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喜爱石榴,

犹记得多年前家中小院,青砖台阶,红砖围墙,覆灰瓦,栖雨飞檐,

院中有园,种树,种花,种菜,

南墙处有水井,丈余深,辘轳汲水,绳下,水悬绳而上,水体洁净,清透,晶莹软甜,冰凉,那种冰凉一点都不凛冽,不尖锐,是那种体贴的冰凉,来自温厚地气的体贴,

引水浇花浇菜时,感觉神灵就像在身旁,就在水中,护佑着每一株绿苗,和我的小小村庄,小小院落,

菜园一侧有一株石榴树,是妈妈种的,妈妈说,是种给我的,

那么这棵树就是我的了,

于是我就天天看着,天天盼着她长大,开出红花,

在我的盼望里,风来过,雨来过,小虫和小鸟来过,时光莲步细碎,携晨昏而过,

在我的盼望里,石榴的枝干长高,长成秀颀的模样,叶小巧细狭,若有光华,色嫩绿、鹅黄或古铜,参差致美。

开花了,花朵是红色的,

那红色的花朵,是羞羞答答的悄悄地打开的,像一只细弱的手轻轻掀开流苏的门帘,露出青丝半掩的额头,露出一点侧脸,再转身走出来,再抬头,眼波盈盈地望着你,

石榴花就这样眼波盈盈地望着我,我也有机会细细地看着她,

花朵多为重瓣,繁密层叠,花瓣热热闹闹的簇拥在钟形花萼的殿堂之上,色彩极是醇浓,绚烂,如火,如霞,欲燃,欲滴,像是要一次用尽所有的力量和情感,只为开这一次花,

不遗余力地开放,似乎,那灼灼红色在下一刻就会耗尽,就会消失,

花开时正是农历五月,风暖日暖,花聚如焚,石榴花装扮了五月,五月也随得“榴月”之芳名。

文人为了石榴不惜笔墨:晋代潘岳笔下的石榴是“朱芳赫奕,红萼参差。含英吐秀,乍合乍披。遥而望之,焕若隋珠耀重川;详而察之,灼若列宿出云间。”庾儵的《石榴赋》中写到:“于时仲春垂泽,华叶甚茂;炎夏既戒,忽乎零落。是以君子居安思危,在盛虑衰,可无慎哉。乃作斯赋,绿叶翠条,纷乎葱青;丹华照烂,晔晔荧荧。远而望之,粲若摛缋被山阿;迫而察之,赫若龙烛耀绿波。”张协也写下:“挥长枝以扬绿,披翠叶以吐丹,流晖俯散,回葩仰照,烂若百枝并燃,赫如烽燧俱燎,如朝日,晃若龙烛,”近代有郭沫若美文“石榴树有梅树的枝干,杨柳的叶片,奇岖而不干枯,清秀而不柔媚,这风度着实兼备了梅柳之长,而舍去了梅柳之短。”

古今文人墨客以琳琅之笔,写下石榴的形质花色,韵味神思,把她镂刻在书香墨意的历史回廊里,让后来的人凝眸回望,看尽一株榴花的生生世世,

当年的我呢,守在院子里,盼着花开了,却不盼着结果,大概女子都是这样吧,温若,胆怯,心有罗绮而不务实,盼望着花开了,就想着让这花儿一日一日地开着,这样已经很满足了,心里已经满了,没有其他多一寸的心思愿望了,

就这样天天看着花,看着花开,花落,以至于想不起果实是怎样的,

到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石榴花的记忆,都没有关于石榴果的记忆,

石榴花已经是极美了,未曾想,忽一日,看到了石榴裙的句子,

梁元帝萧绎的《乌栖曲》中有“芙蓉为带石榴裙”,绢美至极,被后世引用,指璀璨红裙,也指代明珠流光的佳人。

唐李白诗:"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写尽了泛舟饮酒,倚红偎翠的快意人生,

唐杜审言有诗:“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又是红粉,又是青娥,又是桃花马,又是石榴裙,浓墨重彩之笔,更添得美人浓烈如酒,芳华无匹,

