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石榴的滋味
空旷场域。 写作是一个路径。 //// “长草堵塞了去路,一只闲游的蚱蜢,用触须轻叩我的马蹄,像个僧侣一样,它预言了我的死亡。” 石榴的滋味 文 杨洋 接近正午时分,太阳高悬在上空,有几缕青烟从山腰近山顶的地方升起来,山的高处有一处断崖,海拔再低点,则是人工种植的石榴树林。此时,一个男人躺在这断崖旁边,往近了看,分明睡死了过去。等到光线逐渐浸入他的眼睑,这个身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才开始恢复了意识。 男人做了一场梦,他记得这场梦的开端,那是一个有关符号的梦——在一个倒立的金字塔体内,他被困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出路,尽管他如何用力地奔跑,最终只能来到一个小屋子里,他的外祖母正在为火炉里加上干柴。恍然间外祖母却变成了自己的母亲。男人向母亲哀求逃离恐惧的办法,母亲则指了指窗户外边,她说:“外面的世界如此危险,你确定要降生吗?” “崖那边的,你是谁?”后面的林子传来一股声音刺激了男人的听觉,他才从奇异梦境的游离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努力地调动自己麻木僵直的腿脚,另一边,那人也逐渐朝这边挪动——光头、一身棕红色的袍子,俨然是个和尚。“我叫唤你三四次了,你是哪儿来的人,为什么在这里坐着。”和尚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样貌显得老成。 “这山里面也有和尚?”男人心里面嘀咕,他盯着眼前这个和尚好一阵子,随即发问:“你又是哪儿来的?” 和尚摸了摸头回答:“看你样子不像是本地人,这山里面有座寺庙,我自然是庙里面来的。”说完和尚的脸突然拉长,神情变得沮丧起来。 男人当然不知道山里面有这么一座庙,因为附近的人们的一些传说,男人本来想在这儿赴一场与地狱修罗的死约。而到了山上石榴花绽开的时节,附近的居民则会成群地上山采摘石榴,那些鲜红饱满的石榴颗粒总会留在采摘石榴的少女们的嘴里,在阳光好的时候看着就像是含着一颗即将滴血的钻石,男人在山脚为自己找一处好的埋骨之地的时候常常会看到这种景色,那太富有生机了!于是他决定等到石榴花凋谢的时候上山赴死。 “那你不在庙里好好侍奉佛祖,跑到这儿未必想出来赏花不成。”男人对着和尚发问。 “如今山下的花早就凋谢了,倒是山上还有些树早些时候才开出花来,没什么好看的景色了。” “这倒是一个寻短见的好地处吧!” 和尚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自杀和他杀是一件很严重的罪。” “难道人不该拥有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吗,这就算是法力滔天的大佛也不能插手的,他不能规定任何道德。” 和尚摸了摸脑门,他觉得男人说的话有些道理,但随后他又摇了摇头。他年轻的时候就入了禅门,在他心中俨然有一尊言出法行的金色神袛,但是为什么不去违反一些事情?身处一个高度文明的世界,他当然知道“佛”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仅仅是因为在诵读佛经的时候和尚能把全部身心融入到里面去,他能感知到自己是一个全能下的存在,是一个实实在在有质量的人,因此在他的世界里面他就是他自己的佛。但是有一天,这个世界也开始出现了裂痕...... “说来话长,我从小入禅,近二十余年诚心悟佛,并没有触犯任何戒律,可无奈的是,我与寺庙里的住持观念不合,所以处处受到排挤。” 和尚转头望着山的另一头,“可是,几天前我在宝殿里换香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香鼎,把宝殿燃了起来,佛像也被烧坏,因此住持联合其他师兄弟污蔑我对佛不敬,趁机将我赶下了山,这才遇到你。” 男人的眼神向外延伸,像是因和尚所讲的而动容,但没过一会儿又变得阴沉。 “你烧了佛祖金像,犯了这么大的罪过,人家肯定不敢留你。”男人说道,一边向和尚投来了轻蔑的眼光,“说什么观念不合,这更像是给自己的借口吧。” “是因揭陀阿罗汉的尊像。唉!这附近的很多住户愿意来寺庙里拜佛,久而久之名声传到外面去,寺庙里接待的香客也不计其数,逐渐寺庙里包括住持的许多人萌生物欲,开始追名逐利。披着佛赐予他们的袈裟,背地里却干着禽兽一样的勾当,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了。” “这一切,是因为我有损他们的利益吧,虔心向佛的人反而却受到了非常的待遇。”