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故事石榴花塔八
显正街灯会闹元宵铁佛寺青烛煮岁月 眼见天光依山傍水的老街从城门直楔向西,街面全由青石板铺就。这些青石板经过岁月的磨洗,变得光达达的、青幽幽的,踏上去有“咚、咚”的声响,令人发思古之悠情。它们像历史老人迈着蹒姗的脚步从老街深处走来,爬过几道陡坎,之后在横贯街口的里弄口无声消融,再由两侧斑驳的习檐斗拱把它的灵魂捎向远方。 老街有很多条小胡同,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从有10级台阶的陡码头处而上,便是汉阳曾经辉煌的西大街尾端,前行近百米右拐,入小巷深处,便隐约可见一黄色建筑,这便是铁佛寺。进得山门后便是铁佛殿,紧相依就是弥勒殿(其实是一间大屋相隔而界)寺中有气派的唯大雄宝殿。寺内有一尊铁佛,高有一米多,我想这寺名应是由此来吧,古人为了佛事的长久不变,长“制“久安,就用铁铸成佛像。恐怕这也是各地铁佛寺寺名的由来吧。 铁佛寺始建于前唐,兴衰轮回,几番起起落落。至南宋则更如杂草中的一珠秋菊,仅存“暗香盈袖”之情。远看虽没有成就“零落成泥”之悲壮,但香烟袅袅,梵音呢喃,却也觅得佛气漫延,寺门深重之实。 从夏季到冬季,与所有城内的寺院一样拥,铁佛寺也是拥有着热闹和清净两副面孔的。当天气渐渐变冷,确认夏日的喧嚣应该已经从这片土地完全消褪时,特别是在一场雪后,与夏季不同,整个院落上下一色,一派北国风光,寂静却更充满禅意,带给人绝对新鲜的体验。 那一天似乎刚刚下过一场冬雪,整个铁佛寺都笼罩在一片雾色苍茫下,脚下踩着嘎吱作响的稍有些凝固的积雪,建在繁华街道上的铁佛寺则凸显出简单质朴。站在主殿高处远眺,汉阳城更像一幅3D立体画,层次毕现,色彩鲜明;远处的龟山林林葱郁,白色的盛装下时不时闪出某些青灰色的轮廓;近处的错落无序民房与大户,相映成趣,都灰蒙蒙地覆着薄薄的一层雪,蜿蜒的巷道贯穿其中,流檐滴翠,融化的雪水凝结成柱,倒挂在屋檐下,晶莹剔透,有阳光溅落其上,灼人双目。在风雪的映衬下,夹杂在民居建筑中的寺庙更显得格外肃穆。红墙黛瓦,钟楼大殿,矗立在雪中,悠扬的钟声穿透风雪,仿佛在诉说着历经沧桑的故事。 下雪了!无论是皇亲贵州还是平民百姓,都知道到了一年收尾的时节。帐房先生忙着给东家计算一年的经济,农家们则忙着最后的收割归仓,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有条不紊。雪后的寺院虽显得冷清了许多,但只要有人住持,再落魄的香烛也能燃起生命的颜色。 当初,秦淮花魁石榴带着侍女小君远道跋涉而来,只为了却一段红尘恩怨。只是,她褪下红裙,换上了一袭灰色的居士袍服,她的人生从炽烈走向了宁静,尽管俗世里依然车马喧嚣,人来人往,但她的内心却坚守着一方净地,每日里打坐静寂,借一袭道袍超渡情缘,挽晨钟暮鼓抚慰心灵。整日里面对青灯红墙、落花青砖,相伴的是明月清风……生活内容之单调,心灵深处之空旷,对于一个只有还不到三十岁的有血有肉、聪颖智慧、美丽端庄的才女,却又面临着一次新的考验。好在,曾经的花魁还习得琴棋书画,闲来无事时还可以月下抚琴,灯中诗词,只是尼观深锁,知音了无痕。 毕竟,自己曾深爱过的人就栖身于这个地方。 南宁绍兴年间的汉阳城,狭长的显正街在雪后稍显泥泞,作为汉阳城的主干道,街道两旁的建筑都古色古香,历史韵味十足。太平巷就隐藏在街边一个古朴的门廊之中,却是一个逼仄的巷道,低矮的老式平房,从“东门口”出发,沿显正街西行,阳光极盛。背阴的墙角,却有青苔铺陈。有老人闲坐巷子口,拐杖斜倚脚边,偶有行人,一股“穿堂风”,迎面而至。 在刘谦儿时的记忆里,显正街的热闹,是沿长江,一直延伸到鹦鹉洲、南岸嘴的。江滩的几条老街,后被大水冲毁,但这里,还有老汉阳人最早的房子、最早的营生。东门的码头,还停靠着平湖门和集家嘴的木划子。这座一直被称作古城的地方,其城围丈,曾分别在城东南、西、北和东南、西南、西北、东北设迎春、沙洲、孝感、汉广、朝天、汉南、下汉和庆贺8座城门。