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的花蕾光滑而厚实，在经过长时间的孕育之后，会突然裂成四瓣或六瓣，绽放出鲜红的、柔软的花朵。今年春节前，我住处的一株石榴开花了。上百朵火红的石榴花竞相开放，好似一群穿着红色长裙的西班牙姑娘，热情似火地涌进门来，开起了狂欢派对。

石榴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大约可以生存多年。从埋下种子到开花结果，需要三年的时间，其中开花结果的旺盛期可达七八十年。即便过了百岁，仍然可以结出果实。在山海关以西的广大地区，因为气候适宜，石榴可以在户外种植，在东北地区则需要盆栽。

我家种石榴是18年前的事。那年我结婚，母亲为我相亲时看中了妻子家一盆盛开的石榴。见亲家喜欢，岳母便把这株石榴送给了母亲。这株石榴的花期特别长，即使在冬天也开花。因为盆小树矮，果实虽然长不大，可是味道还不错，酸酸甜甜的，种子晒干后还可以种出新石榴。女儿最喜石榴，没等果子长成就天天问奶奶什么时候可以摘下来吃掉。母亲说，不能急，再等等。女儿只好咽下口水，天天盼着石榴快点变红。终于等到了秋天，果子熟了，女儿开心地吃上了石榴。母亲一边笑，一边将她吃过的石榴籽留下来晒干，种出苗来送给亲戚和朋友。

十年后的春天，母亲因病离开了我们。她走后，石榴不知为什么也病了，先是生虫，后来开花却不结果。妻子说，是不是这些年太累了，该让它冬眠歇一歇了。那年冬天，我把它放到北阳台冬眠。没想到时间一久忘了浇水，第二年春天想起它时，已经枯死了。我感到很可惜，觉得对不住母亲。不过，母亲用石榴籽种出的新苗却活了下来，一天天长大，静静地开花，默默地结果。有时候，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台上盛开的石榴花，恍忽间觉得母亲正在那里给它浇水、施肥……

年，我一个人到盘锦工作。宿舍里空空荡荡的，沒有生机。于是想，种一棵石榴吧。我从家里带来几颗石榴种子，种在花盆里。因为土质不好，小苗长出不久便死掉了。有一天逛花市，偶然看到一棵一年生的石榴，被小贩盛在一个不起眼的塑料花盆里。因为长势不好，买花的人都看不中它。可是我见了它却如同见了亲人和知已，当即决定将它买下。每天下班后，我为它浇水施肥，然后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它长大，任由思绪延伸到天际。

中国人种石榴的历史起于公元前二世纪。石榴原产波斯（今伊朗）一带，汉使张骞出使西域时，在安石国头一次见到了石榴。可以猜想，多年前，这个忠君爱国、风尘仆仆的使者小心地将几粒石榴浆果放入口中，突然，一股酸甜的汁液让他满口生津，滋润着他总是干渴的喉咙。好吃！张骞一下子喜欢上了它。离开安石国时，张骞把一小袋石榴种子放入了行囊，让这个好看好吃的植物在万里之外的中国落地生根。从张骞带回种子，到我眼前的这株石榴，时空跨越了千年。这种来自异域的植物，不仅在陌生的土地上顽强地生存下来，还深深地融入了中国人的生活。

中国人视石榴为吉祥物，以为它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古人称石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民间婚嫁之时，常于新房案头或他处置放切开果皮、露出浆果的石榴，亦有以石榴相赠祝吉。常见的吉利画有《榴开百子》、《多子多福》等。石榴与中国的服饰文化也有着密切的联系。古代妇女着裙，多喜欢石榴红色，而当时染红裙的颜料，也主要是从石榴花中提取而成，因此人们也将红裙称之为“石榴裙”。男子被女人的美丽所征服，亦称为“拜倒在石榴裙下”。

西班牙人也酷爱石榴，在全境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漫山遍野、庭前屋后，到处可以看到盛开的石榴花。绿叶荫荫之中，燃起一片火红，灿若烟霞，绚烂之极。因而，石榴也是西班牙的国花，在其国徽上就有一个红色的石榴。

冬去春来，转眼两年过去了，今年春节前我的石榴终于开花了。一朵两朵三朵……数不过来了，至少有上百朵石榴花灿烂地缀满枝头。春节我回家过年，临行前给它浇足了水，可节后回来时，发现枯萎的花瓣落了一地。那场面好像晚会结束后，曲终人散，一片狼藉。我心疼得要命，急忙放下行李给它浇水。可是为时太晚，几天后，开放的石榴花都谢了，叶子也黄了，铺满了窗台。我以为要失去它了，在它陪伴我度过寂寞的岁月之后，在它花满枝头、青春灿烂的时候。

种一株石榴就那么难吗？就在我的自责和遗憾中，这株石榴居然一点点活了过来。不仅长出了新叶，而且又开出几朵花来。最让我激动的，是其中的一朵结出了小小的石榴。它做妈妈了，正在悄悄地孕育着新的生命！还有一个喜讯，就是春节过后我从家中又带回两个干石榴，同事将它们种在花盆里，这几天已长出五六棵壮实的小苗。我想，这次它一定能在千里之外的盘锦开花、结果，好好地活上年。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总是起起伏伏，让人在失望与希望中煎熬，时而忧伤时而欢喜。人如石榴，石榴如人，酸酸甜甜才是人生。

作者：刘云珠（写于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