和尚将袈裟扔掉,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难道这就是如今的世道!” 他慢慢镇定过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却又一下子猛地抱膝痛哭起来。 男人起初觉得有些好笑,这和尚刚见他的时候眉开眼笑,却没想到真有这样的情况。他想说些什么,至少能够宽慰眼前这个可怜的生灵。但正当男人准备开口的时候,又有什么突然阻塞着他,被误解,被偏见,一阵讥笑声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他擅长使用词语,但现在他却又如此的匮乏词语...... “啊!”另一声尖叫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持久、平衡的沉默。 和尚和男人同时抬起头,在另一边,野草丛有一个孩子那么高,断崖连过去,同样可以俯瞰山脚。野草后面,有一个人影像是从悬崖边上拔脚回来,屁股贴着地,拼命地往后缩。 “发生什么事情了?”两个人跑过来盯着这个人——已经半老了,粗糙的衣服被才被刮破,一张脸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大开来,慌张地指着悬崖下面并且不断叫喊着什么。他跑过来抓着男人的脚,另一只手使劲儿地比划着什么动作。 “原来是你!”和尚联想到在他早些时候下山时,一个进殿的香客却因为没有正常沟通的能力而被守庙的和尚拦住。 “他是一个哑巴,今早下山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来庙里拜佛,我对他有印象。”和尚对男人解释道,“他在说悬崖下面有人。”显然哑巴比划的是一种手语,和尚读懂了他的意思。 哑巴听到和尚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终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立起来。 沿着断崖向下,男人隐约看到了几具白骨,一些乌鸦盘在已死之人的身上。他们其中一些是生活不顺意的年轻人,一些是中途夭折而被遗弃在这儿的孩童,一些则是膝下无子或者儿女早逝而选择悄然结束生命的耄耋白叟。这样看来,那么断崖底下的倒真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死者的世界。男人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选择在这里结束自己的一生倒更不像是一件漂亮、体面的事情。 男人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他之前一个人徒步去往海边,穿越了密林与丘壑,在各个城市之间折转往回,皆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像一个伟大的探险者,却始终又肩负了诗人失意的使命。男人心想,他必须以一种浪漫的方式死去,而不是将这种“闹市”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男人又出神了过去,他逐渐忘记了自己在人间的名字,或许以生者的态度推敲死者也在无意间赋予了死亡之人新的生命...... “那是一具尸体。”和尚来到悬崖往下看,那具尸体挂在岩壁旁边伸出来的树枝上,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个女尸,应该是准备自尽,跳下去的时候却被挂住了衣物,勒了脖子,反而以另一种方式死掉了。”男人开口说。 哑巴缓了过来,他前来盯着这具挂着的尸体,仍然打了两下冷颤。他可以想象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夕阳下含恨而死,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却最终变成了一个吊死的女鬼。生前不知道遭受了怎样的折磨,连死后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人活着可当真悲哀啊。哑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突然联想到喉骨被勒断的感觉...... 不知不觉,一天的光景已经过去大半,山后面依稀看得到夕阳的影子,三个人在附近的石榴林里围坐在一堆,虽然各有所想,却露出相同的哀伤的神情。 哑巴向他们表示,自己是一个已经退休的工人,因为没有生活来源当卖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而且在世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可以留恋的了因此萌生了自我了断的想法。