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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含羞草有整齐美丽的羽叶，它独特的生理机制往往最先是大人引导小孩子玩它的。背着大人把每片叶子点上合拢，展开来又点，是当坏孩子的乐趣。含羞草的含羞是分季节的，一到冬天就不和人互动了，气温低它的刺激敏感性变得迟钝，花市上冬天买不到它，其实家里的含羞草也玩不到冬天。九十年代初有部台湾同名电视剧在大陆热播，是青春爱情戏，主题曲还能随口唱出来，“等到那真情来拥抱，再不要羞弯了她的腰。直白点的歌词不知怎么会刺疼女孩子的心思，夜里一个人在灯下把歌词抄录到日记本上。现在翻看当时自已的批语，还能体会到，在相遇之前，曾经那么害怕——-漫漫人生路会不会一个人微笑一个人悲哀啊。

二

武汉市这几年的绿化越来越好，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不经意间出现在了绿道、公园、人行道两旁。今年春天就见到了鲁冰花。和大多数人一样，初闻鲁冰花，是台湾歌手甄妮在春晚上演唱的那首《鲁冰花》的歌曲唱红。那时候没有百度，不能很快了解鲁冰花的有关知识，现在我己然知道鲁冰花原产南美，它的种子研成粉，可以做面膜。“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一个幼童夜里想妈妈的情感，最能触动常人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同样勾起我儿时的成长记忆。我是几个月大就离开妈妈跟着嫁嫁长大，嫁嫁对我的疼爱绝对超过妈妈，但小孩对母亲的依恋是无人能替的，而且过了这个时期，长大后也无法弥补。（大画家林风眠五岁的时候和妈妈分开，他一生都在画布上用笔画妈妈想妈妈找妈妈。）老公也是上小学才从爷爷奶奶家回到父母身边，所以，自打有了孩子，我们俩笃定再忙再累也要让孩子在身边长大。多么渴望得到母爱的孩子，才会半夜里对着遥远的星星唱歌，跟着午后的清风唱歌，排除心里无边的孤独和失落。鲁冰花和康乃馨都是代表母爱，如果有关爱留守儿童的机构需要设计Logo，我推荐可以用鲁冰花。

三

在绿道找园林绿化工人要了两盆小的除虫菊回来，几朵鲜艳的小花一直开放，已是半月有余。除虫菊第一次种，那时还住在老宿舍楼里，我把我住的顶楼楼道转角处清理出来，种了几盆普通花草。姑娘知道我的喜好，会用零花钱，每周六上完奥数课回来路上买一朵鲜花给我；会在农耕年华春游的时候，买回一小包花种子给我。包装纸上写的是“孔雀草”，等种子发了芽开了花，散出味道来才知道就是除虫菊啊。因为它的叶片长得有点像孔雀尾巴上的羽毛形状，就又取个好听的名字。除虫菊散发的味道蚊虫害怕，其实那味道对人也不讨喜。我是因为孩子的一片童心，让这普通花草在情感记忆中变得珍贵啊。

四

洁白的七里香又开花了。如果不是它散发着馥郁的香味，竟然不会留意到路边四季常绿的那一排小灌木。楼栋之间有一条绿荫掩映的小砖石路，晚饭后和爱人一起下楼去散步，他也闻到了七里香的花香。我买弄点刚刚学到的知识，“这个就是七里香，七里香，听说过吗”？“席慕容出过一本诗集，叫七里香”。对啊，我们那个年代的文学青年哪个没有追捧过席慕容，尤其是女孩子。她的诗少有晦涩难懂之处，在她的文字中爱情那么纯洁美好，容易引起少男少女的共鸣，也在我的心里画下了未来婚姻生活的图画。大家族中我和表姐、表妹分别相隔一岁，在都没有开始恋爱的时候，小姨逗趣我们：“以后等我老了，看能跟你们哪个姑娘一起生活。”小姨没有女儿，把我们都当她自己的姑娘一般疼爱，表姐说：“我以后的家里有电话，装空调。”表妹说：“我家里有保姆。”只有我说：“我会好好孝敬你的。”三姊妹不经意的话，仿佛定下了今后各自的婚姻家庭生活标准。曾经一遍遍捧读席慕容的诗集《七里香》，一直没有见过真正的植物，当我在居住的小区见到开满一树的七里香，回望自己从年少到现在，依然和席慕容一样相信，爱是生命之源，爱是人世间一切力量的源泉。

