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13
赵以夫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以夫(-)字用父,号虚斋,郓(今属山东)人。居长乐。赵彦括第四子。嘉定十年()进士。历知漳州,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两浙转运判官。嘉熙元年(),以直焕章阁、枢密院副都承旨兼国史院编修官。二年,除沿海制置副使兼知庆元府、同知枢密院事。淳祐五年()除宝章阁待制、沿江制置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江东安抚使。累除吏部尚书兼侍读,改礼部尚书,进资政殿学士。宝祐四年卒,年六十八。 ●鹊桥仙·富少七夕为友人赋 赵以夫 翠绡心事,红楼欢宴,深夜沉沉无暑。 竹边荷外再相逢,又还是、浮云飞去。 锦笺尚湿,珠香未歇,空惹闲愁千缕。 寻思不似鹊桥人,犹自得、一年一度。 赵以夫词作鉴赏 这首为友人写的伤离之作,写得秀不在句而在神,浓在情而不在墨。 “翠绡心事,红楼欢宴,深夜沉沉无暑”——在初秋日,天凉暑退,夜色沉沉。在她的小楼中,在七夕的宴席上,她偷偷地赠给他一条碧色的丝巾,表述她内心的情意。依内容次序,三句应当逆读,词中这样安排,既使句子顿挫有味,亦能突出“翠绡”一语。翠绡是疏而轻软的碧绿色的丝巾,古代女子多以馈赠情人。翠绡传情,故夜宴亦倍添欢乐,天气也仿佛格外清爽。总之,那天晚上他沉浸在欢乐与幸福之中,一切都完整地、甜蜜地保留在他心上。“欢宴”二字,写场面、气氛,烘托出恋人,当时的欢乐与幸福。“欢宴”与“翠绡”句对照,说明:她在“欢宴”的大庭广众之中偷偷赠物传情,她爱得是那样深,那样急切,简直有点忘乎所以。这一句寥寥数字勾勒出情事的美好:节日、时间、地点、天气到人物,无不美好,让人难以忘怀。 “竹边荷外再相逢”——这是暗通情愫之后的一次幽会,地点在荷塘附近的丛竹旁边——一个美丽而幽僻的处所。前者席上初逢,只能借物传情,这回则可以尽情地互诉衷曲了。但是,作者的笔峰一转,传达的情意变了。如果说前一句是美好的幸福,这一句则是美好的惆怅,因为在苦苦盼望之后的相会是那么匆匆逝去,就像“碧云飞去”一样,怎能不令人无奈、愁苦呢?这两句对往昔的回忆,自然引出下片的千缕闲愁,万种情思。 “锦笺”二句,睹物怀人,叹惋无尽。锦笺,精致华美的信纸,是她捎来的信笺。珠,珍珠镶嵌的首饰,是“再相逢”时的赠物。二句写欢聚已逝只能面对她情意绵绵的信和尚带余香的赠物空自追念,低回不已。 一“尚”、一“未”,写记忆犹新,前情在目,上承情事,下启愁怀。锦笺墨迹未干,珠饰还散发着她的香气,而往事浮云,旧情难续。万种愁怀,由“空惹”一句道出。为什么说“空惹”?或许是信物尚存,难成眷属,或许是旧情未泯,人已杳然吧!总之,这在封建社会是常见的爱情的悲剧。悲剧已成,“锦笺”“珠香”,于事无补:“闲愁千缕”,也是自寻烦恼罢了。但是,惹出“闲愁千缕”的,不仅是她的所赠,还有七夕这个敏感的夜晚以及跟它有关的神话传说。 韩鄂《岁华记丽》卷三引《风俗通》:“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古人七夕词,无不提到牛郎织女,感慨他们一年才一见的刻骨相思,但秦观却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新意也有深意。赵以夫此词也是更进一步地写。认为自已和情人还不如牛郎织女,他们尚能一年一见,而自己和情人的再见却杳杳无期啊! 总之,上片写欢情,下片写离恨,中间用“又还”句过渡,铺排得体,结构紧密。上下互相映衬,中心十分突出。全词笔淡而情浓,是篇较有特色的作品。 ●扬州慢 赵以夫 琼花唯扬州后土殿前一本。比聚八仙大率相类,而不同者有三:琼花大而瓣厚,其色淡黄,聚八仙花小而瓣薄,其色微青,不同者一也。琼花叶柔而莹泽,聚八仙叶粗而有芒,不同者二也。琼花蕊与花平,不结子而香,聚八仙蕊低于花,结子而不香,不同者三也。友人折赠数枝,云移根自鄱阳之洪氏。赋而感之。其调曰《扬州慢》。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 看冰花翦翦,拥碎玉成毬。 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 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 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游。 为问竹西风景,长空淡、烟水悠悠。 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 赵以夫词作鉴赏 作品产生的感发力量与作者的初衷不符,这是文学中的常见现象。这首词就是如此,以小序中“赋而感之”可以看出,作者本意是咏花,孰料写着却生成许多感慨,这感慨使词的思想性加深了。 很明显,上阕自始至终都是以第三人称咏赞琼花,即所谓“赋”。词人将花儿作天上的仙女,告别了琼楼瑶阙,飘然降临人间;写她那洁白的花朵犹如冰花、碎玉,簇拥成球;想象她成天伫立在石阶畔,既有杨贵妃那丰腴的体态,又有赵飞燕那样绰约的风姿;她摄取了世间一切草木之花的丽质清气,集于一身。…… 花和美人向来联系在一起,因此将琼花比喻为杨贵妃、赵飞燕算不得出奇,倒是“冰花翦翦,拥碎玉成毬”九字抓住了琼花莹泽洁玉的特点,最为逼真。其次“敛群芳、清丽精神”七字,也堪称新、警。其后几句不免落入俗套。然而词人在后半篇内,却将作品的质量整整提高了一个等级。其契机是什么呢?这就得从所咏之花的特殊性说起了。宋人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云:“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仁宗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辄枯,遂复载还祠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皇(孝宗)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憔翠无花,仍送还之。其后,宦者陈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琼花不仅有惊人的美丽,而且有高洁的品性,实属难得。琼花的名字,永远与扬州齐名。因此,历来咏琼花者,不能不咏及扬州。 本篇也不例外,首先所选用的词调就是《扬州慢》;其次则整个上阕的背景亦是扬州。自隋炀帝开大运河以来,扬州,成为商业繁盛之都,又是人文荟萃之地。可是,至宋高宗建炎三年()、绍兴三十一年()金兵两次大举南攻,扬州都首当其冲,兵燹之酷,竟使积累达数百年之久的富庶与文明遭空前浩劫。罢兵了,休战了,在南宋小朝廷用屈辱换来的相对和平时期,扬州是否有条件稍稍恢复往日之经济、文化名城的旖旎风情呢?没有!因为宋金双方以淮河中流划界的缘故,扬州已经成了边关,只能以军事要塞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眼前。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呵!作为时代的一个缩影,扬州的盛衰怎能不唤起南宋臣民们忧国伤时的沉痛之感呢?姜白石在《扬州慢》一词中就有这样精警深沉的句子“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尽管词人之所以选用《扬州慢》的词调且写下“十里春风,二分明月”的佳句,但实际上在为扬州衰败之叹作铺垫。