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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原创作者:辛染

“星鸾,聆书阁第一任阁主,长得闭月羞花,花容失色。素有“识人小伯乐”之称,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其所创聆书阁专为贵人写事。

你是否有那么一段刻苦铭心,缠绵悱恻的至深虐恋?是否也曾因它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且让我教你放下这段过往,此后山高水长,恣意生活。嗯,最后再添一句,欢迎广大风流才子,如花美眷前来跃跃欲试!”彼时,我拿着一个甜脆的苹果,边啃边踱步,思如泉涌,即兴咏了这么一篇洋洋洒洒的宣传语,为自己的文笔颇为自得。

星河趴在桌子上,眼神哀怨的瞧着我,“姐,你言简意赅一点好不好?”

我默默地吞下苹果,非常为难,最后忍痛割爱道,“那,那就只写第一段,另附上,一事一千两,谢绝还价!”

星河的笔“啪”地落到铺展开来的纸上,晕染出墨迹,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一事一千两?黑店都不带这么黑的呀!”接着又兀自拍了把前额,小声嘀咕着,“完了完了,等着喝西北风吧!”开店第一天,我心情好,故而,不与他计较。

晚宴时,我举着酒杯,对着星河,沐沐,蓝锦,眉公,畅谈理想,畅谈未来,畅谈我要变富贵的抱负。想到一千两,我就“咯咯”傻乐。四人见状,皆是扶额叹气,颇为嫌弃我此番举动。

然而在我们大鱼大肉,胡吃海喝后的第三个月,我想等的贵人还是没有来。我乐观不下去了,心里忧愁的下起了绵绵不绝的小雨,然后变成倾盆大雨,悠悠不息。

四人见我这几日哭丧着脸,不似平日里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都以为我害了相思病,轮着番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根草。我简直是凉透了心啊,我长得有那么恨嫁?

蓝锦拍拍我的肩,将我从梦中惊醒,面无表情道,“有贵人来了。”

我睡意朦胧,迷糊了一会。片刻后,反应过来,啊呀,有人送钱来了!顿时,心里那个兴奋激动啊,那个汹涌澎湃啊!双手不自觉就捧上脸,乐开了花,忽而瞥见蓝锦上下打量我的眼神。于是,立刻了然于心的飞奔到屋子里换衣服,打扮成端庄典雅的淑女模样,好歹我也代表着我们聆书阁的颜面啊。要是再像平常那样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把贵人吓跑了,简直是罪过啊罪过。

此贵人乃我永安国最高贵的郡主,当今的皇上都敬她三分,我万万不敢怠慢了,忙手忙脚地为她沏茶。

郡主将一千两银票放到桌子上,淡淡笑道,“听闻姑娘识人无数,待故事终了后,想请姑娘为我辨识一人,不知可否?”

为了显得我深谙世俗,深沉老练,我故作云淡风轻地抿口茶,欣然笑道,“自然可以,只是眼下云青青兮欲雨,郡主一路舟车劳顿,先好生歇息。你暂且住下,故事要慢慢讲。”

郡主行至门口,忽又转身问我,“蓝锦,住在你这里很久了?”

我秀眉一挑,有些纳闷,回道,“约莫一年多吧!”

她点头,对我又是温婉一笑,“很多人在找她!”语毕,回到厢房歇息去了,徒留我一人陷入无限深思遐想。

暮色将至,雨淅淅沥沥下起来,形成串串晶莹的珠帘,雨滴从檐角径直落入地上,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彼时,我们正凑在一起吃晚饭,蓝锦将头埋得厉害,较往日寡言了许多。郡主突然开口道,“雨夜里,适合对弈,星鸾姑娘可会下棋?”

我夹菜的一顿,干干一笑,“啊?那个,略懂皮毛,略懂皮毛而已。”

随后的几天里,我发现郡主特别喜欢一边下棋,一边讲故事,我几乎全输的状态听完了她这个故事的开头,高潮,结尾。

永安初年,也就是先皇——佑宁皇帝的登基之年。郡主的父亲因助佑宁皇帝登基立有大功,因而赐国姓周,加官进爵,授其父为定安王。一时,林妍身份便等同郡主,高贵起来,换名周妍。周妍属于老来女,打小母宠哥疼惯了,难免有些蛮横刁钻,唯有父亲降得住她。