早上,他拜问了菩萨,向菩萨祈祷来世的福分,随即便绕开下山的路到这里来准备自尽,没想自己没有粉身碎骨,就先被女尸给吓软了。 山上传来采石榴的女人回家的歌声,男人突然心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到故乡的土地上了,他曾经背叛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以为能够一直追求自己热爱的事物,追求一个诗人推动语言的使命,可是最终换来的却实四处流离的生活。当诗人受苦受难时,他连自己一个人的痛苦也肩负不起。 “谁都无家可归了吧。不如大家都死在这儿。”哑巴用捡起来的树枝在地上写道。 “怎么可以不重视自己的生命呢!自杀简直是一种逃避,它不会带来解脱的!”和尚突然对哑巴发难,他用手将地上的“伤口”抹匀。 “冥冥中会有新的因果找到你,那就是你的来生,懦夫,因为你的罪,你将在轮回里永远得不到解脱。” 哑巴尝试着抬起一块大石头,这让和尚有点害怕,但后来发现他却怎样也抬不起来,在将起之时总会滑掉,他的害怕渐渐变成了讥笑。 哑巴一边哼哼着,一边比划着一些动作,男人觉得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哑巴,一个失去语言的罪人。 “我不信宗教,你们口口声声念经念佛,那只是一个虚拟的偶像罢了。你们这些和尚整天念什么来世,轮回,人死之后什么都没了,物质被分解,又哪儿来的轮回?”男人呵斥道,“佛的时代已经远去了,它只是文明或者艺术的一种过时的形态罢了!” 和尚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但是现在仍然有人参拜佛,他们心中的佛会替他们捂平阻塞,教化从善,因为它仍然能产生作用,为什么能轻视佛的存在呢?” “是的,你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发疯,如果人人都能从你的佛哪儿获得启示,那为什么这断崖下存在这些数不清的魂魄,你们的教化就是叫人在哪儿跳崖吗?说不定这下面同样也埋着其它和尚的尸骨!” 轰的一声!像是天边的红色流星倾泻下来,一串串石榴被砸落,在夕阳中逐渐出现另一个红色的、有如火山喷薄般的巨大太阳——哑巴搬起了大石头朝树上砸了过去。 另一个鲜红色的心脏就此诞生。 这话终于撬动了和尚,和尚突然清楚为什么人们都会选择在这儿跳崖自尽,因为某个不错的当地传说,这处断崖竟然变成了抑郁之人寻死问道的地方。 他开始哽咽,他没想到有一天他心中的那尊佛也开始变得不完美,他想到了被他烧坏的那尊罗汉像,他不知道罗汉像是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出现裂纹的,或许是十几年前了吧,早在十几年前,那些崖下的孤魂无形之间也与山上的那些佛相互缔结,像蛛网一样,产生了错乱复杂的因果链。本来,他也该是其中的一环。 他突然猛地倒地,世界都是荒唐的吧! “那我们的存在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意义?” 石榴花扑打在他的脸上,男人感受到时间以风的形式传播,在这样的时空下什么东西什么事物能获得永恒。 不是一尊石佛,也不是人们心里的佛,它通过所有语言及其语言本身作为自己存在的形态。是人本身吗? “我现在只想回到我的母亲的墓碑前,我死后要与她葬在一起。”和尚顺着石榴树爬起来,他以抽泣的声音翻译属于哑巴的语言。 男人突然想起早些时候的那个梦,亲人,对啊!人的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母亲,从子宫里出发,成年之后踏上一趟又一趟的旅程无非是寻找另一个安逸的子宫,迟暮之时思念旧情人,等到死后最终又回归到人类共同母亲的体内去。 “猜猜它是什么味道的?” 他捡起其中一个石榴并将它分成了三份。涩的,甜的。同样的石榴树结下的果子,果子里长着一模一样的果实,每一颗都有不同的味道,像一个符号变成词语,组合成句子,最终人们通过它来表达意义。男人突然想到年幼时母亲也带着他去空心之地摘取石榴,时间也变成了一个符号!在石榴花还盛开的时候,他仍然记得,那时在山底下,采摘石榴的少女们嬉戏并且在夕阳中唱着归歌的样子..... 空旷场域 # 所有实最终会导向空。 写作是一个路径, 如果我们能在空旷之所安然自得, 那么一切文字都有了意义。 # 《狮山青年》杂志社文化组 编辑 武英姿 责编 王可乐 图 微博用户 柄果Eloise其余源自网络 终审 贺馨逾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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