果然,他从历史之扬州的“盛”中反观出了现实之扬州的“衰”,不禁慷慨生哀,于是掉转词笔,改用第一人称,愣将半篇未写完的“琼花赋”续成了一首“哀扬州赋”。这下阕,便是词序之所谓“感”了。 上阕所赋,是想象中的琼花,扬州后土祠中的琼花,昔日的琼花;眼前摆放着友人折赠的数枝琼花还没有派用场,何不借她起兴?于是乎乃有:“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一句意思是谓碎雨敲窗,将我从午梦中惊醒,只见窗前花瓶里插着几枝琼花,清香四溢,飘浮在天空。这花是哪儿来的?直说友人所赠,就无诗意,且下面文章难作,故尔从虚处着笔。“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游。”像是琼花之神同情我的孤独,特骑着仙鹤从扬州来鄙地一游。 “花神”既从扬州来,何不向她打听打听扬州的近况呢?于是引出下文“为问竹西风景”,其实不用问,词人也可以想象扬州“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残败景象,词人不愿用实笔写这令人神伤之景,所以接着蓦地一笔宕开,顾左右而言它道:“长空淡、烟水悠悠。”七字虽不着边际,却委实下得精彩。大有“多少事、欲说还休”之慨,诵之令人回肠荡气,只觉无限落寞惆怅都在言外。以下剑及履及,顺势明点出此种情绪并揭示其所从来,放笔为全篇收尾:“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羌管孤城”四字,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范仲淹《渔家傲》词里的“长烟落日孤城闭”、“羌管悠悠霜满地”。据此,则作者当时所居,是否也属边城呢? 粗粗看过,三句只是直书此时此地之环境与心境,似可一览无余;及至沉吟久之方觉它寥寥数字却将无数时间空间融汇起来,实在耐人寻味。试想,“黄昏”而曰“又”,“愁”而曰“新”,则昨日、前天、上月甚至去年……不知有多少个“已是黄昏独自愁”包含其中,非“此时”与“彼时”相同画面的多重叠印而何?此盖就纵向而言,若作横向观察,我们又可以看出,它还是多种相似图景的双影合成。细细体认,那另外的一幅照片是姜夔《扬州慢》词之“渐黄昏,清角吹寒,都要空城”?不言扬州,而扬州自见。 词人一生写了许多咏花词。今存《虚斋乐府》六十八首,咏花之作就有二十四首,竟超过了三分之一。但大多格调不甚高。只有这首词,原本只为赋花,不料却抒发出很多盛衰之惆怅,遂成精品,由此可见咏物词之关键在于不滞于物。 郑觉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郑觉斋生平待考。《全芳备祖》和《阳春白雪》录其词共三首。 ●扬州慢·琼花 郑觉斋 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 试新妆才了,炷沉水香毬。 记晓剪、春冰驰送,金瓶露湿,缇骑星流。 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 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 问弄雪飘枝,无双亭上,何日重游? 我欲缠腰骑鹤,烟霄远、旧事悠悠。 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 郑觉斋词作鉴赏 在我国的名花中,最珍异和神秘的要算琼花了。据宋人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记载:“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仁宗庆历中,尝分植禁苑,明年辄柘,遂复载还祠中,敷荣如故。淳熙中,寿皇(孝宗)亦尝移植南内,逾年,憔悴无花,仍送还之。其后,宦都东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词人赵以夫得友人折赠琼花数枝,召聚咏赏,并作《扬州慢》词,这首词就是郑觉斋当时应和而作。 开始数语,就本题发挥,并将人与花合写。琼花,像轻盈雅淡的仙女,试罢新妆,满身香气,走下楼来。“弄玉”,相传为春秋时秦穆公之女,后与萧史一起升天仙去。“飞琼”,许飞琼,西王母的侍女。“淡泞”,这里指飞琼的衣装素淡。“袜尘”,本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词中谓仙女的步履轻盈。“迷楼”,点出扬州。隋炀帝在扬州建行宫,回环四合,误入者不得出,名曰迷楼。琼花产于扬州,因此咏琼花之作大多或直接或间接地提到扬州,有赵以夫《扬州漫》一词为证。“香”,一种熏香用的铜球,中分三层,圆转不已,可置于被褥中,香烟不灭。前五句以女仙设喻,描绘琼花的态、色、味,并没有作形状的描写,而着力写琼花的丰神。 “记晓”三句,承上“迷楼”,遥想当日炀帝赏花情景:在清晨剪下像春冰般寒洁的琼花,插入金瓶中时还沾有晨露,由护卫皇帝出行的“缇骑”以流星快马送至行宫供炀帝赏玩。“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两句,转入眼前的琼花。赵以夫原唱《扬州慢》词序云:“琼花大而瓣厚,其色淡黄。”以“天中月色”拟之,可谓恰到好处。“南州”本泛指南方州郡,此指临安。词言琼花“被风吹梦(到)南州”,下语极迷离恍惚。词开首既屡以仙女比拟琼花。则琼花亦像仙女一样有梦魂。此番在临安出现的、经过移根再植的花,原是她的精魂被风吹至,想象富有情致。 下片由“吹梦南州”一语点出新意。在酒筵前相见者,是花是人,已融为一体,故加以拟人化的描写:“似羞人、踪迹萍浮”。词人曾在扬州看到过琼花,而今也一样飘泊来到江南,难怪有“踪迹萍浮”之感了。词人不由得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他想起无双亭畔那“天下无双”的琼花,如雪般素洁,在春风中摇动;不知自己何时能重游扬州,再睹那美妙的丰姿? 秦观《琼花》诗云:“无双亭上传觞处,最惜人归月上时。相见异乡心欲绝,可怜花与月应知。”郑词所写情境,与之相似。“我欲”二句,写词人欲往扬州而不得的感慨。“缠腰骑鹤”,谓自已重游扬州,已成妄想,唯有怅望云霄,缅怀旧事而已。“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这两句有无限情韵。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诗:“烟花三月下扬州。”在这烟霭迷离、繁花旖旎的春三月,怀念扬州的悠悠旧事,更触起了浓重的春愁,词人独倚阑干,默默无语。下片的构思与赵以夫不大相同,赵作是通过赋花抒发扬州的盛衰之感,此词是借琼花移植到临安就与扬州时大不相同这一现象发出感慨,花移地之后香色不如前,人呢?欲去扬州探花,这是不能实现的梦。再说杨州的琼花还是从前风姿吗?重重慨叹交织在一起,实有无限伤感之情,从而使词的意境更为幽远了。 