五

栾树，夏秋开花，花冠如黄色的伞盖，花谢过后果实又为一景，一嘟噜一串串挑在高高的树尖上，如果不认得栾树，它的三角形象牛皮纸似的小灯笼果实，你一定有印象。我们以前住的地方挨着南干渠公园，原来是条排放生活污水的明渠，后来改造成了漂亮的绿化景观带，种了很多花草树木。秋风送爽的时节，我绕过公园去超市买菜，栾树果实的不同引起了我的兴趣，有掉在地上的被我捡回去，放在书桌前给女儿晚自习回来看一眼。栾树带给我的记忆是全家人一起高考的那段时光，那时我们仨的生活多么程式化啊，所有和高考无关的事都放一边。只有一个小爱好——收集工艺笔，因为定期去书店给女儿买学习用的期刊杂志，我同时发现了有喜欢的工艺笔就顺便买回，不经意间攒了一纸箱子，我估摸着，以后可以给某个小孩当启蒙玩具。

六

今年的夏秋天气不同寻常，中秋赏月的时候还是很燥热，直到前两日下了阵雨，天气才凉下来，全城的桂花也一下子开了，温度对植物就是有这么神奇啊。桂花是我国十大名花之一，桂花树不开花的时候不起眼，即使开的花花型也很小，色彩也不鲜艳，当阵阵花香浸润着丝丝秋雨，便暴露了身份。咸宁是有名的桂花之乡，采花季节，人们在树下铺上布，爬上去摇动树枝，桂花就纷纷落在布上，被称为“桂花雨”，多有诗情画意的劳作。桂花浸酒、窨茶、做糕点，是中国人的聪明。跟着团委去咸宁参观回来带了一小瓶桂花糖给嫁嫁，她的那份高兴劲只要想起来总没有减退。曾经毫不犹豫地在所有花草中选择最喜欢桂花，因为就象嗜好吃糖果给人愉快的感觉，桂花香甜的味道让人联想，幸福就是这样的滋味。

七

薤，不好写也不好认的一个字，说它的俗名“”蕌头”，哦，原来是常吃的一种酱菜啊。往丹江口、武当山那边有座山叫薤山。这个地名和这个植物，我联想起的是自己的一次冒失。外出参观学习，车过薤山高速公路服务区，一行人下车来休息，大家都不认识“薤”字。我看到一位年长些的领导正好过来了，心想，他平时见识多，文化高，就让他认这个字。哪知不经问，他当即语塞，表情也不自在了，场面甚是尴尬。这件事过去好多年，那位领导虽然没有怪过我，我很过意不去。这也是证明自已不懂世故的一个明显例子。再吃到藠头时，同样有种酸甜生脆的滋味在记忆中勾起。

八

我以为吃石榴的时候会感到自己巨有钱，因为觉得自已简直是抱着一大碗红宝石在，吃。石榴又叫安石榴，出产自西域的安国或安息国。因为果实繁多，在中国传统吉祥纹样里是多子多福的寓意。早春石榴树的嫩芽遍满树枝，稍晚到五月份小盅形的石榴花绽放开来，等到一颗颗红润的石榴果结在枝头，就象烂漫的少女在枝头咯咯地笑咧了嘴。爱人在石榴花树下用刀郎的歌词打趣我——你是哪一朵最美的石榴花。石榴熟时那种浓烈而天然的红色就叫石榴红。但纺织品的石榴红不是石榴果染成的，是用茜草、苏木、红花掌植物，染出来的红色也有深浅不一，用红花染出的红色最鲜艳也最珍贵。石榴皮倒是染别的颜色时要它当固色剂用。古时候的人们没有对染料化学的研究，只能依赖天然的植物材料。如今我们提及石榴裙，不仅仅表达一条红裙子，往往是女性的代名词。会联想起武则天的诗句“开箱验取石榴裙”；还有宝玉看到香菱的裙子被水污湿，立马帮她一边解救，一边说“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的”。由石榴衍生出来石榴红再到石榴红裙，中国文化的历史渊源之深可见一斑，差不多都忘了石榴的外国血统。

