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10
《石榴花开》原名《故道》,入选山东省作家协会年定点深入生活签约项目。根据《石榴花开》第一章改编的中篇小说《石榴》,获喜迎党的十九大征文优秀奖;根据《石榴花开》第二章改编的中篇小说《大麦小麦》,刊发于《湖南文学》年7期主编推荐头题,获大美菏泽征文小说故事类一等奖,获齐鲁文学年作品年展优秀奖。长篇小说《石榴花开》年拟出版。 第一章石榴 拉大锯,拉大锯,姥娘家唱大戏 石榴的婆奶奶享年七十六岁,这位经历了前清及民国的老人,在她有生之年,陪年轻的石榴度过了兵荒马乱的岁月。石榴对她感情深厚。 在一年前失去亲生母亲,在新婚之夜死了公公婆婆,那一年,石榴年方十四岁。在她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之后,伺候她月子的是这位年迈的婆奶奶,在她男人被抓壮丁杳无音讯的日子,陪她一起度过无数不眠之夜的是这位年迈的婆奶奶,劝她给自己男人娶二房的也是这位婆奶奶,石榴与婆奶奶相依为命。与其说是老人的坚强感染了她,倒不如说是老人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的生活态度感染了她。老人说,死不了,就活着。这个小脚、走路颤颤巍巍,腰背如弯弓的老人,倔强而随遇而安地活着,七十六岁,在那个年代,也算是高寿之人了。这位老人对石榴的影响深入骨髓,终其一生。石榴后来一辈子常说的一句话也是,死不了,就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婆奶奶其实是个很会讲故事的老人,她的小曲唱的也好。这位大半辈子被叫做牛刘氏的老人,这位身份证上被写做牛刘氏的老人,也曾经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刘春花,在她九岁被卖到牛家做童养媳之后,被唤作丫头,十二岁圆房到老一直被叫做牛刘氏,或者孩他娘,不要说别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连她自己,也似乎忘了自己曾经有个名字,叫过刘春秀。后来,几十年后,姓刘的邻居家添了一个孙女,起名叫刘春花,她才恍惚,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听,耳熟,自己原是叫这个名字的,自己原是有名字的。 石榴和婆奶奶一起做针线的时候,常听老人讲她的身世。老人小时候家道并不坏,是因为她爹吸大烟,家道吸败了,她才被卖到牛家做童养媳,那人比她大十岁,对她还好,可是男人在她生下儿子半年后就死了,死于肺痨,那一年她十六岁。真真的寡妇熬儿呢。儿子熬大了,出息了,当了北伐兵,还护送过孙中山灵柩从北京到南京,挂着家里老娘,当逃兵回了家。也娶上媳妇了,可是半道儿子媳妇又撇下她都走了,好在给她留下了孙子孙媳,还是能生养的孙媳妇。石榴好多的故事好多的小曲都是在夜晚听老人讲的唱的,有时候,她们一起在月下纺线织布,做针线,挨饿的时候,她们一起躺在床的两头,搂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相依为命。 老人讲,牛家原是穷苦人家,买她做童养媳也是因为家里穷,花几个小钱早早讨一房媳妇预备着,还能做使唤丫头。她男人肺痨,不好看的病。听人说吃老鳖能治,有一年黄河发大水,河道里水滔滔横流,她公公就捉了一只老鳖,准备给她男人炖了吃。夜里听到喊救命,找不见人,最后看见老鳖头伸着,嘴一张一合,知道这老鳖吃不得了,她公公是善良的人,就给老鳖放了生。放生了老鳖,她男人没多久就死了,可是她家里从此有米有面吃了。她家的米缸面缸,白天吃得光光,夜夜都会自个儿满上。遇到仙家了,她公公婆婆说,是仙家答谢救命之恩哩。儿子命里就是短命鬼,神仙也救不活。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婆婆贪心哩,每天傍晚都把米缸面缸舀得空空的,等着仙家夜里填满。有一个夜晚,秋天的夜晚,小虫唧唧唧,月亮亮晃晃,秋露寒凉,婆婆说是小解,偷着起身躲在厨房里,想看看仙家到底啥模样,想给仙家要财宝。三更天,她看见一个老头赶着驴车进了她家院,院门是木门,从里面用门栓拴着的。老头来时门栓自个儿开了,门自个儿开了,没有一点声响。驴车停在院子里,老头从车上提起米面布袋,朝屋里走。婆婆就是这时候忍不住窜出去扑通一声在老头面前跪下的,她说,仙家,给我们送些金银财宝吧。好半天没动静,她抬起头,老头、驴和驴车都不见了,老头和驴车再没来过。老人讲完这个故事,总是说,人不能贪心哩,越贪心就越是啥也得不到。 石榴的好多故事都是从她婆奶奶那里听来的,石榴的好多小曲都是从她婆奶奶那里学来的,娘死后,我住在石榴家,晚上跟石榴睡脚头,石榴的故事和小曲伴我度过童年。