永安十五年,佑宁皇帝念定安王已到花甲之年,诏其回京安养天年,周妍还未出阁,便也随着父亲去了永安国都——西城。

彼时,周妍初去西城,素日里随性洒脱惯了,总是在宫中惹事。定安王无奈,故而将她送到太傅顾哲面前,要她好好学习。

周妍眼瞧着顾哲方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心里暗自腹诽了好几句。他不过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知识能有多渊博?父亲是老糊涂了,要他来教自己,她那时是打心眼里瞧不上顾哲的。恰逢顾哲一袭竹色青衫,温文尔雅,总是待人以温和笑意,更是让周妍反感。这不明显戏本子里描述的那种看似翩翩有礼,深情专一,实则花花公子,表里不一,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嘛。

父亲前脚才走,周妍便将手中的书扔至一旁,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任凭顾哲讲的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她自岿然不动。不仅如此,她还皱眉喃喃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顾哲看了她一眼,唇边弯起浅笑,倒也不生气。反倒是一旁正专心听课的太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他一掌拍在周妍桌子上,怒吼道,“不听你就给本宫滚出去,你知不知道顾先生是父皇兴师动众,多次邀请才为我请来的老师,他可是西城第一聪明人,岂容你一个丫头在这里放肆!”

周妍闭着眼,双手揉捏着眉心,待太子怒完后,方才托腮望着太子道,“周勉是吧,按辈分你可是得唤我一声阿姐的,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唇边还泛着挑衅得意的笑。

听到此处,我感叹了一句,优秀的人总是这么优秀,连太子都护着。再瞅瞅我,唉,一言难尽。

周妍尤其厌烦顾哲那一派任尔千般胡闹,我自待你笑言依旧的作风。她变着法地激将顾哲,想让他怒气冲冲地告诉父亲,“你这姑娘太野了,我管教不住她,你另请高明吧!”奈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顾哲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识破了她的小把戏。

周妍经常趁着顾哲背身念书时,偷偷将崭新崭新的绣花针从衣袖贯到指间,“嗖”地一下便齐刷刷往顾哲身上飞去。而顾哲通常则是眼都不眨的,信手将书往后一靠,绣花针便又齐刷刷地给反弹出去了。不幸的是,弹到周勉身上了,气得他“哇哇”乱叫,要和周妍拼个你死我活。

和周勉打了几架后,周妍老实了许多,不再使暗器什么的中伤顾哲,反正也伤不了他分毫。她换了个法子,将池塘里的青蛙或是草丛里的蛐蛐捉上几只,放在茶杯里扣着,等着看顾哲喝茶时受到惊吓,手脚无处安放的表情。岂料,又是算错了,顾哲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会因为这而受到惊吓呢?

那次,茶杯下的青蛙“呱”的就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淡定地倒茶喝。

倒是周勉,几次被茶杯下突然跳出来的青蛙和蛐蛐吓得双脚乱跺,双手惊吓出投降状。一旁周妍见状,捧腹不禁,并且乐此不疲。周勉面色气的通红,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将双手攥成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周妍,猛地就扑上去,和周妍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周妍眼看着顾哲此番态度,大抵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主要顾哲压根也不理睬她,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觉得无聊了,索性连听都不听了。

虽说每日照时来到顾哲教书的地方,却是待了片刻后便翻身溜出去闲逛,傍晚时分打道回府,顾哲整日里几乎见不着她的身影。

那日,石榴花开得烈艳,她穿着一袭与花色相衬的红石榴裙,晃到垂柳亭下的乌篷船里喝酒,一时喝得兴起,眺望着远处的绿水青山,蓝天白云,碧玉丝绦时时荡漾着微风拂过船篷,掠过水面。周妍自我感觉,这逍遥惬意的小日子过得真是十分舒坦啊!于是乎,心情大好的哼起了古老的越人歌,朱唇轻启,婉转悠扬,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一曲未完,忽听得身后青草窸窣作响,她回首望去。只见,斜阳草树,碎金点点,映在了顾哲一袭湖蓝长衫上,衬得他越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柳丝拂过顾哲扬起的墨发,他嘴角含笑,负手临立,眸中粲然地望着周妍,诚恳赞叹道,“郡主好歌喉!”

周妍拢拢发髻,登上岸,晃晃手中的酒,斜睨顾哲,饮了一口,十分不屑道,“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顾哲恭谦有礼的笑道,“定安王今日欲来查看郡主的学习的如何,却并未见到郡主,便遣我出来寻你。”

“你,”周妍心下一沉,父亲这下肯定又要罚她。她竖起蛾眉,狠狠地瞪了顾哲一眼,恼道,“都怨你!”顺手将手中的酒壶向顾哲掷去。他微微侧身,接住酒壶,从容笑言道,“郡主严重了!”