但在宋宣和四年(),整座汉阳城毁于特大水灾,打刘谦记事时开始,汉阳城邑就一直没有见到过应有的城郭,只是偶尔能到江边嬉戏时看到断垣与残砖。 就在这个大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的年关口,小户人家的秀才刘谦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东门渡口,滚滚长江水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奔流,势如破竹的浪涛无情地拍打着礁岸。“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内心里吟着古人怀念繁华汉阳的诗句,感概着时下时运不济,天意弄人,眼见处经济萧条,商贾难继,少有文才自负才高八斗,进京赶考哪一次不是志得意满,无不怀揣着蟾宫折桂之梦,却不想每每刹羽而归,父亲的小本生意也已开始一落千丈,而朝廷的赋税却日益繁重起来,想着年迈父母省吃俭用毫无怨言地供他读书,而自己却总是让他们失望,当初的及第豪情却也一再氤氲着这冬日里连绵的寒气。都说穷文富武,自已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何谈富可安邦?家中本来不算贫困,却因自己读书日子也变得有些困窘,而前路茫茫,自愧无颜面对家中慈母严父,为了不给父母的心情雪上加霜,刘谦不得不先流连于儿时的江畔,只想借这吟风颂雪之地,抚平一下名落孙山的怅惘。 “百无一用是书生!难道我这个书生真的就成了个废物?”想到这里,刘谦心里更加沉甸甸的。“梅弄九门深,梨落万家雪。如何沦落人,对此芳菲谢?”不知不觉,看着落花如流水的残梅,刘谦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若非自己还算是个男人,要不早随流水付予东流了?身为读书人,除了诗文,自己五谷不分,四体难勤,总得想个什么子回报一下家庭,可自己能做点什么呢? 想来想去,只能摆摊卖文了。至少,不能再给家里增加添太多的负担了,年幼的小妹还待成年,靠卖字一来不会荒废学业,能够对付自己的温饱应该足够了吧。 于是,在汉阳东门渡口,很突兀地便出现了一个字摊招牌,上面用正揩工整地写着:代写书信,文书及文扇。 也许是百年难见,更或者是其字迹太过工整,初几天倒也恰如其份般生意兴隆,每天的开支减去后尚略有盈余,可不知为什么,随后的行情便急转直下,一天能赚得一两文铜钱都会喜上眉梢。 但秀才刘谦仍苦苦支撑着。 转眼间,年关将近。虽然说自己摆摊卖文并未使得困窘的家境有所改观,但总比一天到晚呆在家中等米下锅要好,父母对自己摆摊谋生也并未有微词,可能是为一家生计奔走而顾不上吧,刘谦也乐得些许清静,每日里按部就班到江滩码头,一边书写人生冷暖,一边临江看风帆渔火对愁。 昨夜又是一场大雪,漫天的雪花似乎还未尽兴,在雾茫茫一片的天幕下肆意张扬,无所顾忌。刘谦手提着昨夜刚写好的十数幅春联拉开房门,积雪已高过门槛,在一片银白的雪地上,仅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那必是年迈的父亲早早就出了门,到邻县一家商户收取过年的陈债时而留下的。 看着这雪尚没有停止的模样,今天的生意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了。刘谦站在门口正踌躇着要不要出门摆摊,屋内想起了母亲一声没憋住的轻微咳嗽,他赶紧关上了大门,也将那阵刺骨的寒风挡在了门外。 母亲的身体也愈来愈差了,特别是在下雪的冬季。自从有了与他相差十余岁的小妹后,原本硬朗的身子骨却似乎是一下子被抽空了脊梁,平日里只能做做拾柴做饭等轻体力劳动,而一旦天气骤冷,母亲便再也经不起寒冷,如果不是盖着厚厚的棉被,整个冬季就几乎离不开床了。 父亲肯定又是顺带给母亲抓药去了!要不然,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回了。还是等父亲回家了再作定夺吧,面对还未完全恣意妄为的落雪,刘谦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不出门的理由。 