有时候,石榴说和唱都是自顾自的,在我睡着的时候,石榴一个人依然自说自唱。我夜里被尿憋醒,晕头晕脑醉眼朦胧起来小解,仍然会听到石榴说着唱着,有时候就是瞎哼哼,听不清她说啥唱啥。 石榴的小曲,后来我知道那是叫做民谣的一种民间小曲。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啥?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早上起来梳小辫儿; 拉大锯,扯大锯,姥娘家唱大戏。戏台搭在南场里,场边有个卖糖哩。啥糖?芝麻糖。姥娘姥娘您尝尝。粘着姥娘嘴,俺给姥娘倒口水。粘着姥娘牙,俺给姥娘倒碗茶。卖糖的,你走吧,俺舅出来没好话,糖不酥,钱白花,一脚踹你个仰巴叉! 黑老鸹,胖墩墩,我到姥娘家住一春。姥娘看见怪喜欢,妗子看见瞅两眼。妗子妗子你甭瞅,豌豆开花俺就走。豌豆白,俺再来,一直住到砍花柴。外甥本是姥娘家狗,吃点拿点俺才走;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花妮,抱猫来,阿呜一口咬下来; 奶奶疼孙子,葫芦里头攒金子;姥娘疼外甥,秫秫地里撵遛虫。(遛虫,说的是小麻雀。) 废墟中的中药房 关于石榴的母亲,关于石榴那位在朱家寨开中药房的舅舅,我从石榴的叙述中,得出的印象是她母亲是朱家大院的小姐,后来从县志的了解中,我才知道,她母亲和她母亲的兄弟都应该是庶出。也许石榴压根就不知道她母亲是庶出,也许她母亲压根就没告诉她,她母亲不告诉她是很有可能的,又不是啥光彩的事,也许,她母亲说了,石榴知道,但她没有给我说出来。 开中药房的舅舅看上去比石榴爹年龄小,四十岁的样子,穿长衫,白白净净,戴一幅眼镜,石榴和她爹初到朱家寨,她舅舅的冷淡冷了石榴的心,寄人篱下的凄凉,加上失去母亲的痛处,也让石榴一下子成长起来。舅舅态度冷淡,舅妈的态度就更不会好到哪里去。在以后的生活中,石榴只有在给她爹抓药的时候,给她婆奶奶和孩子抓药的时候,才偶尔走近她舅舅的药房。 中药房两间,临着街,中药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回春药房”,“回春药房”几个烫金大字横悬在药房的门楣上,在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后来石榴才知道回春药房的名气大着呢,回春药房在石榴的太姥爷那一辈就有了,到了石榴舅舅这一代已是第六代祖传了。只不过,以前的中药房开在城里面,是她舅舅在朱家寨又开了一家,相当于连锁吧。石榴见过城里的中药房,比朱家寨的排场大,那是一开溜八间房。听说她太姥爷曾给清朝的一位巡抚用过药,回春药房的名字就是当年的巡抚赐予的。在她姥娘家小住的日子,石榴看见早晨小伙计把一扇扇门板卸下来,按顺序排好,晚上再把门板按顺序扣上去,门板是枣木的,风雨日头把它们抚摸得光滑油亮,透出生命的深红底色,看上去厚重结实。药厨也是枣木的,于笨拙古朴中透出枣花的清香来。在老掌柜高一声低一声乌梅二钱,长砂二钱,南蛮松脂三钱的吆喝声中,小伙计熟练地打开一方方写着药名的小抽屉,用那杆巴掌大的称盘儿量着一味味树皮草根样的中草药。那一只只写着药名的小抽屉对石榴来说充满神秘感。蒲公英、车前草不过是路边野生野长的草,谁知道他们竟是一味中药呢。知道了神秘的薄公英就是婆婆丁之后让石榴很失望了一阵子,那么好听的蒲公英咋会就是路边沟壑野生野长的婆婆丁啊,那么贱的一种野草入了中药它就变得神秘了,珍贵了,入了中药它的身份就抬高了,它还换上了一个那么好听的洋名儿。人和物同理呢,地位变了,身份也会变哩。就像她,要不是大水淹了家,没了娘,咋会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呢。石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舅舅对她的冷漠,在她给她爹抓药的日子,她舅舅从没正眼瞧过她,更没对她爹的病情嘘寒问暖过,那是多大的轻贱和侮辱呢! 她舅舅家的门楼在朱家寨也是相当气派的,仿着城里的住处,高大的朱红大门上是两条烫金的气势威猛的龙,门两旁是一副龙飞凤舞的烫金对联,“行圣贤济世之道,体天地好生之心”,横批是“妙手回春”。据说这幅对联也是清朝那位巡抚赐予的,所以她舅舅每年春节都给它走遍铜水儿,象老祖宗一样地供奉者。后院是标准的四合院,正房四间,东西偏房各两间,偏房正房都是青砖青瓦房,正房的屋脊上卧着两只小狮子,小狮子昂着头,挺着胸,又威风又神气。比起石榴和她爹住的两间茅草屋,她舅舅家的房子就像金銮殿了,那两间茅草屋,是她舅舅落脚朱家寨之前置下的,原是给下人用的,后来漏雨漏风,连下人也不用了。 关于她舅舅和中药房的好些事,石榴是结婚后听别人说起才知道的。她舅舅的中药房有祖传秘方,有男人用的祖传秘方,回春药房就是靠着祖传秘方支撑下来的。