周妍身形一滞,望向顾哲,他嘴角仍含着笑,却又想不到什么话讥讽回去,只好闷哼一声。

是夜,周妍一身夜行衣翻到顾哲家中。他那会身着一袭月白长衫,正在庭院中凝眉思索,闲敲棋子。周妍眼神一凛冽,执起长剑便向他刺去,顾哲只觉身后一阵劲风疾来,眼波流转,轻松避身开来。周妍招招凌厉,步步狠逼,顾哲却只一味地躲闪,并不还击。他越是这样,周妍怒气愈深,胡乱地朝他刺去,不成章法。

眼见周妍急红了眼,顾哲一把捉住她执剑的手,反手一圈,将周妍禁锢在怀里,他展颜一笑,声如润玉,“郡主,我知道是你,别再闹了,否则定安王可就不止是罚禁足这样简单了。”

周妍不甘,咬着面纱下的唇,将手中的剑换至另一手中,反手向后劈去。顾哲侧身,松开她的手腕,顺着她的剑势向上一提,削断了周妍发上的乌木簪,连着黑面纱也落下来。

霎时,三千青丝如瀑而下。苍穹上的一弯弦月,洗练如水,映的她一张素净的脸庞白晢分明,宛如幽兰。

顾哲稍有失神,转而屈身拾起断木簪,眼眸里映着半边弯月,他略带歉意道:“实乃在下之失,请郡主责罚。”

周妍立在原地,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下一转,忽然步步生莲的向他走去,她唇边泛起妖娆的笑意,伸手勾住顾哲的脖子,慢悠悠道:“枫叶荻花秋瑟瑟,古来圣贤皆寂寞,像先生这样的圣贤,我怎么舍得责罚?”眼底尽是挑衅。

“你们在干什么?”周勉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几分凌冽的盛怒。

周妍一惊,猛地抽回了手臂,莫名的生出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局促慌乱感。顾哲看见她这番模样,眼中含着隐隐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的收好乌木簪,气定神闲地问道:“太子深夜来访是为何?”

周勉眉峰一凛,严重不悦,又沉声一字一句强调道:“我问,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周妍调整好心态,轻咳一声,泰然自若道:“没做什么,我来请教先生一些问题罢了。”

周勉面色更冷,严声厉色道:“什么问题竟需要你一个女孩子家深夜前至,与先生亲密相拥才能解决?”

周妍将散落的发拢到耳后,漫不经心道:“周勉,长辈的事,你一个小孩子瞎管什么。”见周勉眼中怒意浓浓,拍了一把周勉的肩,嘻嘻地笑着,“好了,既然请教也请教过了,那阿姐我就先回去了。”她又瞥了眼顾哲,见他一如往常,挂着温和的笑意,轻笑一声,离去了。

父亲知道她天天溜出去瞎逛后,罚她禁足了两个月。释足后,仍就让她随着顾哲好好习书。她行在通往皇宫的路上,才发觉,已经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秋季了。

折腾了好一番,她此次才算是真的安分下来,认真的听顾哲讲古来圣贤,才子佳作,也听得他讲天文地理,山川海志,还听的他谈剑论道,细数茶茗。

她手托着腮窝,望着号称“西城第一聪明人”的顾哲,心底里渐渐泛出敬佩亦或是仰慕。她在宣纸上戳戳点点,神思游离,却是不经意间写下了“顾哲”二字。

周妍不再横眉竖眼地嘲讽顾哲,反倒是称呼他为“先生”,分外恭敬。她经常拿着经书去问他,“先生,此处让我好生费解。你可否我解释解释?”又或是,突然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向他求教。顾哲耐着性子,一字一言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时,她就眉目含情,笑眼如波地望着他。

诸如此类的良好求学表现却是常常让周勉面色不善,怒火中烧。周勉每每捧书般地,背对他们,动静都弄得老大。周妍好心去问他,想逗他开心,却是遭了闭门羹,周勉傲娇的闭着眼,理都不理她。周妍耸肩笑笑,表示她也很无辜,不知哪里又惹到了这太子爷。

有一回,周妍无意间在书上看到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时方才翻然醒悟过来,她这是情窦开了,她对先生动了情。

我拿着棋子的手一滞,心中感慨万千,这郡主,情窦开得也不晚,心思也怪灵巧的,怎地,单单知道自己看上了顾哲,却不知道那太子也瞧上了她呢。鉴于郡主坐在我对面,我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于是,我又将我那满肚子的小九九咽了回去。

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对顾哲的心思,周妍开始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愁惆,顾哲那样聪慧的人,应该是看出了自己的那些小女儿心思的,可他又什么也不说,真是让她好生煎熬。

顾哲将一支崭新的乌木簪递给周妍,他和煦笑道:“我之前并未学过雕刻,这簪雕得不如原本那支,还望郡主海涵。”

周妍接过簪子就顺手插在发髻上,她一脸诚恳认真的望着顾哲,破天荒地羞红了脸,缓声徐徐道:“我钦慕先生甚久矣,欲与先生结秦晋之好,不知先生愿否?”