直到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足有半尺多厚,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而早早出门的父亲竟一直没见回转。 眼见得已到中午,这场雪才下得稍缓,但门外,风却越刮越猛。街面上有行人在路上行走,从嘴呼出的气从喉管里冒出缕缕白烟,像乳白色的雾,飘散在空气中。一到冬天,这里就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远看一片白,近看一片白,到处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积雪压弯了枝头,丫枝上落满了积雪。房檐屋顶像是都盖上了厚厚的棉花,又像是成簇的团团白云在此处赖着不走。皑皑白雪,一望无涯,粉妆玉砌。雪给凹凸不平的街道铺上了一条银河,,星星点点的脚印偶尔杂乱充斥其上,却迅疾被新雪覆盖。两旁早就干涸了的沟渠瘦成细细的线,蜿蜒向前。 出了家门之后,刘谦只顾埋着头向江边而去。这时,汉阳府的大街上冷冷清清,早就失了往日熙熙攘攘的模样。因为早就知道今日一定生意清冷,刘谦倒也不急着抢占地形,而是不紧不慢地数着被积雪覆盖的脚印亦步亦趋,空荡荡的街道上倒是因着他的怪异举止显得生气了许多。 经西大街向东约半里左右,便是显正街广场,这儿就是临江的必经之路,也是商贾云集的要道,也是成为汉阳自立府以来最为繁华热闹之一。在广场的西北角上,有几位江湖艺人在表演气功绝活,但围观者廖廖,时不时却有像是从喉管根部挤压出来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由此折向南端就是著名的“南大门”,城外滨江便是鹦鹉洲尾部,据说历史上汉水曾经从古琴台处绕龟山南麓到莲花湖处入长江,而“南大门”外正是两江交汇的水码头,船帆交织,栀杆林立,湖南的木排,川江的竹筏,川橘襄枣天门棉花……盛况时,各地土特产来此集散营销,十分热闹。因此,在老鼓楼东街的北端,就设置了巍然屹立,坐北朝南的汉阳县政府,曾管辖附近许多县城,当时已经相当于一个州郡,气势自不同凡响。 刘谦无心看气功表演,信步却走到了一算命先生的摊位前。大雪天还戴着副墨镜的“赛神仙”似乎真的眼瞎,对刘谦的迎面而来竟不闻不问。刘谦本来只是想问问父亲的吉凶,也并不忙着支起自己的摊位,那就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就坐在了算命摊位前的小凳上,“先生,算个命几文钱?” 一听有人来算命,何况还是这样的天气下,算命先生自然是高兴得有些找不着北了。他兴奋的蛰起身来,下意识地指了指面前,像是示意客人请坐,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自己坐了下来,“好!好!一文足矣!请尊客自报家门吧。” 看来这位年过半百的算命先生也应该算是个读书人了,一开口话语文绉,毫不粗俗。 刘谦还在自顾思忖,想着该不该算这一命?父亲一大早一去不归,吉凶难料,也不知他究竟现在身在何方,自己乃一无用书生,如果能通过算命得知父亲去向及祸福,也算是为家里头做得一件好事,至少可以早早免除对亲人的担忧。想到这,他向对面算命先生拱一拱手,“小可刘谦,今年二十有二。” “听声音,尊客中气充足,嗓音洪亮,不像有疾之人。莫非尊客是想算婚姻或前程?” 刘谦急忙予以否定:“小生不算自己,求先生卜上一卦,问问家尊现状!” “哦?那请尊客报上令尊大人名讳及出生年月……” 刘谦正待回应,却见邻居张三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刘小哥,快,快,快点回家,你……你爹他……怕是出事了。”张三说完,不由分说便拉起刘谦。