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是诗词近的是人生——

从王维诗歌里领略身边的日常之美

距离那一个诗兴大发的夏日，花开、草青、树绿、云起、雨来这些如此相似的夏日光景，算起来，已经是第七度降临了。七年前的那个盛夏，常常在闲暇时分手里捧着一本王维的诗集，爱不释卷。

那时品读唐诗宋词会非常注意留心其中的草木意象，比如菰蒲，葭苇，露葵，朝槿，木芙蓉，芍药，红蕖，海棠，木兰，杜若，芭蕉，荼蘼，梧桐，竹，梅，柳……

《木兰柴》

王维：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

裴迪：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幽兴何时已。

木兰，又名林兰、杜兰，开花，花色白里带紫，其木材可以做兰舟。木兰柴，即木兰寨。

王维又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日暮归鸟图：秋天的众山已经开始收拢起金红的夕照，山色变得凝重深沉。飞鸟，成群的飞鸟，鸣叫着，相伴着，争先恐后地开始归巢。因为有着西天五彩的云霞和绿树的背景烘托，鸟群飞过长空的影子就显得格外清晰分明。而放眼望去，山岚、暮霭充盈在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缥缈迷离，仿佛进入了一个雾化了的透明而又混沌的鸿蒙太虚之境……

飞鸟，禅宗里的常见喻象，王维诗歌里的活泼意象。飞鸟归巢，秋山凝碧，暮霭氤氲，色调鲜明，动静分明——不知悟禅人此刻有何所感，何所悟？

当行色匆匆的现代人，离开写字楼，奔在回家的路上，融入在车流人海中的时候，不管白天每个人都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戴着怎样的面具，有着怎样的武装，此刻他们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表情：回家。

家，那是你每天从那里出发的地方，不管它是几百平的豪宅，是百十平的普通住宅，还是只有几十平米的蜗居，都是无限包容你的地方，无论富有还是清贫，那里都有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一片自由自在的空间，一张松软的舒适的床。

心安即是家。有亲人的地方即是家。有爱的地方即是家。家是盛放你的身和心的容器，温床。不是另外一场角逐和争斗的工作间，火药场，不是鸡同鸭讲、背道而驰的冰窟窿。那不是真正的家。

你看秋山敛起了日照，你看飞鸟呼朋携侣的归巢，你看亘古以来这就是不变的风景——那么你呢？是否有枝可栖，有家可回？你每天都要回的，可是你安顿灵魂的真正的家园？

自从时常在想象力穿越到王维的辋川别业，我在自己居住的小区，重又发现了更多层面、更琐细幽微的美感——那里满地里跑的孩子，安详踱步的老人和孕妇；那里弯弯的河道，和河堤两岸的烟柳，横跨小河的一座座造型优美的桥；那里翠绿的草丛，和在草坪上、树下、凤尾竹丛边或是哪片小花园的角落沉稳的卧踞着的盘石；那条风情万种、凭栏临风的蔷薇路；那个水里长满菰蒲、芦苇的湖泊，以及湖畔两片大面积铺设的桑拿木地板；那里四通八达、适合爬坡有氧慢跑的跑道，以及那里的篮球场；那里春天里烂漫娇艳的蔷薇、硕大的洁白滚着紫花边的广玉兰，初夏里珊瑚红的石榴花……

能开夏秋两季的木芙蓉，有着木本、草本的两种。草本的木芙蓉生在水边，那花全开的时候硕大，每一朵通常由五片花瓣组成，有玉白、粉红、桃红几种不同的花色，半开或是将要凋谢之时花瓣优美的合拢，像极了睡美人。而她迟暮的时候或是开败了的时候也依然是美的，那时合拢的花儿变成紫红色，在晨风里兀自翩然一片、一片、又一片的静静飘落，地上是依然有花魂在灵动、似乎欲重新飞上枝头的片片落英。那样的情景，美得让人屏住呼吸。然而花自开来花自谢，万物自性，并没有任何的伤感。或者没有余暇品味脆弱的伤感，而只要在含苞、盛开、开残、萎谢的任何一个阶段，兀自专心释放自己的美，安然地走完这个过程，就已足够。

想象当年王维在他的辋川别业，就是这样细致而精微地从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中领略美感，聆听天籁，妙悟禅意，寄托思致，升华艺术的吧。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木若芙蓉花，纷纷开且落。”“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都是王维自家大院子里的草木风景。

《宫槐陌》

王维：仄径荫宫槐，幽阴多绿苔。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

裴迪：门前宫槐陌，是向欹湖道。秋来山雨多，落叶无人扫。

我们小区里有一条弯弯的蔷薇陌，王维的别业里有一条狭长的宫槐陌。

宫槐，也就是今天的国槐，它在每年的七八月份里，都会开出我非常喜欢的那种槐花。

仄仄的羊肠小道，幽幽的宫槐树荫，岑寂的长满绿苔的山径上，宫槐的落叶飘了一地，并无人去扫。

王维说，应该打扫满地的落叶了，因为怕有山僧来登门啊。裴迪也说，秋天山雨多了，门前这小路上已经积了越来越多的落叶，怎么还没扫扫呢。

裴迪也说，秋天山雨多了，门前这小路上已经积了越来越多的落叶，怎么还没打扫呢。

今天的我每每在小区里散步，看到路两旁的国槐落下了那么多细细碎碎、鹅黄嫩绿的槐米粒儿，撒在地上，落在车身上，那么浪漫的幽婉的景致。碎花满径，一种微茫的诗意。可惜总有勤快的保洁工们拿扫帚时时清扫着那么美的小花。

还有这个夏天雨水丰沛，青草长势特别喜人，油绿，葱茏，向路上蔓延伸展。正模仿王维于心里感叹“草色欲上人衣来”、“空翠湿人衣”，可是很快就有勤劳的割草工拿着锄草机修给草坪理发来了，永远让草坪留着短寸的发式。真让我从心底惋惜。

另有专业的园丁，总是操着把大剪刀，把沐浴在阳光雨露里的自由舒展枝叶的小树修理成圆球的造型。看着被无情剪下散了一地的鲜嫩枝叶，你会觉得“一刀切”这个词是多么可怕，许多所谓的园艺技术其实是多么摧残植物的生命，破坏天然的生机与野趣。

因此我很想跃入诗里画中，化作一个古代的仕女，告诉王维和裴迪：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悟禅之乐乐何如？落叶满径无需扫。

在王维诗歌里发现身边的草木之美

在王维诗里发现身边的草木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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