的生命啊！看着石榴花，他的眼神里有了温暖的向往，这石榴花开得这样好，到了中秋会收获好多果实呢。

　　他想着，“石榴花开的日子，就是我们孙女的生日啊。”

作者：陈虹，天津作协会员。

征文主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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