好在刘谦随身行囊本也不多,两人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算命先生抬了抬墨镜,好像这样就可以看清什么一样,愕然地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方向摇了摇头,竟有点儿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生生死死乃常事,前途命运天注定!’” 待刘谦同张三急急忙忙跑回显正大街时,大街上到处都是老远便能听见自家屋内传出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好,莫非爹了真的出事了?”刘谦一刹那脸色发青,双腿发软,惊慌中尚一直拎在手中的“练摊行囊”都滑落在雪地里竟不自知,眼眶里滚落出泪水。邻居张三也是泪流满面。他见刘谦神不守舍的样子也有点被吓着了,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摇摇欲坠身躯:“刘小哥儿,你可想开点!唉,这以后,这孤儿寡母家的日子可怎么过哟?”一时间,他竟莫名地替刘谦担起心来。 大街上出门时厚厚的积雪早就被踩得稀碎而零乱,而在自家门更是围着几名邻居。刘谦内心狂跳着跌跌撞撞靠近家门,人群自动退出一条道。正堂中央,花白胡子的父亲躺在一用树枝临时拼搭起来的简易担架上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奄奄一息,母亲牵着年约的妹妹仆伏在父亲身上,哭声已不似先前那么有力而且近乎嘶哑,肩膀不时艰难耸动,好像连抽泣都有些无力了。 刘谦猛然跪倒在地,连声嘶喊:“爹,爹,你怎么了?”没想到,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竟一下哭昏了过去。等他苏醒过来已是掌灯时分,自己的身体也已经躺倒在床上了。 父亲的突然离世,对刘谦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如今,已经而立之年的他,仍然只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不事耕作,不懂家务。父亲在时,他自然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可突然就要面对多病的母亲和年约的妹妹,家庭的重担也不得不由他全盘承担了。越思越想,刘谦就越觉得心中内疚,感到一辈子都欠着父亲的,这份情只恐怕下辈子也报答不完。在乡里乡亲们的帮助下,他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偷得半日闲空,来到母亲的病榻前,见她比前些日子更是憔悴了许多,心中不忍地劝着妈说:“妈!你老也别太难过。爹他走了,家里头不是还有我吗,您老的身体要紧!”刘母见儿子像是突然懂事了很多,心头自是宽慰了许多,把头轻轻地点了点,回儿子的话道:“人生在世,生生死死,不可抗拒,这妈我懂!儿呀!你爹一辈子盼的就是你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呢!你就专心去读你的书吧!可别让你爹在九泉之下再为你操心啊!”听到这里,刘谦更是难过眼里差点儿滚出了泪水。他眨了眨眼对妈说:“妈,我实在是有愧您老人家,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加劲读书,您老就放心吧!但眼下您得注意身体才是。只要您没事,我才放心呢!”刘母为了让儿子宽心,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你妈呀,身子骨硬挺着哩!不会有事的。儿啊!你别把心思放在妈的身上了,你努力去求取你的功名去吧!多看些书没坏处。下回呀,也许我就能在榜上看到你的大名呢!”。 于是,秀才刘谦每日便更加刻苦地读书,偶尔在母亲身体康健的情况下出摊卖文,告着父亲在世时打下的经济基业,时间倒也闲适自在。 眼见着南宋的新年就和前时新年一样在“吃着角子、沽着屠苏”里悄然渡过。