目录张榘词作鉴赏华岳词作鉴赏赵希逢词作鉴赏吴渊词作鉴赏李好古词作鉴赏哀长吉词作鉴赏冯去非词作鉴赏吴潜词作鉴赏淮上女词作鉴赏黄孝迈词作鉴赏周晋词作鉴赏陈东甫词作鉴赏李曾伯词作鉴赏方岳词作鉴赏萧泰来词作鉴赏许棐词作鉴赏李昂英词作鉴赏吴文英词作鉴赏潘牥词作鉴赏洪王茶词作鉴赏章谦亨词作鉴赏李彭老词作鉴赏李莱老词作鉴赏李演词作鉴赏黄昇词作鉴赏陈郁词作鉴赏张枢词作鉴赏家铉翁词作鉴赏罗椅词作鉴赏张绍文词作鉴赏吴大有词作鉴赏陈人杰词作鉴赏陈允平词作鉴赏文及翁词作鉴赏谢枋得词作鉴赏赵闻礼词作鉴赏曹邍词作鉴赏赵汝茪词作鉴赏江开词作鉴赏刘辰翁词作鉴赏张林词作鉴赏蜀中妓词作鉴赏周密词作鉴赏张炎词作鉴赏王炎午词作鉴赏刘将孙词作鉴赏徐一切词作鉴赏无名氏词作鉴赏郑文妻词作鉴赏吴城小龙女词作鉴赏萧观音词作鉴赏吴激词作鉴赏蔡松年词作鉴赏完颜亮词作鉴赏蔡珪词作鉴赏赵可词作鉴赏刘著词作鉴赏王寂词作鉴赏邓千江词作鉴赏刘迎词作鉴赏党怀英词作鉴赏王庭筠词作鉴赏完颜词作鉴赏王礀词作鉴赏赵秉文词作鉴赏许古词作鉴赏完颜璟词作鉴赏辛愿词作鉴赏王渥词作鉴赏张中孚词作鉴赏李俊民词作鉴赏元好问词作鉴赏段克己词作鉴赏段成己词作鉴赏朱嗣发词作鉴赏文天祥词作鉴赏邓剡词作鉴赏杨佥判词作鉴赏汪元量词作鉴赏王清惠词作鉴赏袁正真词作鉴赏金德淑词作鉴赏詹玉词作鉴赏王沂孙词作鉴赏仇远词作鉴赏褚生词作鉴赏徐君宝妻词作鉴赏王易简词作鉴赏唐珏词作鉴赏蒋捷词作鉴赏醴陵士人词作鉴赏陈德武词作鉴赏 张榘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榘(生卒年不详)字方叔,号芸窗,润州(今江苏镇江)人。曾为句容令。宝中,为江南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转参议官。有《芸窗词》一卷。《四库总目提要》云:“词仅五十首,而应酬之作凡四十三首。四十三首之中,寿贾似道者五,寿似道之母者二。其馀亦谀颂上官之作,尘容俗状,开卷可憎。唯小令时有佳语。毛晋跋称其《摸鱼儿》之‘正挑灯,共听檐雨’;《浪淘沙》之‘小楼燕子话春寒’;《青玉案》之‘秋在黄花羞涩处’;《水龙吟》之‘苦被流莺,蹴翻花影,一阑红露’诸句,固自稍稍可观,然不能掩其全集之陋也。” ●青玉案·被檄出郊题陈氏山居 张榘 西风乱叶溪桥树,秋在黄花羞涩处。 满袖尘埃推不去。 马蹄浓露,鸡声淡月,寂历荒村路。 身名都被儒冠误,十载重来漫如许。 且尽清樽公莫舞。 六朝旧事,一江流水,万感天涯暮。 张榘词作鉴赏 词的上片是一幅荒村行路图,用的是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意境:深秋,鸡声叫了,冷冷的月光还没有褪去,西风吹落了枝头的枯叶,路边羞答答开着的菊花透露出一丝秋意,时候尚早,却已有人骑着马,踏着晨露,行走在寂寥的荒村路上。这行客便是张榘。 张榘是南宋词人。他在宋理宗淳祐年间当过县令,后曾任江东制置使参议,掌管机宜文字。前者是七品芝麻官,没有多少职权;后者是个闲职。故词人对自己的仕途际遇甚为不满。标题中“被檄出郊”四字,已透露了此中消息。“檄”即官府文书。此番他的出行是出于上司的差遣,心里虽为不愿,但亦无可奈何,“满神尘埃推不去”,既是写旅途的风尘,也是写人生的无可奈何,上司的命令就像尘埃一样,拂不去,推也推不去。 “秋在黄花羞涩处”,“羞涩”两字极妙。古代的词人描写黄花的很多,或比作傲霜的勇士,或比作受欺的弱女,比作愁苦的象征,或当作悠闲的陪衬,惟独张榘用“羞涩”两字来形容,既写出此黄花经过一夜浓霜摧打,尚未抬起头来,似乎有些羞答答、苦涩涩的神态,同时又恰好表现出词人此时的羞愤苦涩的心情。另外一层含义是傲霜独开的菊花在一夜的摧打之后也不免“羞涩”,花犹如此,人何以堪!张榘的“秋在黄花羞涩处”,其高度的艺术性正在于语意新颖,使黄花的描写与主人公的心理相一致。 “满袖尘埃”句是全词的张本。由此而有“羞涩”,而有匹马晓行,而有无限感慨。“马蹄”三句,将几个各不相干的景物,组合起来构成一幅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图画。这三句在节奏安排上更有巧妙之处:马蹄——浓露——鸡声——淡月——寂历——荒村——路。两字一顿,十三个字构成均衡的、没有起伏的七个音节,恰好符合词人独自骑马,“的得,的得”行进在荒凉山路上的单调呆板的节奏的心绪。 如果说,上片主要是写景,那么,下片主要是言情。上片写词人一路所见,下片则是词人到达陈氏山居之后所发的感慨。时隔十载,旧地逡巡,风物如故,然物是人非,怎能不引起“身名都被儒冠误”的强烈感慨!这里词人借杜甫的诗意来表明自己的遭遇心情,并进一步说“身”与“名”都被儒冠所误,足见愤慨之深! “且尽清樽”与上片“推不去”相呼应,表现出作者无可奈何,以酒解忧,聊以自慰的情态。“公莫舞”之“公”,乃指官场得势者,其含义与辛弃疾的“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相同。只不过词人不用玉环、飞燕事,而用“六朝旧事”来比喻。 六朝共同的特点是统治者奢侈腐化、醉生梦死,因而一个个国运不长,相继灭亡。南宋的情况与六朝相似,词人似乎已预感到了它将重蹈六朝复辙的历史命运,因而在这里借咏史抒发时事之感。这正是无数文人士大夫在六朝旧都——南京极易生出的感慨。所以“万感天涯暮”,不仅指从清晨到日暮的时间的流逝,而且包括了对时光易逝、人生无常的深沉感慨,对那些官场一时得意的小人的讽剌警告,对国家命运以及个人前途的忧虑担心,以及对自己被“儒冠误”的无言的哀叹。这里,词人用“六”“一”“万”几个数字,反复盘旋,层层深入,似直而纡,似达而郁,将万感交集的复杂思想感情生动地表露了出来。 这首词的用韵也有特色,“树、处、去、路、误、许、舞、暮”用上去声字押韵,有一种“促而未舒,往而不返”的声情,再加上《青玉案》词调的句法结构和谐少,拗怒多,使全词悲愤慷慨的情绪,有更强烈的感染力。 华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华岳(生卒年不详)字子西,自号翠微,贵池(今属安徽)人。初为武学生。韩侂胄当国,上书力诋其罪,被下大理狱,贬建宁圜土中。韩侂胄诛,放还。嘉定十年()中武举进士,为殿前司官属。以谋去丞相史弥远事觉,下狱杖死。《宋史》、《南宋书》有传。有《翠微南征录》十一卷,为贬建宁时所作,王士祯题语略云:第一卷开禧元年《上皇帝书》请诛韩侂胄、苏师旦,语最抗直。馀诗十卷,率粗毫使气。又谓岳“皆不肯附和浮议,盖陈东一流人”。岳与赵希逢诗词唱和甚多,有《华赵二先生南征录》今不传。词见《诗渊》第二十五册。 ●霜天晓角 华岳 情刀无斤斸,割尽相思肉。 说后说应难尽,除非是、写成轴。 帖儿烦付祝,休对旁人读。 恐怕那懑知后,和它也泪瀑漱。 华岳词作鉴赏 华岳是开禧、嘉定间著名的爱国志士,又是一个颇有才名的诗人、词人。他为人倜傥豪爽,诗品、词品正如人品,亦是坦荡真率,与纯粹的文人不同。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中认为:“华岳并不沾染当时诗坛上江西派和江湖派的风尚;他发牢骚,开玩笑,谈情说爱,都很直率坦白的写出来,不怕人家嫌他粗犷或笑他俚鄙。”做人如此,词亦如此,即如他写的几首“谈情说爱”的词,便是这种作风。 这首词一开始就形容得那般直露,真是见所未见。 “情刀无斸,割尽相思肉。”把相思之情具化为“相思肉”,已见新意,又把相思之苦喻为情刀“割尽相思肉”,更见新意,把相思之苦痛和受折磨之长久形象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这是作者在这种情况下对相思发出的怨责。害“相思病”的人一面怨恨相思,一面又需求相思的“疗救”。下面接着写:“说后说应难尽,除非是、写成轴。”意思是说:千言万语还不够,除非把这些相思的话写成长信卷成轴。这可见相思又是多么刻骨!上片写了两种心情,看似矛盾,却极真实,被爱情所困扰的人常常如此“患得患失”。 下片写自己对所爱的人感情的深厚强烈。“帖儿烦付祝,休对旁人读。”“帖儿”指书信。“付祝”同“嘱咐”。作者向对方寄帖叙说相思,并告诫对方不要对着别人读。这是为什么呢?想来是因为信中写的都是倾诉相思的情人之间的悄悄话。但作者却别出心裁。他说:“恐怕那懑知后,和它也泪瀑漱。”“那懑”即“那们”,那个人。“它”同“他”(男女通用)。