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居石榴花开
点击蓝字 我儿子出生之后,老爷子的脸上乐开了花。一辈子都不曾给子女洗过衣服的老头儿,居然乐呵呵地给孙子洗尿布。那时母亲尚未退休,他主动揽下了带孙子的活。深秋时节洗尿布,他怕伤了孙子皮肤,不用洗衣液,喜欢用开水浇,那个骚臭味随着开水的蒸汽四处弥漫。谁要是有异议,他就大声嚷嚷:骚什么骚,香着呢!孙子会走路了,呀呀学语了。父亲就更开心了。他把孙子立在墙根下,教他立正、稍息,还找了根扫把,倒过来,教孙子练刺杀,即使老了,他也丢不下军人的情怀。 这天我下班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声。我屏住呼吸,贴着门缝侧耳听去,是老爷子在下口令: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开门。向前一步走。掏小鸡。撒尿。向后转。一二一、一二一……老爷子给孙子的撒尿动作,进行军事化规范呢。我打开门的瞬间,差点没把眼泪笑出来。 孙子再长大一点,父亲就牵着他的小手一起到鱼塘边上去散步。慢慢的渔村里的人每天都能看见这爷孙俩的影子。在父亲的训练下,孙子乖巧又懂事。有一次,父亲在散步中突然冠心病发作,躺倒在地。三岁的小孙子,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报告奶奶:不好了,爷爷在鱼塘摔倒了。母亲听了报告,医院。由于抢救及时,老爷子居然没留下任何后遗症。这以后,父亲常常对跟他一起玩的老头们说:小把戏机灵呀,养个孙子比狗强! 孙子们长大读书去了。父亲不能再像养小狗一样养孙子了,他就开始养花。听说父亲养花了,我们姊妹们都支持他。老爷子不能没事做,不做事他会像丢了魂似的乱蹦跶。我们给他送来月季、蝴蝶兰、大丽花、山茶,可是不久,这些花儿就都谢了、枯萎了、死了。死了再送,父亲也不死心,可是不管他多上心,那些艳丽的花儿,过不久就又死了。 渐渐地,父亲的窗台上,花儿不见了,换成了一色的绿色植物。有吊兰、仙人掌、宝石花、铜钱草、碗莲、朱蕉等。父亲说,你们拿来的那些花不行,那都是些贾宝玉、林黛玉,经不起风雨,上不了战场的。还是这些绿色养眼,看着就像绿军装。我们也只好附和着说:对,对。人家养红,咱养绿。绿色养眼,绿色环保。说完,大家笑了,父亲也跟着笑。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在伺候那些绿色植物之外,养起了石榴花。石榴花的花期长,能够从春开到秋。父亲钟爱石榴花,养了好多盆。每年的夏季,火红的石榴花,将父亲卧室的窗台映照得红红火火,一派喜气。父亲告诉我:石榴花是夏天的当令之花,花神是抓鬼、吃鬼的钟馗。夏天,暑气熏人,疫病流行,只有石榴花神,能够镇住带来疫病的恶鬼邪神。说得高兴了,他就送了我一盆。说来也怪,那些开花的植物都给他养死了,只有石榴花在他的呵护下,一年比一年开得繁盛、开得艳丽。我想,石榴花是朴实的花、低调的花、不慕虚荣的花,这正合了父亲的脾气。中国哲学讲天人合一,或许花木与养殖它的人合了脾气才会枝繁叶茂吧? 父亲养花,养得很用心。经常施肥、浇水。有时高兴了,还会像孩童般恶作剧。那年的秋天,父亲的盆栽石榴结了许多小石榴果,像是红红的小灯笼。他早上浇水时,水滴落在了楼下老王的秃头上。老王一个激灵,摸着油光光的秃头大声抗议。父亲没吭气。等老王再次探出头来时,他又给人家的脑囟门上滴了两滴冷水。气得老王吼叫了一个早晨。不过老王毕竟是政工干部出身,人家体肥量大,喊过了就算了。他不跟我家老爹一般见识,跑到我这儿告状:老大,你得管管你爹,这老头子不像话嘛。我不住地给老王道歉:好呀,好呀,下次不会这样了。一周后,等我再回到渔村,刚走进楼道,老王就把我拦下了:老大,你爹昨天又浇了我一脑袋冷水,这老头不但死不悔改,还变本加厉啦!我听着老王的唠叨,一边道歉,一边暗自好笑。这两个离休的老战友,谁知道他们是真生气,还是闹着玩呢。 父亲养花,那是全身心投入。不但养得用心,而且有些玩物丧志。单位领导让他写回忆录,他说战争年代,我一个普通小兵有啥好回忆的,真正的英雄都死在战场上了。学校邀请他给孩子们讲战斗故事,他也以身体不好推辞了。时间久了,在我们子女眼里,这个矮小的老头儿,或许确实没啥特别的地方,真也没啥好讲的。 抗战胜利70周年的前一天,我特意到渔村去看望父母亲。吃过午饭,母亲笑盈盈地拿出一张小城当地的报纸来递给我看。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红色通栏大标题下,是一行黑体小标题:十五岁参加革命的“土八路”。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看到了父亲的名字:“这不是写咱家老头的吗?”对我的提问,母亲回答说:是啊,这老头子终于开了金口了。 