在春寒料峭之际,蜗移沉重的日子滑过季节的边缘,往昔的风雨烟云在陈旧的日历里皱成泛黄的记忆,崭新的岁月,以一种诗意的步态,穿越旧岁三百六十五道峥嵘的风景。尽管冰冷的寒风还不肯轻易退出南国的土地,但却无法阻挡春天的迎面而至。红梅绽放,阳光下燃烧着又一个四季的渴望。一抹生命的绿意摇曳着旺盛的激情,一曲高亢的歌声激荡着复杂的心灵。许多错过流失的美丽,在新岁祥和的氛围中纷至沓来。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不论是贫的、富的,胖的、瘦的,高的和矮的,所有人脸上的喜悦都尚未尽散,而春草的萌芽则似乎更让人洋溢起希望----“莫道新年贺客迟,晴天暖日却相期。春风只被多情苦,红嫩青新总要诗。” 每年冬至一过,宋朝人就开始要为元宵节的灯展做准备了。与都城开封一样,汉阳府的官员早就派人在府衙门外广场搭建起了舞台,以便让官贾平民共同观看各路艺人的精彩表演;在显正街两旁安放有栏杆,在全城主要街道的十字路口划定场地,供灯展和表演之用;并出资协助全国各地的民间艺人进京排练,以便让他们在灯展期间大显身手。 而县衙更是还要出钱采购花灯,包括灯球、灯槊、绢灯、镜灯、字灯、水灯、龙灯、凤灯、走马灯……还有很多巨型花灯无法搬运,只能就地扎造,故此多雇请高手匠人进城扎造这些巨型花灯。 在显正街尽头另有一条东西向大街,人称“西大街”。元宵节期间,大街南侧设有一条隔离带,隔离带中安放着全国最大的“棘盆灯”。这条隔离带长达一百多丈,用带刺的树枝编成防护栏,防护栏内竖起两根几十丈高的巨竿,用彩色丝绸捆扎装饰,竿上悬挂着纸糊的神仙、佛像、戏曲人物,风一吹,神佛皆动,就跟活的一样。这两根巨竿中间是戏台,有名的民间艺人多在此表演。 沿戏台两旁也各有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隔离带,隔离带中架设灯山,高七丈,灯山上有走马灯、皮影灯、神仙灯、龙凤灯。灯山两旁又各有一尊菩萨灯,即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的塑像。文殊骑狮子,普贤骑白象,两位菩萨身高数丈,眼放金光。金光即是灯光,匠人将菩萨的头部镂空,中置巨灯,灯光从眼孔里射出来。另外这两位菩萨都竖起一只手掌,这只手掌的五根手指比一般人的大腿还要粗,从手指的指尖里分别喷出一股清水,好像五股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同时也为了装点自家的门面,一些临街富户同样在为元宵灯展出资出力,在自家门口雇人扎造各种造型奇特的花灯,供人观赏。 花灯尽头,便是隐身于参差民居深处的铁佛寺,一色金黄墙壁明亮夺目。 元宵这日,只要是临街的门面,无论你是作何种营生,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在屋檐下挂出几盏花灯来。灯外有花,花中奉灯,相互辉映成趣,配上各色花卉、人物及山水或者诗文,并粘贴自制灯谜供游人赏玩竞猜,猜中的客人可以不花分文取走花灯,若是猜不中则须自行购买,不过价格倒也适中。 并不是每一盏制作精巧的花灯都会有人看中,但如果花灯里藏着谜题,则绝对会趋之若鹜。 自石榴主仆二人入驻铁佛寺以来,寺里香火虽不见如何兴旺,但由于石榴姑娘本天生丽质,又加上习得诗文,精通韵律,平日里打坐参禅后便在后院僻静角落,吟诗抚琴,胜似神仙一般,特别是那份天仙般容貌再加上才气横溢,像春风摇曳的萱草一般扫过那些风流公子的心尖,引得后者趋之若鹜,争前恐后涌去一睹芳容。 应该说,石榴主仆来到汉阳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名声便像在京都秦淮一般鼎沸了。 这次元宵节恰好是石榴主仆来到汉阳府过的第一个元宵节,自然,像她们这般名声早已在外的“贵宾级”人物早就被县衙列入重点对象加以“照顾”,何况,听说归元寺也年年参与盛会,与民同乐,铁佛寺自也不能脱俗。 如是,由石榴主仆二人用了近一周的时间精心制作出来的十二个花灯,连同十二属相灯谜间杂其中,在元宵节这一天与汉阳的老百姓见面了。