九

向日葵，没有人会说不认识它，而我写向日葵，更是写特殊年代的一群人。十年期间所有和美沾边的东西全部清除干净，花草也不例外。花草中唯独向日葵没有铲除，它的花盘随着太阳转动的特点，在当时它的花语差不多是“听毛主席的话，心向共产党”。居民小区都叫“向阳院”，公社大队叫“向阳公社”，新轮船叫“向阳号”，更多新生儿取名“向阳”……都是表达着无限的忠诚。有一群人更是用他们的一生来表达。我说的是五十年代新疆建设兵团的事迹，大家应该不陌生，其中“八千湘女上天山”事迹更加感人。去新疆旅游，车过石河子、奎屯…，公路两边有大片金黄色的向日葵，夕阳下，置身于花海中，仿若站在那一群兵团女战士中间。我轻轻牵着一株，想象拉着其中一个姑娘的胳膊，她应该只有十八岁……象向日葵，在这里落地生根，生长繁洐，不分土地贫瘠还是肥沃，奉献自已的韶华，把沙漠变成了绿洲，乌丝变成了白发。只是她们梦里的故乡也己经遥远了，故乡留在刻意不变的湘音中。

十

茑萝，分开来讲，“茑”指桑寄生，“萝”是菟丝子，都是寄生于松柏类的植物，茑萝兼具他们的形态，故将二者合之以取名。茑萝叶子象松树叶，开的花与其他它不同，花冠上有五个等分裂片，任谁看了都说象星星，我也觉得象一枚枚红五角星帽徽别在草绿色的军帽前。工作期间有次去外单位参观学习的同时，得到了几粒茑萝种子，第二年春天我把它点种在走廊的转角处，茑萝依附着铁栏杆长出了一小片绿色，小红花儿开了有三个多月。有种子成熟时，看女儿细心地把种子收集到小瓷瓶里，我跟她聊起天。“这花又纤细又柔美，但是要靠着其他支撑，你觉得要向她学习吗？”“不学”。想必刚进中学的她，也已经慢慢懂得了，女孩子更要及早培养足以立身的本事。

十一

凤仙花，一年生草本植物。它的花不仅可供欣赏，还可以捣碎后用汁液来染指甲。它又叫急性子，因为种子成熟后轻轻一碰，种壳会开裂，种子急不可耐地弹出来，我发现不用手指碰它，种子也会飞弹出来的。应该是植物进化的一个特点。嫁嫁喜欢电影《知音》中张瑜扮演的小凤仙，也喜欢种凤仙花。我还以她的凤仙花写过一篇作文，老师的评语是“观察仔细”。元代有位诗人写凤仙花“弹筝乱落桃花瓣”，是形容染了红指甲的女子在弹筝，手指上下翻动的样子很美，象桃花瓣纷纷落下的感觉。我曾用凤仙花的汁液直接染指甲，没有成功。直到看了《城南旧事》，秀贞给小英子一边染指甲一边教她，我才明白其中要加明矾的诀窍。美甲店可以把爱美女子的指甲上涂成各种颜色，我还是想种点指甲花，寻一点明矾，为一个小姑娘染红指甲，看她眼睛里惊喜的神情，然后不用我多说，她就会知道植物世界多有趣。

十二

小孩子成长过程中几乎都有去父母工作单位玩耍的经历，我的父亲在焦化厂工作，他带我冬天去洗澡，夏天去喝盐汽水。我喜欢吃食堂里的韭菜烙饼，也喜欢去摘夹竹桃花。当有人提醒我这花有毒的时候，我以为它是因为生长在焦化厂，吸了太多不好闻的气味才变得有毒的。焦化厂是个煤化工企业，现在达到“环保环境”双一流标准。九十年代以前，有句谑语，“焦化厂的麻雀飞出去都是黑的”，可见工作环境之恶劣。不过职工的精神文化生活却一直不贫乏，工会将有业余爱好的职工分别组成各类协会，丰富职工业余文化生活：剪纸，书法，摄影，羽毛球，乒乓球……还有文学协会，不定期组织文学爱好者外出采风，开展培训讲座，围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朗读自己的作品。曾经在钢城文学圈中，吸引众多文友。武钢那么多的文艺青年不也像夹竹桃一样扎根在钢铁企业，绽放出青春美丽的花朵，他们用文学点缀生活，陶冶情操，诚恳地面对自我，谦逊地拥抱生活。当年焦化厂文学社的文学刊物取名还有比《夹竹桃》更合适的吗？