“瀑漱”,象声词,即“扑簌簌”、“扑扑簌簌”,用以形容落泪。这两句说:恐怕那个人听到以后,自己也要泪流满面。“那懑”、“它”同指一人,即“旁人”。旁人听到都要流泪,当事人那就不知道该多痛苦了。可知这封信表达的情感多深多强了。这是从侧面衬托、夸张形容。因此这句不仅让人耳一新,而且把情之深切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谓独具匠心。晏几道有一首《思远人》也写寄书传深情:“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同是写情妙语,却比较雅,比较精细,分明是闺阁佳人口吻。 这首词将口语(有不少当时的俚语入)词,抒情直白、粗率,语气皆为诉说,有点曲的味道。 赵希逢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希逢(生卒年不详)一作希蓬,宋宗室,太祖四子秦王德芳八世孙。与华岳诗词酬唱往来,有《华赵二先生南征录》今不传。词见《诗渊》第二十五册。 ●满江红 赵希蓬 劲节刚姿,谁与比、岁寒松柏? 几度欲、排云呈腹,叩头流血。 杜老爱君□谩苦,贾生流涕衣空湿。 为国家、仔细计安危,渊然识。 英雄士,非全阙。 东南富,尤难匹。 却甘心修好,无心逐此! 螳怒空横林影臂,鹰扬不展秋空翼。 但只将南北限藩篱,长江隔! 赵希逢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用以和华岳的。华岳是宋宁宗时的武学生,有志恢复中原,曾作了一首《满江红》:庙社如今,谁复问、夏松殷柏?最苦是、二江涂脑,两淮流血。壮士气虹箕斗贯,征夫汗马兜鍪湿。问孙吴、黄石几编书,何曾识!青玉锁,黄金阙。车万乘,骓□匹。看长驱万里,直冲燕北。禹地悉归龙虎掌,尧天更展鲲鹏翼。指凌烟去路复何忧,关山隔。最后一句应当读作“指凌烟去路,复何忧关山隔,”雄心壮志,气魄极大。表示恢复必成,功业必立,无可阻挡之意。当时韩侂胃掌权,兴兵北伐,这本是义举,但韩目的不纯,北伐乃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又准备不足,仓促出兵。极具眼光和经验的华岳看出了北伐的不妥,大胆上书反对,指出此时北伐时机不佳,且所用非人。因此惹怒了韩,将其逮捕下狱。但后来的事态证明了华岳的正确,北伐很快以失败结束,韩被杀,南宋人民陷入了更深的苦难中。 华岳的词大约是写于北伐的前夕,词中没有反映出战时战后的事。赵希蓬和词当是写于北伐失败以后、韩侂胃被杀之前。词的上片高度赞扬了华岳的爱国热忱与谋国识见。“岁寒,然后知松之后调也。”华岳因直言劝谏而遭祸,战争失败证明了他是正确的。华岳在上书的结尾写道:“事之未然,难以取信。臣愿以身属之廷尉(掌刑狱之官),待其军行用师,劳还奏凯,则枭臣之首,风递四方,以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倘或干戈相寻,败亡相继,强敌外攻,奸臣内畔,与臣所言尽相符契,然后令臣归老田里,永为不齿之民写的慷慨激昂”。“几度欲、排云呈腹,叩头流血”,说华岳不止一次想向皇帝披肝沥胆,贡献意见。但是却横遭迫害,一腔忠忱无人能解。这是何等的孤独和寂寞啊!但是纵观中国历史,会发现华岳并不孤独,从屈原开始,“信面见疑,忠而被谤”的事屡见。作者将华岳比作忧国忧民的贾谊是颇为切合的。年轻的贾谊在上给皇帝的奏疏中痛切地说:“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治安策》)条分缕析,慷慨激昂。“杜老爱君”,终生流落:“贾生流涕”,反被放逐;为国家仔细计安危、识见渊深的华岳竟身陷缧绁。这是爱国者的悲剧。亦是时代的悲剧。“□(似可补‘心’字)谩苦”、“衣空湿”,作者深深为之痛惜。 下片由华岳的遭际联想时局,深感愤慨。“英雄士,非全阙。东南富,尤难区。却甘心修好,无心逐北。”象华岳这样识见渊博的人南宋还有不少,东南财富更是甲于天下,而朝廷却视而不见,覥颜媚金。 南宋朝廷有一个论调:“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辛弃疾《美芹十论。自治第四》引)。实际上脆弱的并不是南宋的国力,而是一帮苟且偷安的统治者的心理!“英雄士”诸语就是对这种论调的正面驳斥,这正好利用了《满江红》词过片的短句排偶,声情显得异常激烈。“鹰扬”谓如鹰之奋扬,本于《诗。大雅。大明》,辛弃疾曾用之激励韩侂胃北伐:“维师尚父鹰扬,熊罴百万堂堂。”(《清平乐》)而韩侂胃之辈简直将战争当作儿戏,一触即溃,而又一蹶不振。就在这种情况下,南北议和,金人竟至要胁割两淮之地,以长江为界。自古以来南北对峙的政权都没有将长江作为分界线的,南宋有识之士也都知道守江必须守淮,淮河不守,江防难保,国家就岌岌可危了。“但只将……”一句,将作者的忧虑、愤慨浓缩起来,发人深省。赵希蓬此词和南宋的很多爱国词人的作品一样,现实性很强,感情激烈慷慨,且有丰富的内容,既赞扬了华岳的高风亮节,又表达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忧虑。因此颇值得一读。 吴渊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渊(-)字道夫,号退庵,宣州宁国(今属安徽)人,一说德清(今属浙江)人。嘉定七年()进士。累官兵部尚书,进端明殿学士,江东安抚使、拜资政殿大学士,封金陵公,徙知福州、福建安抚使,予祠。起拜参知政事。有《退庵集》、《退庵词》。 ●念奴娇 吴渊 我来牛渚,聊登眺、客里襟怀如豁。 谁著危亭当此处,占断古今愁绝。 江势鲸奔,山形虎踞,天险非人设。 向来舟舰,曾扫百万胡羯。 追念照水然犀,男儿当似此,英碓豪杰。 岁月匆匆留不住,鬓已星星堪镊。 云暗江天,烟昏淮地,是断魂时节。 栏干捶碎,酒狂忠愤俱发。 吴渊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爱国之情的词篇。 登高是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常见主题,登高远眺可使人,胸怀豁然开朗。如果所登之处是历史上著名的古迹,所生感慨就更为深广。本词即是。在著名的争战之地牛渚山,作者登临山顶高高的然犀亭,纵览长江天险,不禁心胸霍然敞开。一个“豁”字,极形象地展示了作者目游万里,神驰今古,内心开朗畅快的情状,直贯以下七句。牛渚山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下临长江,其山脚突入江中处,名采石矶,为长江最狭长之处,形势险要,自古为南北战争必争之地。据其意记载,后汉孙策渡江攻刘繇,晋王浑取吴,梁候景渡江入建康,隋济江破陈,宋曹彬渡江取南唐,都是从牛渚山采石矶处攻进的。作者登临怀古,往事千端,纷纷涌上心头,不禁问道:是谁在此山顶高处盖了然犀亭,独自占有这一古往今来使人慷慨愁绝之地! 实际上,作者的真正用意并不是要追寻“著危亭”的是谁,而是要以此向人们提问:“占断”这一古今愁绝之地、主宰祖国山川绝胜的人究竟是谁。是谁?词中没有回答,但下面“曾扫百万胡羯”、“英雄豪杰”却是巧妙的不答之答。“江势鲸奔”形容江面有如巨鲸奔腾。采石矶一带江面狭窄,长江顺势而下,水势汹涌湍急,有“一风微吹万舟阻”之说,足见这一带风浪之险恶,以“鲸奔”设喻,极贴切。 “山形虎踞”,形容山势雄伟险要。以上“江势”三句谓江山形胜乃是天然险峻,非人力所为。“向来舟舰,曾扫百万胡羯。”作者登临牛渚危亭,面对山川险要的形势,历史上在此地发生的战事一一涌上心头,但最念念不忘的也许就是“采石矶大捷”。宋绍兴三十一年(),宋虞允文在采石矶与金主完颜亮率领的四十万大军进行殊死战斗,大获全胜。