顾哲面上微微泛红,他笑容一顿,淡笑道:“这天下优秀的人才比比皆是,在下不才,郡主抬爱了。”

周妍长叹一声,果然是被拒绝了。但咱边疆长大的女子就是烈性啊,她一脸倨傲,对他势在必得的样子,朗声道:“没关系的,先生,总有一天,你会败在我的石榴裙下。”

此后,周妍捏准了顾哲对世事报以淡然处之,不在意世俗眼光的个性,对其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追求。周妍丝毫不掩对他的思慕之心,变着法的黏在顾哲身边,而他则是保持一贯的温润作风,对周妍各种撒娇吵闹一笑置之。

大家对于顾哲这种不置可否的行为,一致认为是顾先生对周妍郡主的追求采取默认态度,整个皇宫皆知有这么一对佳作以后是要成亲的。只除了周勉,非常反感有关他二人的佳偶天成的言论。

中秋圆月,亲友团聚,周妍大哥和大嫂也来京城小住几日。一家人团团圆圆,其乐融融的吃着饭,周妍望着那一轮满月,突然想起了顾哲。平日里,总是瞧着他孤身一人,像这样的日子,他会不会正凝望着月光,思念着某些人呢?

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借口回房早睡,又偷偷溜进了顾哲宅子里。宅子里的灯已全部熄灭了,月色从身后照来,在面前拉了好长一道清丽的影子,她就静静地疑望着房门,站在他房门下的台阶上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不打扰他睡觉。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周妍转了身,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顾哲的声音传来:“郡主?”

周妍回首,他提着酒瓶打旁侧的廊檐走身出来,银色长衫,带着淡淡酒香,她凝眉,问道:“先生这是,思念故人?”顾哲淡淡一笑:“对,思念故人了。”

周妍夺过他手中的酒,轻声道:“先生没有亲人吗?总是孤独一人,很艰难吧?”顾哲是真的有些醉了,竟一把搂过周妍的肩,脸凑到周妍面前,轻描淡写道:“我的亲人很久以前就都去世了,连尸骨都不知葬于何处。”

周妍被顾哲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慌忙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低喃道,“先生一定活得很辛苦。”又抬眼望他,笑盈盈道,“眼下还不算晚,先生随我去一个地方。”

顾哲被周妍一推,清醒了不少,还未回绝,就被周妍拉着走出了顾宅。

周妍带他去了承宁寺,将点着的香送给他,眼神真挚道,“我不信佛,可我相信好人有好报,我相信先生的父母是像佛一样慈善的好人。逝去的人既已归于尘土,安息天上,无论哪里祭拜,他们都会看见的,先生就在这里祭拜一下他们吧。”顾哲看着周妍,漆黑的眸子像是要穿透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犹豫少顷,他接过香,拜了三拜,分外虔诚。

上罢香后,顾哲与周妍在承宁寺里漫步,寺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周妍的双手背在身后,脚下的步子欢快轻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脚下的落叶踩得窸窣作响。

顾哲开口打破安静,笑道,“郡主对我这样好,是因为很喜欢我?”周妍步子一顿,停下来,扑眨着黠亮的眼睛瞧着他,撇嘴笑道,“难道我对先生的喜欢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先生这样问我。”

顾哲静默片刻,终于是忍不住心底的异动,将周妍拥入怀中。他又恢复如沐春风的笑意,缓声道,“阿妍,我愿与你结秦晋之好。”

周妍蓦地笑出来,笑得喜悦,笑得开怀,眉眼弯弯,唇角也弯弯,她伸手圈着顾哲的腰,嗅到他身上沾染着的淡淡的竹叶清香。

时值初夏,绿柳拂堤,花红硕硕,偶尔几声蝉鸣划破长空蔚蓝的寂静。蒹葭苍苍,绿水泱泱,小娃娃们撑着小艇,泛舟游湖,嬉嬉闹闹,采来几片荷叶盛水玩。放眼望去,尽是热闹喜庆的景象,定安王府欢声笑语一片,已经开始筹备周妍的婚事。

周妍兴冲冲地跑去顾宅,拿掉他手中正在看的书,装出满腹愁肠的样子,唉声叹气。顾哲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试探着问,“怎么了,生病了?”她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委屈巴巴地望着顾哲,“我昨个梦见成亲那天你不在,你说要我等你,可是最后石榴都咧嘴笑了好几次,你却再也没回来。”

顾哲哭笑不得,替她拢好耳边滑落的散发,宠溺捏捏她的脸,浅笑道,“你天天都在想什么呢?我已经在你手里了,跑也跑不掉,能走到哪里去?”