十三

如果写蕺菜，大家很陌生，说它的别名鱼腥草，爱那个味道的人恐怕会口舌生津了。鱼腥草算菜呢还是算药呢？鱼腥草有凉血、清热、解毒、消毒的作用，湿热地方的人最需要它，把它的根茎洗净切段后凉拌，餐餐少不了。它的味道其实和鱼腥味不大象。老宿舍楼的一楼搬来一个新邻居，其貌不扬，种的花草实在是鲜活，不到三年时间，前前后后的公共地方被他圈了地，高高低低种满了四季花草，偶尔缝隙里看到有桂花、梅花、栀子花、茶花……还有鱼腥草长在院门外头。每每看到他家枕席大小一块地的鱼腥草，对侵占公共地方的行为突然减少几分愤恨，我想鱼腥草是爱自由不服管的野丫头，不愿困在四方形的天空下。

十四

冬天的玉兰花光秃秃的褐色树干，却总是在初春的哪天一下爆满白哗哗的花朵，热热闹闹开过十几天后长而圆的花瓣凋萎掉在地上，象被人弃用的骨瓷汤勺。蔚蓝天空做底，映衬没有绿叶遮挡的白玉兰，开在铅灰色的四合院里，一阵鸽哨呼过……老北京的印象。南北差异更有文化审美上的不同，雪白、大朵、饱满的玉兰花不讨上海人张爱玲的喜欢，她笔下的玉兰，高大、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白手帕，又像废纸。还有人说玉兰花开得蠢蠢的。玉兰花蠢吗？在植物的进化中，许多早春植物都有先花后叶的现象，樱花、梅花、迎春花等，目的在于争取早春的传粉，避免竞争，为繁衍做保障。想起咸丰年间，十四岁的北京小丫头玉兰选秀入了宫，后生下皇子封为兰贵人。她的一生不管在盛世还是在乱世，都和玉兰花进化中有类似的地方。

十五

我国是杜鹃花原产地之一，云南最多，湖北也不少。“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一句广告词里交待清白了时间、地点。关于杜鹃花有个凄美的典故。据说是蜀国国君杜宇，被人杀害变成杜鹃鸟，日夜哀啼，不到吐血啼声不止。每到清明时节杜鹃花开遍山野，杜鹃鸟声哀啼不断，人们便说那花是杜鹃鸟吐血染红的。电影插曲《映山红》的传唱范围应该超过了人们对这个故事的熟悉程度。人们喜欢漫山遍野红似火、艳如霞的杜鹃花，来歌颂女革命工作者。真实的女革命工作者，有些留在黑白相片里的，那份英姿那份风采那份神韵，让后来的我参观学习时，竟不敢用“漂亮、好看”这些词亵渎她们。

十六

“不是一番寒彻骨哪有梅花扑鼻香”。越冷越开花的梅花得到历代文人赞美，而经受过难耐酷暑的茉莉花似乎只有爱茶人才知道。盛夏时节是茉莉花的采摘旺季，白天工人穿戴隆重的装备在田间采摘，拿回来后还要细心养护，一直到傍晚等花瓣开到虎爪形，便立即开始筛选窨制。因为开放的瞬间茉莉花是最香的，茶农将筛选过的花朵与干茶轻轻挤推，白色的花和灰绿色的茶相亲相拥，制作出中国花茶的代表——茉莉花茶，很多人都是在茶缸里喝过香片1号、香片2号，开始了喝茶的历史。茉莉花不肯轻易当宅女，一般家里养植很费精力，但是养好了也很有成就感。自《茉莉花》改编的古筝曲《茉莉芬芳》，是一首少儿古筝考级曲目，十分好听。姑娘考级前经常在家里练习，如今却是不容易听到她的弹奏。“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马静,从钢铁企业退休一年来，无事把熟悉的花草写一些，各自成篇，也是写出自己与花草有关的情感记忆，借花草把一路的成长历程串接起来。

《新东西》编辑部

主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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