完颜亮后被部将所杀。这一战极大增强了南宋军民的信心,并成为文人念念不忘的快事。作者亲临此处,遥想当年激战的壮烈场面,怎能不生成满腔英雄豪情! 由登眺危亭——然犀亭,也令人忆起历史上有名的燃犀照水故事。传说点燃犀牛角可以洞见怪物。据《晋书。温峤传》载:“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后来燃犀往往用以形容洞察奸邪。温峤初在北方为刘琨谋主,抵抗刘聪、石勒;南下,又与瘐亮等筹划攻灭王敦,讨伐苏峻、祖约叛乱。所以作者将他看作抵御外患、平定内乱的英雄豪杰。“追念”三句是说男儿应当象温峤那样有眼光、有谋略的英雄豪杰。可是岁月无情,壮志未酬,自己已经两鬓斑白,难以有所作为了。所以岳飞不禁忠告世人:“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但主观上有立切之志,客观环境却不允许,所以仍不免老大无成,壮志难酬。更为可叹的是,现实中又缺乏温峤式的英雄来抗击外患,革新内政。“云暗江天,烟昏淮地,是断魂时节。”三句是景语更是情语,喻指边境形势险恶与国家政局衰败,兼以表达作者对深重国难的隐忧之情。报国无门,满腔忧愤无处发泄,借洒浇愁不能自已,最后凝铸成一个将栏干捶碎、忠愤发狂的爱国者形象。结韵具有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词作者是南宋一位颇有材略的人,《宋史》本传说他“才具优长,而严酷累之”。他曾官至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在任镇江知府、江西安抚使等地官方时,赈济流民,重视战备,他在词中抒发的忠愤之情,乃是南宋壮志难酬的有识之士蓄之已久的爱国激情。 这首词激昂悲愤。上片写登眺牛渚危亭,览景动情,因景抒怀,抚念昔日抗金的英雄业绩,壮怀激烈。下片换头仍从登眺着笔,由然犀触景生情,激发英雄豪志,继而叹惜流年,英雄失志,将一腔忠愤化为诗酒怒狂,酣畅淋漓地表达了南宋一代爱国志士共有的“报国欲死无战场”(《陆游》陇头水《诗句》的英雄憾恨。 全词描写的是古战场牛渚山的险景,抒发的是作者的一腔爱国豪情,由景及情,情景交融,十分自然。另外所用两个典故“扫百万胡羯”和“照水然犀”也是了无痕迹,与全词之情景融为一体。词中流露出的深沉的历史感和现实感,以及豪迈悲壮的鲜明风格极具感染力。 李好古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好古(生卒年不详)高安人。有《碎锦词》一卷,“自署乡贡免解进士”。其《八声甘州》扬州词云:“百万貔貅夜筑”,似贾似道筑扬州城事。《酹江月》云:“平生英气,叹年来,都付山林泉石。不作云霄轩冕梦,只拟纶竿蓑笠。”盖自慨身世。王鹏运跋谓亦“白石老仙之亚”。 ●江城子 李好古 平沙浅草接天长。 路茫茫,几兴亡。 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 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漫悲凉。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扫沙场。 击楫中流,曾记泪沾裳。 欲上治安双阙远,空怅望,过维扬。 李好古词作鉴赏 南宋时,金人多次攻入扬州,破坏之惨重,令人目不忍睹。所以,南宋词人过其地时多有感怀之作。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姜白石的《扬州慢》,其中有“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这样的句子,但李好古过维扬时写的这首《江城子》,不着力渲染敌人去后的残破,而将重点放在自己保卫家国的责任上,所以其立意就先高出众人一筹。此外,词人把自己不能“馘名王,扫沙场”(馘,杀敌后割取左耳以计功)的原因,归结为“欲上治安双阙远”(治安,贾谊曾作《治安策》评议的时政。双阙,指代朝廷),等于说兴亡的关键、维扬屡遭破坏的根子,都因为统治者不纳忠言。这种尖锐态度和批判精神,在同代词人中也是少见的。 这首词在写法上注意了两个结合。一个是写景与抒情结合。词中写景的地方只有四句:“平沙浅草接天长,路茫茫”、“昨夜波声,洗岸骨如霜。”即仅仅是沙、草、天、路。这些单调的景物,为我们展现了维扬劫后的荒凉。再说,作者又逐次为它们加上“平”“浅”“长”“茫茫”等修饰语,从而共同组成一幅辽远、凄迷的图画,正好象征着作者惆怅的心情。“昨夜波声”一句表面写波涛,背后却有一个在扬州的某一间屋子里听着波声久久不能入睡,想起无限往事的人儿。把这一句同“洗岸骨如霜”放在一起,夏承焘说:“两句写夜间听到波声拍岸,使人激奋而气节凛然。”(《唐宋词选注》)则景中之情就更为显著了。 还有一个伤今与怀旧的结合。这首词目睹扬州破败景象,痛悼国家不幸,这是“今”;可是词篇中又有“几兴亡”一句,接下去还有“千古英雄成底事”,这是“旧”。有了历史旧事的陪衬,眼前的感慨变得越发深沉幽远;相反,由于当前维扬的变故,千年的兴亡也变得越发真切。同时这一句也奠定了下片的基调,暗示自己也像历史上的无数英雄一样,壮志难酬,只能“徒感慨,漫悲凉”。下半阕开头五句写自己少年时的志向。词人年轻时就有降服中行说(汉文帝时宦者,后投匈奴,成为汉朝的大患)和“馘名王,扫沙场”的雄心壮志,甚至象祖逖的样子,在中流击楫,立下报国誓言。这样,有千古、少年时、目前三个时间层次的结合,词篇抒情的背景就非常开阔,作者因国事而生的忧虑也就特别深广。 这首词直接写到维扬的是前面五句和最末两句。前五句写见闻,结尾处点维扬,全词自然构成一个整体,中间的感慨部分则正好处在包孕之中,这样能使结构紧凑,抒情集中,应该是作者精心安排之作。 ●谒金门 李好古 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 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 谁在玉关劳苦? 谁在玉楼歌舞? 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李好古词作鉴赏 在诗词中常将春和雨以及花和雨联系起来。不过由于时间与气候的变化,有的风雨是送春归,有的风雨则是催春来。而李好古的这首词说:“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大概是属于催春来。“燕子归来愁不语”一句,承上启下,春来燕归,春色依旧,而归来的燕子为什么却闷闷无语呢?自然引出下文——“旧巢无觅处”。“旧巢无觅处”的原因,作者没有直说,犹露犹藏发人深思。这首词有的本子调名下有题——《怀故居》,因而有人说,燕子旧巢,比喻自己故居,春来到来了,人无归处,表现了一种无处可归的飘泊之感。其中还寓有家国之感,所以把它理解为那个特定社会现象的典型概括,则更为合适。上片结句,就字面看补足了上文,完成了对“燕子”的描写,就其喻意而言,则引向社会现实,这就为下片预作好了铺奠。 国家山河支离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在这样艰难的时局里,“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这句话深刻尖锐,咄咄逼人,“玉关(玉门关,这里泛指边塞)劳苦”者,指的是那些守边的士卒。而在玉楼上取乐的,却是那班不思抗敌、不恤士卒的将领,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大批“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于西湖畔上的、南宋朝廷里的显官达贵。