周妍咧开嘴笑了,明眸皓齿,愉悦道,“父亲说,等祭天大典回来,皇上就为我们赐婚。”

顾哲稍作迟疑,笑意更深,温和道,“好,你开心就好。”

得知皇帝欲为周妍和顾哲赐婚的消息,周勉推开侍卫的阻拦,执意冲进御书房,请求皇帝不要赐婚。

佑宁皇帝不知一向遵守礼仪,谨孝恭恪的太子是怎么回事,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甚至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皇帝惑道,“为何不能为他二人赐婚?”

周勉大声脱口而出,“儿臣喜欢的人也是周妍,我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胡闹!”佑宁皇帝面色气的铁青,手中的奏折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他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周妍是你的阿姐。”

周勉眉头一锁,争辩道,“可她本姓林,她与我并无血缘关系。”

皇帝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中的茶水洒出来,他怒道,“够了,你给朕滚回你的宫殿,好好学学治国之道,纲德伦常。”

周勉内心愤愤,但眼见皇帝怒极,也不敢再多言,强压下心中不悦,作礼退下。

周妍满心欢喜的等待着父亲与皇帝祭天归来,那时还是喜上眉梢,举手投足,难掩欣悦。总以为找到了可以相濡以沫共白首的人,以后长长久久共看婵娟。谁料,一夕惊变,从此以后,只能天涯路远。

永安十六年六月初六,佑宁皇帝携定安王前往长明山祭天,以佑永安百世长存,风调雨顺。然,归途中突遇山体滑斜,此行人马皆掩于滚滚山石之中,不幸,皆亡故,举国上下齐哀痛乎!

听到定安王身亡的一瞬间,周妍定格在原地,犹遭晴天霹雳,脑子嗡嗡鸣鸣,听不清周围人的话语声。不可能,父亲一生戎马,骁勇善战,这样好的人,老天怎么可能会突然收了他的命!她发疯似的奔到父亲身亡的现场,直至看见父亲的尸首,泪如雨下。

定安王出殡当晚,周妍现身于顾哲门前。素白的衣裳,发丝松乱地垂在肩上,神色很是憔悴。

她站在顾哲面前,定定的望着顾哲的眼睛,觉得自己渺如尘埃。即使相处了这么些年,她也还是不够了解他。她永远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眼泪蓦地就落下来。

顾哲满眼疼惜的看着她,拿出帕巾去擦她颊边的泪,却被她避开。她苦笑一声,哀哀地问他,“顾哲,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你又想要做什么呢?”

周妍那天仔细勘察过父亲身亡地方,发现这场意外背后的真相。定安王与佑宁皇帝共同乘坐的那辆马车,车轮有细微的裂缝。她恍然明白过来,有人对马车动了手脚,以至于马车归途中车轮断裂,卡在那个地方,恰逢山体倾斜,才酿成了这场意外。如果,马车不半途卡住,她的父亲就不会逝去。

见顾哲不语,周妍又继续缓缓吐声,“前几日北方南下的冷气与南下北上的暖气于长明山一带相遇,形成了锋雨。这场雨持续了几日,将长明山的土石冲刷的疏松许多,稍一受到震动,便极有可能发生山体滑斜。能够利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从而致人死于非命的人,除了先生,我再想不到别人。”她满眼伤恨的望着顾哲,心已是溅碎满地。前几日,她还满心欢喜的幻想着与他的未来,却是一转身,她最爱的人就杀了她最亲的人。周妍终究还是不甘,想来亲自问问他,期待着他会说,阿妍,此事并非我所为。

顾哲不动声色,用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花,微微叹口气,“你既然都知道,又何苦再来向我求证个明白?”

周妍紧攥着衣袖,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论断,一时心如死灰,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悲切道,“可你为什么?”