显见得这十二个花灯甚是花费了石榴主仆不少心神,按十二属相的样貌,个个维妙维肖,仿佛活物一般,在众多花灯里仍然显得鹤立鸡群。 自己出过了灯谜,自然也想看看别人出的灯谜。而且,也可以现场取长补短,为来年盛会作准备。想到这儿,石榴换下袍服,与小君换上久未曾用过的便装,华灯初上时一同出了寺门。 纵横两条大街早已是人头攒,熙熙攘攘,显得十分拥挤,放眼望去,形形色色的彩灯琳琅满目,煞是夺人眼球。形状各异的花灯争着挤着,好像是在努力招呼着游人驻足,摇曳顾盼,甚是热闹。而每盏灯下,更是陈列着许多奖品,看它们那大张旗鼓的样子,怪不得大家都奋勇争先,像争抢着公主抛出的绣球一般。 石榴主仆一路走来,将一路的花灯看了个遍,也把每一盏花灯里的谜题都猜了一遍,猜中了便窃窃自喜却并不去讨奖品,若猜不中,自也不好意思去问老板答案。 二人走走停停,大半晌功夫,终于遇上了一盏让石榴“一见钟情”的花灯。这盏花灯跟其他花灯的式样有着很大的区别,却是一座三级六面石塔造型,底径半分、高约一米,两侧均有人字形石阶,每层浅檐微翘。角上雕花竖梁,灯身有六面灯壁,其中四面是精细繁复的镂空雕花木屏,另二面是描着工笔花卉山水的白色皮纸,谜题用正楷写于皮纸上,细看俨然诗中有画,画里藏谜。整个花灯式样简单中透着精细,质朴却不乏奢华。 石榴停住脚步,仔细地观瞧起其中的一个谜面:却是一幅前唐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一位手抱琵琶女子,侧面低首,神情幽怨哀愁,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呼之欲出;而正面一着青衫男子,神态生动,淒然泪下,人物衣饰线条如行云流水,黑白分明,连青衫尽湿的水印都跃然纸上,端得是画工精细,神韵俱佳。 石榴是越看越爱,将该花灯擎在了手中,不忍放回原处。花灯在石榴手中,自然该她来猜,谜面是“曲中青衫湿”----猜一成语。可石榴以前所猜灯谜无非字词和人物花鸟,猜成语却是极少,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答案,只得将花灯转了一个方向,先看看另一个谜面再说。另一个谜面只是在诺大的一张皮纸上工整写着“丰收”二字,却是一条字谜。 石榴稍作停顿,便马上有了答案,却让小君说与灯谜的主人。 听到答案,灯谜主人微微额首表示了肯定,又面向石榴:看姑娘那么爱不释手的样子,姑娘莫非喜欢这个花灯?那么请继续猜出这幅画谜,这条花灯便是你的了。 石榴确实已经对这面花灯情有独钟了,特别是那座塔的造型极像是义父东院里的那座石塔,自是极想拿下这面花灯以留作纪念,没想到还是当面被人看破心事,又不便解释,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只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又翻转花灯,苦思冥想,但仍然是得不到合适的答案。 却听身旁一名男子自告奋勇:“姑娘,莫若让小生来帮你猜猜如何?” 石榴抬头,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竟多了一位头戴文生巾的青年男子,衣衫略显破旧,但双目却炯炯有神,看年纪与自己应在“方寸”之间;着装较为随意,布料非绫罗绸缎,却也整洁光滑。 石榴并未敢多看,心头竟已小鹿般乱撞起来,脸色绯红:他怎么那么像程礼?……莫非我在作梦不成? 不可能的!?虽然程礼投河及后事处理自己并没亲见,但相信程礼的家人应该不会诳骗自己----但眼前这人为何极像! 由于是初次见面,石榴强压住心头疑问,只是低着头有些结结巴巴地回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如果……如果猜中,这花灯……岂……岂不平分?” “这个姑娘自可放心!小生姓刘名谦,本地人氏。适才见姑娘把玩花灯爱不释手,想必对此花灯志在必得,又苦于谜题未解,生怕此物落入他人之手,故而毛遂自荐,愿为姑娘助一臂之力。未猜中只当是学艺不精,如若狡幸猜中,这花灯便是姑娘的了。”