一苦一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使读者从对比中,感受到振憾人心的艺术力量!下文词人没有顺着这个调子再把弦儿绷紧,也没有用一般乏味的文字,敷衍成篇,而是别开生面,用假设和推想,从容作结:“若使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东风“吹去”胡尘“,已是一奇;再进一步,还要封”东风“为万户侯,更是奇特非凡,令人耳目一新。然而最妙则于不经意之中,用这种丰趣活泼的文字,翻空出奇,涉笔成趣。同时,它又在诙谐之中包含着某种庄重,其中隐含了一个重大的严肃的社会政治问题,即朝中无人抗金,而百姓则渴望统一。在天真之处展现真情,风趣之中包含着冷峻。 春日,多有“东风”,“旧巢无觅”,才有“东风”吹去“胡尘”盼想,前后照应,此外,词人兼用明快、严肃、含蓄、幽默的多种手法,浑然成篇,自成一格,更是它的独特之处。 哀长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哀长吉(生卒年不详)字叔巽,又字寿之,晚号委顺翁,崇安(今属福建)人。嘉定十三年()进士。授邵武簿,调静江军掌书记,秩满归隐武夷山。《全宋词》辑其词六首。 ●水调歌头 贺人新娶,集曲名 哀长吉 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 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虞美人。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 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 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 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哀长吉词作鉴赏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批评南宋词已成“羔雁之具”,意思是词已成为人们之间已相馈赠的礼品,失去了真情。这个评价有合理之处,但不免绝对。此词是祝贺他人娶媳妇的应酬之作,但写得喜气洋溢,自有一股浓郁的生活情趣。想来新人合卺之夕,当其亲朋云集、宾客满堂、语笑喧哗之际,丝竹并起,歌者执擅板引吭唱此一阕,定然平添出许多的热闹。 “紫陌”二句,以“迎亲”开场。妙在并不说破,只是展现两幅场景,让读者自己去玩味。京城的大道上,风光正好;姑娘的闺阁中,罗衣飘香。——至于男方迎亲的如何吹吹打打,新嫁娘如何羞怯而兴奋地换上精美的嫁衣,种种细节,都在言外,引发出读者的无穷想象。 “相将”二句,缴出词人以宾客身份“贺人新娶”的题意。“相将”犹言“相共”。“人月圆夜”,点明这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夜。这一天,天边月圆,地上人双,真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无限地喜庆和幸福。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殢人娇态,久俟愿成双”三句,由“新娘”而“宾客”而“新郎”,移步换形,三方兼顾,用意十分周至。然逐层笔法又各不相同,叙新娘时于空际传神,述宾客则就实处敷色,至此言新郎,将他对美好爱情的强烈渴望刻画得活灵活现,他对少女那娇媚的姿态爱慕已久,在经历过多少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后,终于等到洞房花烛夜这样美好的时刻。佳节而结良缘,已是喜上加喜;偏此良缘又属当事人不胜跂足翘首而待者,那就更美更甜。于是水到渠成,引出“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二句来。《诗·邶风·燕燕》云:“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此处以双燕比翼齐飞,同归画梁,入巢相并,来形容新婚之幸福美满。 换头后五句,仍然扣紧新郎、新娘,但随韵脚又分为两层。“索酒子”三句写新人行交拜礼毕饮“交杯洒”。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及吴自牧《梦粱录》二著中有关记载,这种仪式盖由主持婚礼者命妓女执双杯,以彩缎同心结绾住盏底,而后男女双方互饮一盏,饮罢掷盏于床下,如两杯一仰一合,则为大吉大利。(或以盏一仰一覆,安放在床下,人为地造取大吉利之意。)这三句分属三方。“索酒”者,主持婚礼之人也。“迎仙客”之所谓“仙客”,指新郎。“醉红妆”之应属新娘,一目了然,不必赘言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难忘”二句,是写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后,终于得以在洞房里倾诉多日来的相思,而且免不了海誓山盟。前面饮交杯酒是实录。现在“诉衷情”的场面则是作者的想象,却在情理之中,显得分外甜蜜亲切,让人神往。 接着,词人将词笔运转回来,代表众亲朋诸宾客表达衷心的祝福。祝辞亦分两层:“但愿”三句,祝新郎、新娘夫妻恩爱,地久天长。这是主意。附带言及“千秋岁”、“万年欢会”,兼祝小两口寿比南山,且形影相随,无离别之苦。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二句,则是预言此人家春风长驻,将早生、多生贵子了。“兰玉”句用的是《世说新语。言语》中典故,该书载东晋名臣谢安问子侄们道:“为什么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子弟们好?”其侄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大意是:这就好比人人都希望芝兰玉树那样的香花名木生长在自家的院子里、台阶边。)中国古代以多子多孙为人生一大福事,对子孙寄予厚望亦是人之常情,所以贺人新婚时常说“早生贵子”这一类祝福的话。 这首词,对婚礼的正面描写与侧面烘托互相交织;对此良缘的前因有追述,后果有展望;对新郎、新娘的情态或分写,或合叙,写得既花团锦簇又有条而不紊。更贯穿着自己及宾客们的欢快情绪和良好祝愿,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意义,但至少它是以平等的人格去赞美生活中的美,而不同于那些为达官贵人乃至其老太爷、老太太或夫人们祝寿之类的阿谀之辞,应酬之作。 另外,本篇标明体例为“集曲名”,这在词中独具一格。词之全称为“曲子词”,“曲名”即其所配合的燕乐曲调之名,亦即今之所谓“词牌”。“集曲名”也者,盖谓通篇由许多“词牌”拼集而成。具体说来,此词每句之中,都暗藏着一个“词牌”,它们依次是《风光好》、《绮罗香》、《人月圆》、《虞美人》、《少年心》、《殢人娇》、《愿成双》、《于飞乐》、《燕归梁》、《索酒》、《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意难忘》、《千秋岁》、《万年欢》、《应天长》、《长春》、《满庭芳》、共十九支。其中十八支曲今均有宋人作品流传,仅《愿成双》一调未见作者,当是散佚了(在元散曲中还有作品,属黄钟宫),幸亏有此词在,尚可补充有关词乐文献之不足。