顾哲收紧了帕子,神色再不是暖如三月春风,而是有些清冷,夹杂了几分恨意道,“阿妍,我也是曾有着美好的故国家园的,可是你的父亲和周政(佑宁皇帝)却说我父皇昏庸无道,难以当政。他们怂恿高官谋反,血洗了皇宫,连我父皇母后的尸首都不知葬于何处!而如今,”顾哲顿了顿,抬眸仰月,平和道,“你们所生活的这片乐土本该是我的天下。”

周妍眸子一紧,惊道,“你怎么会是前朝皇室的后人?”良久,又低语道,“可父亲说,是前朝皇帝不思进取,荒于嬉戏,担不起治国之重任,故而才……”

“不思进取?”顾哲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们对我父皇的评价?周政弑兄夺位,只因策反成了,便将他这个乱臣贼子书成是开创永安锦绣山河的英雄,而我的父皇就被批的一无是处?”顾哲望向周妍,眼中深深的失落,“我只想问问你们,不打仗有什么不好?如此就要被史书写为不思进取,荒于朝政?我以为你会懂得我父皇惟愿天下平安,百姓不受战乱之苦的治国之心。”他忽而自嘲的笑了,“看来是我错了。”

周妍顿在原地,良久不语。她想起八月十五那天夜晚,她带上香祭拜逝去的亲人,她还想起自己说他的父母一定是像佛一样慈悲的好人。却转眼就成了这副局面,她的父亲成了刽子手,屠了他满门。呵,这世道,还真是无常!

故事讲到这里时,周妍在我面前落下泪来,她用指尖拂脸上的泪,笑道:“我失态了。”

我摆摆手示意不打紧,劝道:“郡主既然肯来这里便是打算要放下,可若你这般沉浸在往事的悲伤里,如何能放得下?”

周妍抿了一口茶,附声道:“姑娘说的是。”

周妍那晚先是掩面哭泣,后来慢慢弯下腰,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已经让她无所适从,除了哭,她好像什么都无法做。顾哲屈身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慰失意的孩子。

“对不起”,她的声音已经哭得有些沙哑,“对不起”,她又念了一遍。顾哲的手顿下来,望着周妍,还没来得及劝慰,已然出现了浓重的杀气。

一群蒙面杀手出现在顾宅屋檐上,持着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长剑,朝着顾哲齐齐刺杀过去。周妍止住泪水,还来不及思考是谁派的杀手,便与顾哲夺过他们手中的剑,展开厮杀。

眼见着他二人劣势渐褪,有人突然在周妍眼前挥洒一把药粉。周妍顿觉眼睛有如烈火灼烧,又似针蛰般疼痛,手中的剑“咣当”落地,她捂住双眼,疼得呼出声来。

“(周)阿妍!”顾哲与恰时赶来的周勉齐呼出声,周妍近旁一黑衣人见她失去招架之力,趁机挥剑向她刺去。顾哲急忙转身,伸出长剑去挡,另一人见机向顾哲倾身刺来。

只听见长剑插入血肉的钝声,一会儿便没了动静。周妍眼前漆黑一片,她惊惶的喊着顾哲的名字,不知那一剑是否刺进了他的身体。“顾哲,顾哲,你怎样了?你说话啊!”她胡乱地摸索着周边。

周勉捉住她的手,焦急道,“周妍,你别乱动!我带你回宫,让太医瞧瞧你的眼睛。”

周妍反捉住他的手臂,急切道,“顾哲呢?顾哲如何了?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你救他啊,你救他!”最后两句,周妍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勉面色一沉,挥手劈晕了周妍,将她抱回皇宫。

周妍再醒来时,眼上蒙着一层白绫。周勉端着清粥要喂她,他柔声道,“周妍,你双眼受药物腐蚀太厉害,太医替你做了处理,但恐怕以后你再无法看清一切事物了。”周妍听言伸手去摸眼上的白绫,周勉和声解释道,“太医说,你这双眼睛尤其受不得强光,故而暂且以白绫蒙上,过些时日再拿下来。”

周妍神色冷漠,将头偏至一旁,别过周勉递到嘴边来的粥,她冷声道,“你告诉我,顾哲在哪里?”

周勉将手中的粥重重搁到床头木盘里,淡漠道,“他死了,尸首当晚就处理掉了,现以天地为冢,与花草长眠。”

周妍扯掉白绫,满眼寒霜地盯着面前的周勉,“那些刺客是你派的是不是?”