至明代,蒋一葵的《燕京五月歌》中写道:"石榴花发街欲焚,蟠枝屈朵皆崩云。千门万户买不尽,剩将女儿染红裙"。最爱尾句“千门万户买不尽,剩将女儿染红裙",对,红花买不尽,留与娇俏女子,媚染红裙,

诸多诗文中,最是凄美叵测的当属唐人蒋防所著传奇《霍小玉传》中的石榴裙了,“(小玉)将葬之夕,生(李益)忽见玉繐帷之中,容貌妍丽,宛若平生。著石榴裙........”红裙艳丽,容貌妍丽,衬托得玉人虽死犹生,粉颊含春,斜身倚帷,手引绣带,那种美好,可曾让富贵迷了心智的男子心生惆怅?红裙艳丽而有毒,这种毒,当属怨念,演变成由爱生恨的报复,于是书中记,小玉死后为厉鬼,使得李益妻妾不得安宁,其三婚而不圆满,

还有武则天在感业寺出家时写的那首: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是写给唐高宗的,

武氏本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太宗病中,侍疾,与太子李治暗生情愫,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驾崩,太子李治即位,是为唐高宗。

同时,武则天和其他没有子嗣的嫔妃们一起入感业寺出家为尼,青灯黄裹,素斋高香,为天下祈福。

后来,唐高宗将她重新召回宫中,封为昭仪,永徽六年(公元年),也就是武则天重新入宫的第三年,高宗皇帝不顾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元老大臣的反对,不顾祖尊历法,排众议,册封武氏为皇后。

武氏,后又为一代女皇。

单看这首诗,刚直而妩媚,直言我憔悴了,我恍惚了,我破碎了,只因为想你,

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

你不信就来看看我红裙上的斑斑泪痕,都是为你而流的泪,

满篇曲折难言,牵牵扯扯的情思,有削发为尼的凄落,有对情郎的执拗娇嗔,有泪,有怨,一定也有期盼和试探,此诗之美,有情深而怨的相思之美,有“看朱成碧”的文辞和幻思之美,更有禁忌之美,

何为禁忌?

当时武氏削发为尼,为尼者写情诗已是禁忌,足够横刀而斩了,

更何况,她是先王的才人,而她写信诉说相思的是先王的太子,当朝的新皇,又足够再斩杀百次,悬尸灭族了,

更有在文中提到了“石榴裙”,那冶艳妖娆的红裙,或可代表肉体之欲念,应该就是这样,能够说到红裙的男女,差不多也就是温存欢好之人了,凡素隔阂之人,哪里轮得到言及衣裳,

这就是禁忌,

这桩桩件件,足够百死,可是这个女人没有死,她踩着刀刃走过来了,

恶境而不死者,必大成,

武氏,媚娘,有才,强志,罔顾历法,嫁父,嫁子,历史上唯一登基称帝的女皇,从男权阵仗中厮杀而胜的女王,自造“曌”字,取君临天下,日月当空之意,死后立无字碑,任由后世评说,其天纵豪情,跋扈胸襟,包括其严苛烈毒之举,有几人能望其项背?而这首诗,是这个女人脱去女皇的巍峨甲胄后呈现出的小女人的面目,更多展现的是孤身古刹,生死无着,为相思而憔悴,弱质袅袅忧伤堪怜的小女儿情态,那些处于权力顶端的男人,能够爱上的只能是一个原真之味的女人,不是妃子,不是女皇,也不能是女尼,或许正是那种落拓苍凉中含怨带嗔,亦刚亦柔的样子使得这个女人妩媚丛生,娉婷入骨,可能就是这样触动了高宗李治的心弦吧,

作者,段若兮,教书写作以虚度人生,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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