刘谦一席话竟说得石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是羞在那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原来元宵灯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灯会上以猜中谜题的方式取下花灯送给未婚女子,意思便是询问:我心悦你,你可愿意?若女子接受花灯,便是同意。不知道那刘谦是故意如此试探还是无心之言? 想自己已是出家之人,如果因了这场无辜的“误会”生出事端,一则辱没了清规,更则对不起程公子。即使当时出家还俗,艺人从良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用不着像如今这般大惊小怪,但自己毕竟早立志向,今生相伴青灯不再更改,可现在,这程,不,这刘公子看起来并非坏人,总不能委屈了人家的一片好意吧。 石榴略作调整,不待脸上红晕散尽,虽然心里仍在揣测着着对方到底明不明白这样做的含义,但看刘谦一脸真诚之色未有更改,像极了程礼的眼眸也是星光璀璨,一片温暖,只能轻舒一口气,强作镇静,怯怯地道:“那公子先猜猜看吧!” 刘谦好不欢喜,拿过花灯,略一思忖,心中已有答案“乐极生悲”。找制灯人核对了谜底,将手中的花灯恭恭敬敬地还给了石榴。 围观群众一片喝彩,当然不乏好事者。石榴慌慌张张接过花灯,连声谢谢都不敢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俾女小君不明就里,还以为小姐是因为无功受禄而不好意思,忙想代小姐致谢,可一抬头,那名翩翩公子竟不知去向了。 那一年应该是最后的一场春雪终于还是在万物复苏之际飘然而落。 与冬雪相比,这场雪下得却那么的随意和漫不经心,在巨大的露出许多天光的天幕之间,梨花状雪绒或球形或片形突然间就在空中飞舞起来,恣意洒脱,百无禁忌,一时间,树枝上,花丛中,绿草里,都弥漫着雪的足迹,而民居的屋檐早就铺满了一层“薄纱轻雾”,那些美丽的小精灵似乎生怕惊扰到人们的生计,悄无声息的为城市披上了素雅的盛装。它蝴蝶一般的雪花轻轻地飞舞着,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风景,迈着轻盈的舞步走来。 推窗而视,窗外也早已是一片银妆素裹,空中还在慢悠悠地飘着迷人的雪花,地面、台阶以及那两棵才移栽不久的石榴树的枝头,像雪更胜霜的茫茫一片,颇有点玉树琼枝之态。 那动人的雪花,只是自顾自含笑而舞,像一个个美丽的小仙女,飘舞着醉人的裙衣,从空中跳着自己喜欢的舞步,悄悄地洒向人间。也许她们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她们也向往人间的生活来到了人间,落在地上树上却一点都不声张了,但你总感觉到它在你眼前流动,也一定是想要告诉你些什么。这位冬之精灵,在这春寒料峭之时工莅临,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来给人间的世界梳妆打扮来了罢,在她温柔的抚慰,大地静谧而安祥,就像一个在母亲怀里睡熟的婴儿,满足地闭起双眼,尽情享受着母爱的幸福。 下雪,对于少女来说总有一种天然的诱惑与激情,空荡荡的院落里,早起的婢女小君竟然在落满霜华的地上恣意追逐着若隐若现的雪花,衣裙所至之处,雪华四散激荡。伊一边欢快地舞动,一边还不忘叫嚷着:小姐、小姐,又下雪了!!!! 雪对于诗文作者来说则更有另外一种冲动!在小君踏进院落之前,石榴就铺开了纸笔,就着莹美的窗景,一边欣赏一边开始了着墨。略一思忖,一篇念奴娇便跃然纸上: 念奴娇·春恋 莺飞草长,喜春暖、问天何故素仰?万类霜天竞芳华,犹惜料峭春晚。偏殿烟笼,幽院纤月,琼楼玉宇叹。醉卷珠帘,缘愁暗度轻兰。 当日金陵风光,柳絮轻寒,依依携酒承欢!曾悦雅淡天然里,低倚风流共看。玉殒香销,章台斜照,恨多情肠断。花残人昨,芳魂犹寄婵娟。 写毕,慢慢吟咏,动情处,不觉两行珠泪盈出眼眶。 