周勉勾唇一笑,“周妍,顾先生可不只有你一个学生,你能猜出来他在马车上动了手脚,那么我自然也知道。我没有昭告天下诛杀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本该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的。”

周妍看不清周勉面上的笑意,却觉得心底一阵发寒,可是皇帝与父亲的死又确实是顾哲所为。末了,她低声道,“你让我见他一面,不见他的尸首,我不信他已死。”

炎炎烈日的午后,夏蝉一声一声哀悼着追思,周妍跪在一具烧焦的只剩几块余骨的尸首旁失声痛哭。

她手中握着那支被顾哲削断的乌木簪,这是她方才从余骨中摸到的,也已烧的只剩簪首的花纹。

她想,顾哲是真的死了。

后来,周妍还是原谅了周勉,却再不在他面前自称“阿姐”了,她搬到离西城百十里开外的一个小园子里。庭院种满花树,风一吹,就下起漫天的花雨。院中的大树下吊了一张藤床,闲来无事,她便躺在晃来晃去的藤床上饮酒哼歌。

某天傍晚,来了一个带着面具名唤辛仆的白衣男子,嗓子似被烟熏坏了,沙哑着声音说,有人托他来照顾周妍,却忘了告诉他期限。周妍眯着眼,轻笑出声,同意辛仆在园子里住下。

辛仆在院子里种满了石榴树,池塘里栽满了荷花,整日提着锄头,盘整这一方小园子,让周妍觉得自己仿佛活在世外桃源。她懒懒的想,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只除了辛仆不是顾哲。

辛仆不喜欢喝茶,不经常说话,却对周妍惟命是从。石榴花开花谢几度,燕子去了又来,他头遭主动开口对周妍说话,沙子般粗粝的嗓音,“石榴都咧开嘴笑了好几次,郡主要等的人还没出现,要么就是他死了,要么就是他爱上了别的姑娘,总之,他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周妍拿着酒壶的手一抖,凝望着树下那道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辛仆就是顾哲。半晌,又兀自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夜里,周妍饮了许多的酒,醉卧在树下的藤床上,对月相思。她轻轻一笑,对着旁边那道施施然的白色身影道,“辛仆,你说话越来越像他,有时候我想,也许你不是他请来照顾我的,而是你就是他。”

辛仆默然,望着皎皎明月,不言语。

周妍翻身下地,醉着虚晃着一个步子踏空了,向一旁倒去,辛仆急忙去扶她。她趁机抓住他的双臂,醉眼迷离的瞧着他,莞尔一笑,“辛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辛仆身形微微一顿,迟疑片刻后颔首道,“有。”他半抱着醉的厉害得周妍,温和道,“我扶郡主回房休息。”

周妍平日里一尺之外的事物便全然模糊,瞧不清楚,头一遭她与辛仆隔得这样近,才发现他的眼睛与顾哲极像。她半倚在辛仆怀里,趁他不意,迅速伸手摘掉了他面上的面具,愣在原地。

不是顾哲,怎么会不是顾哲呢?眼前这个人明明有着像他一样温情的眉眼,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张容颜。周妍手中握着那张铁面具,一连退了好几步。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顾哲假扮辛仆来骗她,如今才明白,原来是她自己将辛仆当作顾哲来骗自己。

她忽然大叫了一声,“不是,你怎么可能不是?”面色惨白如凋零的花朵,她将手中的面具狠狠地砸向辛仆。辛仆也不躲,任由那铁面具在额角上砸出血痕,血迹顺着鬓角蜿蜒而下。

“星鸾姑娘,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你坚持了多年的等待,坚持了多年的固执,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原来错了。”周妍淡淡的笑着,已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半托腮趴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感同身受地怅叹道,“我实在是太明白这种感受了,以前我也有一个竹马哥哥,我等了他很多年,至今也没有等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顿时,与郡主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周妍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面上挂着笑,眼中却是透着悲伤,就像秋雨敲打着的梧桐,慈悲而又苍凉。周妍轻笑,“故事我已经讲完了,同姑娘讲了这么多天,怕是你要乏了。”

我赶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而后,脑子一转,脱口问道“啊,郡主莫非是想请我辩一辩辛仆是否就是顾哲?”

周妍点头,“姑娘真是聪慧,他们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一个局中人,有些事,我并不如你们看得清楚。”

我与周妍一起下庄子的那天,蓝锦出来送我们。她低敛着头,哀求道,“郡主不要将我在这里的消息透给别人知道。”周妍弯唇一笑,“你们这些小年轻的事,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操心了。”

天气很晴朗,阳光很充足,我看见辛仆正在院子里浇花除草,果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支开周妍,我问辛仆,“你就是顾哲对不对,郡主的眼睛受了伤,看不清你脸上紧贴的人皮面具,可我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你骗不了我。”那晚,周妍是扯下了他的铁皮面具,却并未看出他面上还有一层人皮面具。为了不让周妍认出他,他日日戴着双层面具,还特意服下一种哑药,极尽痛苦,将好好的一副嗓子毁喑哑,真是煞费苦心。

我颇为感慨,不解道,“你可真是将郡主骗的好惨,作何要这般骗她?”