所以说,此词的形式不仅新颖,紧紧配合内容的需要,而且具有文献学意义上的价值。 冯去非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冯去非(-?)字可迁,号深居,南康军都昌(今江西星子)人。淳祐元年()进士。尝为淮东转运司幹办。宝祐中,召为宗学谕。丁大全为左谏议大夫,三学诸生叩阍言不可,理宗下诏禁戒,且立石三学,去非独不肯书名。宝祐五年(),罢归庐山,不复仕。景定三年,为范晞文《对床夜语》作序,并有书信一首,自署“深居之人”。论诗以气节自尚。年八十馀卒。《宋史》有传。去非与丞相程元凤、参知政事蔡抗善。吴文英有词与之唱酬。《全宋词》从《阳春白雪》中辑其词三首,《宋史》本传云:“蔡抗去国,去非亦以言罢归,舟泊金焦山,有僧上谒,去非不虞其为(丁)大全之人也,周旋甚款。僧乘间致大全意,愿毋遽归,少俟收召,诚得尺书以往,成命即下。去非奋然正色曰:‘程丞相(元凤)、蔡参政(抗)牵率老夫至此,今归吾庐山,不复仕矣,斯言何为至我!’绝之,不复与言。” ●喜迁莺 冯去非 凉生遥渚。 正绿芰擎霜,黄花招雨。 雁外渔村,蛩边蟹舍,绛叶满秋来路。 世事不离双鬓,远梦偏欺孤旅。 送望眼,但凭舷微笔,书空无语。 慵觑。 清镜里,十载征尘,长把朱颜污。 借箸青油,挥毫紫塞,旧事不堪重举。 间阔故山猿鹤,冷落同盟鸥鹭。 倦游也,便樯云舵月,浩歌归去。 冯去飞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表达词人决心远离名利场而隐居的思想感情的词。当时作者因受专横恣肆的丁大全的排挤而被罢官,于是乘一叶扁舟,准备归返故里南康军(今江西星子)。在归途中,作者触景生情,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喜迁莺》,回顾了他往日的宦海生涯。 上片起句“凉生遥渚”至“降叶满秋来路”六句,是写眼前景。“遥渚”、“绿芰”、“渔村”、“蟹舍”,皆是舟行所见景:“凉”、“霜”、“黄花”、“绛叶”皆是具有季节特征的感受与景物。十一月,在北国,已是冬景萧萧,但在江南,却是黄花绛叶,宛若深秋。说“来路”,正是说“归路”。作者于宝祐四年的上半年被召为宗学谕(宗室子弟学样的教官),而在十一月罢官归里,“来路”尚记忆犹新,应诏而来时,一路青翠,至此则红叶满路了。“来路”一句貌似平淡,其中却寄寓着诸多深沉的感慨。从春到秋,这短短的时间,作者却已体验到宦海浮沉、人生无常的悲痛和无奈,“双鬓”正是这种经历和心境的反映。 据《宋史》本传记载,丁大全是用了先打后拉的手段,逼迫冯去非就范。“远梦偏欺孤旅”,实指可能就是这件事。去非对丁大全的这种行径,又愤怒又好笑,同时对官场又多了一层深刻认识,更坚定了远离官场,隐居而终的决心。所以词中接下去写道:“但凭舷微笑,书空无语。”“微笑”,既是对丁大全之流嗤之以鼻,也是作者在诀别官场之后心境安详的表露。 “书空无语”,是用东晋殷浩的典故。《世说新语。黜免》载,殷浩被废,终日书空作“咄咄怪事”四字。书空,用手指在虚空中写字。这个典故用得很贴切,作者位虽不及殷浩,但怀抱相似,遭遇相同。作者对这种不公平的遭遇,无话可说,只有书空无语而已。寥寥数语刻画出一个经历过宦海浮沉,见识过卑鄙小人后日趋旷达的归隐者形象。因此,幽愤之情,溢于言表。 下片换头由映入“清镜”里满面征尘的自我形象,转入对仕途往事的回忆。“慷觑”,懒得看,实际上是不忍看。“十载”句,指词人前后算来,他的仕途“征尘”生活,也不过十年左右。“长把朱颜污”,沉痛之中,杂有愤恨,对当时官场的批判,深刻犀利。《世说新语·轻底》云:“庾公(亮,字元规)权重,足倾王公(导)。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污人!“尘污”一词,主要用它政治上的寓意,矛头直指权奸丁大全之流。经历过十年的仕途坎坷生活后,词人从形象到心境都发生了极大改变,往日的朱颜已成“尘满面,鬓如霜”,所以不忍看。容颜已然苍老,心境也不例外,对长招朱颜污“的官场和小人,词人有了无奈而深刻的体认。 “借箸”、“挥毫”两句,是具体回忆自己仕途生活中可兹纪念的内容。“借箸”即出谋画策,出于《史记“青油”指军中帐幕。这里的“紫塞”,是泛指北方边塞,冯去非“尝干办淮东转运司,治仪征”(》宋史《本传),仪征地处南宋的北边境,比作“紫塞”,亦无不可。从“借箸”、“挥毫”两句看,冯去非智谋超常,所以能在公卿间出谋运策,在边塞之上倚马挥毫。可是却被罢官,“借箸”,已成陈迹,作者用“旧事不堪重举”一笔结束过去,同样寓有不堪回首的沉痛。“间阔”以下,转写隐逸志趣。人生中原本不止一种美丽,一种价值。实现仕途抱负固然值得羡慕,但如果客观条件不允许,何不纵情山水?山林之趣也值得向往啊!“间阔”、“冷落”等句,承“十载征尘”而来,对久违的“故山猿鹤”、“同盟鸥鹭”有抱歉之意,同时又开启结句的“倦游”一层,脉络井然。结句则形象而明快地写出了归隐的行动。“樯云舵月,浩歌归去”,萧洒而决绝。 应该说这首词在艺术技巧上是比较成功的。《蕙风词话》卷二曾全首引录。并说“此词多矜炼之句,尤合疏密相间之法,可为初学楷模”。矜炼之句确实不少,如“擎霜”、“招雨”,一“擎”一“招”,把“绿芰”、“黄花”、傲霜斗雨的精神状态写活了:“樯云舵月”句的“樯”、“舵”,皆名词用作“意动词”,即以云为樯,以月为舵,形象丰富,造语空灵而秀美,给人以高逸骚雅、飘飘欲仙之感,与写归隐的内容极相贴合。另外,作者恰当地穿插使用了散体句,对句密丽,散体清疏,对句与散体参差成文,这就是况蕙风所说的“尤合疏密相同之法”。 吴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潜(-)字毅夫,号履斋,先世自宣城迁溧水,潜则生于德清。嘉定十年()进士第一,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改签广东军判官。绍定间,历太府少卿、淮西总领,迁太府卿兼权沿江制置使、知建康府、江东安抚留守。端平元年(),陈九事,忤时相,罢。淳祐十年(),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拜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明年,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开庆初,转左丞相兼枢密使,封许国公。以论丁大全、沈炎、高铸之奸,被劾,一再贬徙循州安置。景定三年五月卒,年六十七。《宋史》、《南宋书》有传。有《履斋遗稿》四卷,续集一卷,别集二卷,《履斋先生诗馀》一卷。陈霆《渚山堂词话》卷一:“史称履斋为人豪迈,不肯附权要,然则固刚肠者。而‘抖擞’‘悲凉’(潜《满江红》有云:“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等句,似亦类其为人。”《四库总目提要》云:“其诗馀则激昂凄劲,兼而有之,在南宋不失为佳手。”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云:“履斋词《满江红。九日郊行》云:”数本菊香能劲。‘’劲‘韵绝隽峭,非菊之香不足以当此。《二郎神》云:“凝伫久,蓦听棋边落子,一声声静。《千秋岁》云:‘荷递香能细。’此‘静’与‘细’,亦非雅人深致,未易领略。” ●满江红·豫章滕王阁 吴潜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五高阁。 正槛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 何处征帆木末去,有时野鸟沙边落。 