石榴知道,自己仍是是一直未曾忘怀对程礼的思念,尽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作为秦淮当家名角,她自忖阅人无数,却为何独对商门秀才如此情丝意长呢?自唐以来,商人身份本是极其低微的,更何况商家秀才,非文非武,还生着一副天然的市侩相,连金陵世家那样的贵胄公子,不仅富甲天下,而且文采也有飞扬,花魁石榴也没几个能看上眼的,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话不投机,甚至令人心生厌恶。而秀才程礼也并非有着骄人的才貌,可能是其纯出于自然的纯真以及没有任何娇柔造作的行为举止,最是那其初见便能与石榴心意相通,引为平生知己才能让石榴念念不忘吧。更何况,两人的几次相遇都在雪季,怪不得石榴至今仍在赌物思人。 “小姐,茶都凉了!”不知什么时候,俾女小君走了进来提醒道,一面说一面递上一方香帕。相伴这么多年,主仆二人二人相依为命,更像是姐妹了。石榴在想什么,小君自然心里也是十分清楚。本来在铁佛寺石榴便不许小君称呼小姐,而只能以观主相称,但在此时情急,小君还是不免失言。好在此时整个铁佛寺并无其它外人,石榴似乎也并没听出这个语病,并未责怪。只是接过香帕拭掉了珠泪,明知故问道:“该上早课了吧?” 这铁佛寺始建于前唐,于佛教盛行时善男信女颇,香火一直极为兴旺。又因寺内自建寺时始便有一尊巨型铁佛而闻名遐迩。传说寺内铁佛原在汉水上游,因山洪冲毁寺庙,铁佛顺江而下,从未靠岸,沿途各县虽奋力打捞,也如水中捞月,铁佛只在江心漂浮,直到汉水入江口汉阳南岸嘴处,见江面宽阔,两山对峙,气象宏伟,方倚岸停歇。谁知一夜之间,汉水暴退,这尊铁佛竟搁浅于南岸嘴铁门关处,进退不得。时人引为奇异,修铁门关以作景仰。但如此一庞然大物竞卡在两江咽喉要道却奈何不得?此时,从龟山走来一个小和尚,其貌不扬,但食量却是惊人,一口气吃了十多屉包子,俯身便把铁佛的背上岸来,放在了添福巷内一口井上。后来人们便在井上建起了铁佛寺。而传说这小和尚就是铁佛的化身,铁佛下有一口井,更是深不可测。 到石榴托身此寺时,铁佛寺曾兵毁于两次,但铁佛却屡屡巍然不动。也因此,铁佛寺虽身处巷尾,但香火却一直长盛未衰。 北宋末年,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朝臣尽谄媚之徒,百姓皆冻饿而亡,农民起义迭起,虽经剿灭招安,但也元气大伤。国君宋徽宗又极度昏庸,荒废朝政,商贾难兴,经济萧条。这铁佛寺虽远离京都,依然有所波及。铁佛寺本是因僧而建,但流离失所之百姓多借寺庙避难,佛家本慈悲为怀,自是应接不暇,香火功课多有荒废,而僧侣也常常是饥不裹腹,出寺云游经年不归,更有妇孺因行走不便,自行削发递度,皈依我佛。于是铁佛寺僧尼混居,虽有违佛道,但势成必然,香火自然也就从此一厥不振起来。直到钦、徽二帝被掳,南宋小朝廷偏安临安后,由于靖康之难,宋室南渡,特别是金朝占领中原,对华北、中原地区北方人民的野蛮统治,造成了北方人口的大量南移,给南宋国家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先进的生产技术和丰富的生产经验,许多被迫栖身的僧尼又纷纷还俗,与当地百姓一起,辛勤劳动,极大地推动了南方社会经济的繁荣发展。 至南宋绍兴年间,汉阳铁佛寺留下来的僧众已不足十人。住持也几经更替,石榴到来时,铁佛寺更是仅有住持慧慈大师一人,而其时,慧慈大师早已是年事已高,每日只在经堂记诵经打坐,连日常饮食也常常难以为继。在石榴主仆二人进寺不久,慧慈大师便无疾而终,石榴将慧慈大师黯然安葬于寺院,并种上两株自己喜爱的石榴花树,日日浇水以示寄托。自然,石榴接过了铁佛寺住持衣钵,加之斯人已逝,万念俱灰,便安心地过起了吃斋念佛的日子。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shiliuhuae.com/slhzz/9157.html
- 上一篇文章: 哪也买不来的超低价格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