读了报纸上的报道,我才晓得这个一向低调、安静,在人群里甚至有些木讷的小老头儿,当年却有着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他十二岁就当了山村里的儿童团长,十三岁时被“扫荡”的鬼子抓了去,却机灵地把鬼子带进深山后,有惊无险地逃了出去。他对记者说:当年跟他一起参加八路军的12个同村青年,抗战胜利,还剩下4个人。以后经历解放战争、 的生死拼杀,前前后后参军的同乡26人,只剩他,有幸看到了新中国成立的五星红旗。 父亲说,每次他散步走到江南古运河,就想到了家乡的河。一次他们那个只有80几个人的小连,奉命在河对岸抗击敌人,掩护机关和老百姓转移。他们与涉水攻击的鬼子,整整打了一夜,河滩上到处都是敌人的死尸。黎明前,一发炮弹在他的身边爆炸,飞扬的河沙将他埋了起来。连队撤退前,连长大声呼喊:还有活着的吗?谁活着,你叫一声!父亲从昏死中听到了连长的呼唤,吐掉口中的沙子,大声回答:报告连长,我还活着。战友们把他从沙土里扒了出来,这时才发现他的脊背上嵌进一块弹片。部队在暗夜里出发了,80多人的队伍,还剩下一个班。父亲对记者说:我真是幸运啊,从来没想到自己能活到快九十岁。我是替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活着,去做他们没有做完的事。 全国胜利后,时任指导员的父亲,加入了新中国海军的行列。以前,我只晓得父亲是个只读过两年私塾的半文盲,他在大部分登记表上都是这么填写的。却从不晓得,解放后,组织上送他上过理论干校,舰艇学院,航空学院。他竟然是我们家族里 位大学生呢。他上过运输机、战斗机、水上飞机、炮艇、护卫舰,从作训参谋到作训科长,到军事主官,一直作为军事指挥员,直到离休。父亲的这些经历,还是在追悼会上,我们听了组织上的悼词才知道的。父亲的低调,一直令我不解。现在有多少干部,做了一点事,就吹得漫天星,生怕别人不知道。 读过这篇报道,父亲,这个我眼前以往普普通通的很少言语的小老头儿,顿时高大了起来。我觉得他们这辈人,才是真正的民族脊梁,他们的流血牺牲,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和平生活。 70年过去了,当年的许多老战士已不在人世。望着秋风里飘落的树叶,我的老父亲发出无限感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来之不易啊。当年我们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哪。这个你们后代一定要记着。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我们这代人,你们这代人,我们一代代的子孙都有义务,把不屈不挠的抗战民族精神,继承下来,传承下去。 那天,从父亲家中走出来,临行,父亲说:明天的抗战大阅兵一定要看啊。我说一定看。 母亲说:把这张报纸带回去,给我孙子看看。喊上他一起看大阅兵。 我答应了他们。 父亲过世后,或许是因为伤心,或许是因为忙于处理后事。差不多有两个多月,我没有去过渔村旁的公寓。阳台上、窗台前的那些父亲曾经伺候过的花花草草,大多枯萎了。唯有一株石榴花,却靠着自然的风雨和露水活了下来。望着它干枯的枝条,我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它多像父亲啊,低调而坚忍。以后每次回到渔村,我都给它整枝、浇水。 终于在清明节后,我再也不忍看着这株石榴花孤独地开,我把它带回了家中,放到阳台上悉心地养护。 这株枯木逢春的石榴花,翠绿的枝条间,绽开了新的花蕾。父亲的石榴花在风中摇曳,窗台玻璃的反光,让叶儿更绿、花儿更红。我站在江南小城温暖的阳台上,像父亲当年一样,望着流云,望着古运河,望着远山渐渐隐入暮霭中。 父亲与战友在战争年代的照片 江凤鸣,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林业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集《凤鸣梁溪》、《烟雨里的粉墙黛瓦》、《心窗》等。另有小说、诗歌、散文数十万字发表在报刊杂志和文学网站上。 春 江 居 世界是这样广大,天空无垠,大海无边。文学是那样悠长,从古到今。我欲借一支生花妙笔,一直写到江郎才尽,写尽人生的丑恶与美丽。我愿那激扬的情愫,给你展示 冷暖,世态炎凉,爱恨情仇。展现文学的思想美、意境美、艺术美……部分图片来自网络,文章为作者原创。 江凤鸣觉得好,你就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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