石榴说,她舅妈曾给她一个银钵儿,要她把生孩子后的胎盘和新生儿的脐带血盛里面,她舅妈说熬药哩,是药引子,胎盘和脐带血都是药引子。石榴说,她生孩子脐带血多,艳红艳红的盛满了银钵儿。她舅妈也只有在那时候才肯露一个笑脸,送一包红糖给她。晚上她舅舅在灯下极有耐心地用文火熬,他把一种茶水样的东西添在银钵儿里一块儿熬,熬干再添,熬干再添,每回都添七次。石榴养孩子那几年,她舅妈还常常要她把奶水挤在一只玉白的茶杯里,把孩子的尿液也盛在一只玉白的茶杯里,尿一定要七岁以下男孩的童子尿。她舅舅再把这两样东西倒在银钵儿里,添上两味中药一块儿用文火继续熬,每次都要熬3个多时辰,银钵儿里最后呈现出一块暗红、散发着奇异香味的东西来。好多男人都是冲着那东西而来的。 打鬼子那几年,街上到处是兵是炮,一会儿日本鬼子,一会儿二鬼子,一会儿八路军,死的人多伤的人更多。来抓药的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哪路军。日本鬼子来的时候身后都跟着二鬼子,先是日本鬼子叽里呱啦一阵子,二鬼子对着他点头哈腰,然后二鬼子转身对掌柜说话的时候,态度立马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拉着长脸,拖着长腔,二鬼子横着呢,不给钱还耍态度;八路军打仗猛,对老百姓也很客气,不偷鸡不摸狗不睡女人,每次来抓药都给足了钱。 石榴舅舅舅妈都死在那次打朱家寨的战斗中。她的舅妈被二鬼子当着她舅舅的面先奸后杀。夜晚,她舅舅在后院偏房熬那种药,她舅妈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呼啦啦来了四五个二鬼子,砸开了门,闯进来,按倒她舅妈就撕衣服。她舅妈那时也就三十出头,丰满滋润,被几个小鬼子轮番糟蹋了。据说几个二鬼子都吃了那种药,昂奋的很。她舅妈嚎的像鬼一样,半个庄寨的人都能听到。她舅舅眼睁睁看着,没挣扎没反抗,没挣扎没反抗身上也多处吃了刺刀。 石榴说起他舅舅舅妈的死,说了现世报几个字,没有一点同情的样子,说起她姥娘家一个大家族的消亡,她也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是她寡情,是那个世道,叫人把生死看淡了。早在日本鬼子占领县城前夕,朱家族人十之八九携家带口,逃亡南方,朱家大院被炸被烧也十之八九,只是,石榴的这个舅舅,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偏不走,最后落了个妻遭轮奸、自己身首异处的下场。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她舅舅家的祖传秘方,在他自己身上却不管用,她舅性无能,没能留下一男半女。中药房连同她舅舅的院落,自然也是灰飞烟灭,瓦砾一片。 作者:耿雪凌,女,山东单县人,乡镇干部。山东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山东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小说散见于《湖南文学》《短篇小说》《山东文学》《牡丹文学》《齐鲁晚报》《深圳晶报》等省内外报刊杂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爱情不说话》。 往期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引子(代序)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1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2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3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4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5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6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7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8 长篇小说:石榴花开-连载9 耿雪凌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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