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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春联,母亲的窗花

冀新芳

过了腊月二十六大集,邻居们各自拿着一叠红纸陆续登上我的家门,他们是求我父亲帮忙写春联呢!父亲文化并不高,初中没毕业。父亲的字其实并不算好,却是远近闻名的“秀才”,不仅是写春联,村子里红事白事记账,乡亲们都找他。

父亲把一叠叠红纸按户单独放好,然后盘算着谁家有几扇门,把红纸折成好几种样式,哥哥拿剪刀小心割开,有宽有窄,有方的,还有小长条。父亲打开一大瓶墨汁,倒在小茶碗里,毛笔蘸饱了墨,父亲略一思忖,随着手腕的灵活游动,一幅幅寓意丰富的春联跃然纸上。大门口贴上“开门见喜”,厨房门写上“丰衣足食”,粮囤要贴“五谷丰登”,牲口棚写上“六畜兴旺”。对联的内容依稀记得“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大地迎春绿,人心向党红”……父亲轻轻哼着歌,面带微笑,写完一家,让我们小心摊开晾好,再写另一家,从不嫌烦。

写春联的下脚料,一块块小小的红纸片,母亲修剪成方形、或者三角形,母亲把纸片折叠几下,凝眉思索,微眯着双眼,静静地揣摩,确定剪成哪一种图案,剪刀一路蜿蜒曲折,在母亲的手上灵巧地转动,红红的纸屑扑簌簌落下。母亲慢慢展开红纸,抖掉多余的碎屑,红彤彤的石榴花,娇艳盛开的荷花,如丝如缕的菊花,展翅欲飞的蝴蝶,一头憨态可掬的小肥猪,或者一只古灵精怪的小老鼠,等等,一一呈现在眼前,活泼可爱,惟妙惟肖。每一幅窗花,我都爱不释手。我惊叹于母亲的巧手,举着形态各异的窗花,小心翼翼地琢磨、折叠,观察对称的花纹,最终也没有弄明白母亲的手法。可惜的是,我没有遗传母亲一丝一毫的美术细胞,只在暗地里佩服极了。

除夕前一天下午,我和哥哥撕掉残破的旧春联,把门板门框擦干净,熬上一小盆糨糊,准备贴春联。二哥拿一把刷锅用的小炊帚,蘸一下浆糊刷到门框上,大哥展开春联分辨好上下联,上联贴在右边,下联贴在左边,小心翼翼地抚平贴正,再举起大扫帚从上到下扫一遍,使春联边缘服服帖帖。每贴好一副,我们都站在远处念几遍,欣赏一番,那些春联宛如诗句般朗朗上口、清新流畅,我们已烂熟于心。陈旧的木门被春联渲染得喜庆红火,焕然一新,绽放出勃勃生机。

贴完春联,就该糊窗户,贴窗花了。低矮的土屋,木制的窗户是镶嵌在一面墙上的眼睛,上半部分细长格子的窗棂,糊上白纸,下边小半部分竖一块玻璃,像一面透视镜,便于向院内张望。我们撕掉发黄的窗户纸,把窗棂仔细地擦干净,新买的漂白的粉连纸比着窗户的尺寸裁开。我先刷一层薄薄的糨糊,粉连纸弹指可破,哥哥小心翼翼地伸展开,抻平整轻轻地贴在窗棂上。我们挑选直三角的窗花贴在一角,石榴花、荷花、菊花分开贴正,不远处飞来一对快活的蝴蝶,鲜红的窗花映衬着漂白的窗纸,显得活泼灵动,耀眼而清丽。

晚上,父亲切一大盆白菜饺子馅,先切肉,肉切成玉米粒大小的肉丁,倒入甜面酱、酱油腌渍入味,腌过的肉酱紫水嫩,我们眼巴巴地瞅着肉,盼望快点吃上香喷喷的猪肉饺子。母亲从柜子里翻出我们的新衣服、新棉鞋,叠得整整齐齐的,摆在炕头,我们迫不及待地抖开新衣,里里外外看一遍,在身上比一比,母亲的针线活是出了名的板正、仔细,毫无瑕疵。

初一早上吃过饺子后,我穿上新衣服、新鞋子,扎上新头绳和海绵花,蹦蹦跳跳地跟着大人们挨家挨户去拜年。红红的太阳刚露头,空气中飘浮着鞭炮的火药味儿,地上铺满了花花绿绿的碎纸屑,街上三五成群地走着拜年的人,我和小伙伴们欢快地奔跑、打闹。每到一家,大人们互相说着“过年好”,我们抢着叫婶子、大娘,她们高兴得合不拢嘴,夸奖我们长高了,接着捧出花生、糖果塞到我们的口袋里。或许是父亲为他们家写春联的缘故,我兜里的花生、糖果总是更多一些,我心里美滋滋的。我们争先恐后地大声朗读门板上的春联,听到谁读错字或不认识字卡壳了,一起坏笑着重复他念错的字,热闹非凡。我望着父亲熟悉的字体,内心涌起满满的自豪感。这是其他小伙伴无法比拟的殊荣。

来我家拜年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对母亲的窗花赞不绝口。她们会织布、缝衣服、做鞋子,却极少有人会剪窗花。母亲的窗花艳丽无双,活灵活现,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她们羡慕地围着母亲问来问去,都想学一学,有的姑娘则缠着母亲剪几朵窗花贴在她家的窗棂上。母亲始终微笑着,耐心地教她们,再剪一些送给她们,她们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春联和窗花温暖了我的童年,陪伴我长大,为那些文化生活匮乏的岁月增添了一抹欢乐与灵动的色彩,让我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民间艺术的熏陶。

时光催人老。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四年多了。有一次回家,我在大门口恍然发现父亲手书的竖联:开门见喜。这恐怕是父亲遗留在世间唯一的毛笔字了,不知是哪一年写的,依然是熟悉的字体,红纸早已褪色泛白,父亲却与我们阴阳相隔了。我掏出手机拍了下来,留作纪念。如今,想再看一眼父亲手书的春联,竟已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现在,春联多数是买的或者商家赠送的。新房子换了大玻璃窗,再也不用贴窗纸了。母亲好多年不剪窗花了,不知道八十岁的母亲还会剪窗花吗?

前一阵,母亲来我家小住。餐厅的玻璃窗上贴着红红的圆形窗花。母亲吃饭时抬头打量着窗花,笑着说这画上是大猪小猪呢,不知道谁剪的,这么好看。我说,你年轻的时候也会剪呀,剪石榴花、蝴蝶,过年贴在窗户上。母亲说,俺忘了,俺哪里会呀!我不禁涌起一阵失落。琐碎的时光抹杀了母亲的美术天赋。我再也无缘欣赏母亲的窗花了。

父亲的春联和母亲的窗花,作为时代的印记,恰似被忽略的文化符号,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去不复返了。时代更替,总有一些老物件被取代、被遗忘,却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挥之不去,令我一次次沉迷在美好的感伤中怅然若失……

作者简介:冀新芳,七零后,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协理事,阳信县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行走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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