他露出谦谦的笑意,“作为顾哲,我与她便始终隔着那么多条人命,而作为辛仆,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日日守着她,哄她开心便好。若是姑娘,当会如何选择?”

我方才明白过来,有时候,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去爱一个人并非迫不得已,而是甘之如饴。

待辛仆走后,周妍偷偷凑过来问我,“是也不是?”

我思怔片刻,笑着摇头,“郡主多心了,顾先生看来是真的回不来了。”周妍交互握着的手紧了一紧,咬着唇,失望的叹了一声。

我见她这般,忍不住提示道,“郡主应该珍惜眼前人才对!”说罢,我朝她作了一揖,恭敬道,“待故事写完,便送来给郡主过目。”

她张望了眼辛仆,最后同我笑了笑,眼底依旧可见忧伤。

回到聆书阁后,我奋笔疾书,废寝忘食,将他二人的情路跃然于纸上。沐沐惑道,“顾哲连她爹都害死了,郡主怎么还舍不得他?若我是郡主,定然不会要顾哲好过!”

我翻着手中的本子,瞥见沐沐一脸愤愤然的模样,接道,“可定安王也曾是屠了他皇室一族的,他们这算是扯平了。而且,你莫忘了,太子也曾出师于顾哲门下,又自幼聪颖过人,天使,地利,人和,他未尝不会利用。”

沐沐吃惊地瞪大眼睛,“阿姐你的意思是,那场意外实乃太子所为?可他是为什么?”

我将本子递与她,挠挠脑袋,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这样胡乱猜测罢了。”看着沐沐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我用本子敲了她一记,悠悠道,“你过两日让星河将这本送给郡主过目,阁内这一本封存起来。”

沐沐撇嘴,喃喃的感慨道,“我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然后某个飞雪飘舞的夜晚,顾哲会取下面具,对郡主说,阿妍,你看,其实我一直都在你左右。”

我啼笑皆非的用我纤纤玉指戳着她的脑门,安慰道,“顾哲是西城第一聪明人,他总有办法让郡主再喜欢上他。不管怎样,这个故事已经完了,他们究竟如何,我也已无从知晓。”

后记

定安王出殡当晚,顾哲险遭黑衣人刺杀,周勉及时挥剑为他刺死了那名黑衣人,遣散了他们,顾哲方才幸得无事。太医诊治周妍双眼时,顾哲与周勉来到僻静无人的小花园里。

顾哲淡然道,“輮以为轮者,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若历经槁暴后,立即经冰冻之寒,则轮上会出现细微的裂缝,但能在皇帝马车上动手脚的,必然是权利极大,故而,微臣以为,此次车轮的裂缝是太子所为。”

周勉冷笑,轻蔑道,“是我所为又如何,可我从未想过要害死他们,我只是想让马车卡在半路,以此劝诫父皇此行不畅,不宜为你二人赐婚而已。”他话锋一转,好奇地看着顾哲,“有趣的是,差人堵住通往长明山的大道,制造路障迫使马车不得不行走那条小道却是先生所为,不知是为何。”见顾哲不答,周勉又冷声道,“无论如何,这场意外你我二人都逃不了干系。”

顾哲抿了抿唇,他本无意非要取他们二人的姓名,因为周妍,他放下誓死也要夺了他们性命的想法,只是逼着他们不得不行走小道,将他们的命交由上天决定。他并不为他们的死感到愧疚自责,只是周妍这般伤心欲绝,让他有些后悔。他眸光深邃,平静道,“你大可以杀了我。”

周勉甩袖,愤然道,“你以为我不想?可你看看周妍这幅样子,她不顾死活地救你,只怕是你死了,这世上的她就如同行尸走肉了。”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本宫不屑于乘人之危,她既然如此不舍你,我又不忍她这般生死不顾,那你便换个身份守在她身边吧,于你,于我,于她,都算是公平。”

顾哲如水的眸子泛起几丝波澜,末了,他望着月水中天,轻声道了一句,“周勉,你其实是个顶好的儿郎,你相中的也是天下无双的女子,悲哀的是,她深爱着的那个人却是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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