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 秋渐紧,添离索。 天正远,伤飘泊。 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 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 向黄昏、断送客魂消,城头角。 吴潜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人生悲感的词作。淳祐七年()春夏,吴潜居朝任同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等要职,七月遭受台臣攻击被罢免,改任福建安抚使。时其兄吴渊供职于南昌。此词应该为吴潜前往福州道经南昌时所作。 豫章为南昌旧名。滕王阁,唐初建于南昌城西,飞阁叠台,下瞰赣江,其临观之美,为江南第一。再加上有王勃《滕王阁序》的美传,益发使其辉光焕发。词客骚人“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多有吟咏,吴潜此作亦发兴乎此。 “万里西风,吹我上、滕王高阁。”起笔着题,“万里”用得极有气势,“吹”极为生动,写出了登临高阁时的兴致。这里引用了王勃的故事。传说他往南昌途中,水神曾助以神风,使他一夕行四百余里,民谚谓“时来风送滕王阁”。这个故事更表现了作者的兴致,还自然地将目前的登临与王勃当年联结了起来。“正槛外、楚山云涨,楚江涛作。”“槛外”写出了当时居高临下凭栏四望的感觉。楚山,指西山。楚江,指赣江。“云涨”、“涛作”,景象当时壮观,可以想见词人心潮的激荡。“何处征帆木末去,有时野鸟沙边落。”这是写登高远望时所看到的景象,征帆像行驶在树梢上,野鸟有时落在沙边。“有时”,二字极为传神。“近帘钩、暮雨掩空来,今犹昨。”“暮雨”说明其伫望之久。正当游目骋怀、沉入遐思时,雨雾扑帘而来,真是“珠帘暮卷西山雨”,与王勃当年所见情景如此相象,也不禁临风嗟叹了。 以上是写在滕王阁览景。景物写得重点突出、层次分明,又处处映照着《滕王阁序》,融通了今古,拉长了视野。这段景物描写明显地浸染着作者的情绪,如“征帆木未”就包含着前途渺茫之感,而“暮雨掩空来”不无凄凉之意,“今犹昨”则蕴含着物是人非的深沉感慨,并且引出下片的抒怀。 “秋渐紧,添离索。天正远,伤飘泊。”“秋烟紧”就是秋意见深。这秋意包括上片所写西风、暮雨,如果说登临楼阁时还给人以兴致,现在则给人以相反的刺激,让人更觉凄怆孤单了。“天正远”,道途茫茫,任所还远着呢。“正”字不堪。这都是眼前所感。 这样一个季节,这样一种环境,这样一番景致,作者那敏感的心怎能不受到触动呢?于是下面由近及远,回首往事。“叹十年心事,休休莫莫。”“休休莫莫”,意思是说,算了、算了,显得不堪回首。这十年如果从嘉熙元年()算起(正十年),他多次落职,最近的六年基本上是罢退乡居,仕途不顺,去年底刚复职,只半年又被谪迁。这十年如果是大约言之,那么十一年前他曾任职南昌(江西转运副使兼知隆兴府),算是旧地重游了。但是物是人非,这十年的心事,使人顿生沧桑之感。这一句感叹可能包括这两方面内容,真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怎能不感慨万千呢。“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他五十三岁,已入老境,流年似水,能有作为的岁月不多了。他焦虑,既由于自己有志难伸,也由于社稷颠危、国难深重。去年复职之后他连呈奏章,历数内忧外患种种情况,认为当务之急是整顿朝政,进君子退小人(《奏论君子小人进退》)。而言刚出,即被挤出朝廷,朝政可知矣。 “乾坤虽大愁难着”。“着”,安放。乾坤之大却安放不住、也安放不下他的“愁”!由此可见:一、愁之易发,居其位无非惹愁添恨。二、愁之深广,颇似杜甫的“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里以固态体积状愁,既给人以形之大、又给人以质之重的感觉,想象奇特。上面都是登高临景惹起的对往事的回忆和无限慨叹,往事本不堪回首,但面对此景情不自禁,由此抒发出的郁闷不平之气,亦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向黄昏、断送客魂消,城头角。”临近黄昏,城头的号角又吹起来了,声声入耳,又勾引起迁客无尽的羁旅愁思。这正与上片“暮雨”照应,角声混合着秋风、雨意,是多么萧条悲凉的感觉。这是一个倒装句。把“城头角”放在最后,又使人觉得他的无尽愁思似乎像那声声号角一样,在广阔的秋空中,久久回荡。这又变成一个以景结情的好句。“乾坤虽大愁难着”痛愤无比,结句哀思绵绵,刚柔相济,益显其沉痛悲郁。 “滕王高阁临江渚”。自王勃大作问世以来,在此览景之作多矣,吴潜此作未与时消没而留存至今、仍堪讽咏,除了其写景的精要、生动、清畅外,就因为它真实地抒写了一个失意政治家的人生悲感和忧愤。虽然它与王勃不能相比,但仅就抒情写怀而言,该词也是沉郁动人的。 ●满江红·送李御带珙 吴潜 红玉阶前,问何事、翩然引去? 湖海上、一汀欧鹭,半帆烟雨。 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 过垂虹、亭下系扁舟,鲈堪煮。拚一醉,留君住。 歌一曲,送君路。 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 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 试举头、一笑问青天,天无语。 吴潜词作鉴赏 此词是送别之作。“御带”,又为“带御器械”,是武臣的荣誉性加官。 “红玉阶前,问何事、翩然引去?”词的开头即问友人李珙何以辞官,可见这不是一般的聚散迎送,牵动肚肠的也不是一般的离情别绪。“问何事”,语气也显得比较重。可是下文却没有回答。而是写李珙辞官后的逍遥生活。“湖海上、一汀欧鹭,半帆烟雨”,写其“翩然”之状:出朝后漫游湖海,与鸥鹭为友,出没于烟波雨浪,显得多么自在、轻快。“海客无心随白鸥”,似乎友人对这种境遇还很满足。作者这里有意引而不发,使人感到飘逸的表象下隐藏着别种意绪。“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这里是回答了,经过上面一番周旋,显得有很重的感情份量。辞官后遨游江海固然自在浪漫,但辞官实是无奈之举。虽有报国之志,济时之策,怎奈落得“空自怨” “从谁吐”,用问句表达出来,其中含有无奈、落寞、怨恨、孤独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过垂虹、亭下系扁舟,鲈堪煮。”垂虹亭位于吴江长桥头,这里是南宋连贯东西水路必经之地,李珙离临安往西自然经过这里。这里还有一处著名的古迹:晋代吴江人张翰在洛阳做官,见秋风起,想起家乡的鲈鱼脍,于是慨然叹道:“人生贵在适志,安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哉!”便辞官返乡。后人在这里建有鲈乡亭。“垂虹亭”地名融合典故用在这里很合适:友人经过此地正是鲈肥堪脍时节,可尽地主之谊;友人亦是辞官归去,正与张翰同怀,可谓异代知音,不妨小住。并且有用张翰“人生适志”安慰友人之意。“鲈堪煮”,“堪”字耐人寻味,除了传达出主人殷勤款留之意外,还替友人表达了心里的多少不得已! “拚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可以说,这里才是送别之题,上片全是题前之意。由于题前之意写得很充分,别意就显得分外珍重、深厚了。“留君住”须“拚一醉”,这种态度表现出了多么执着、灼热的感情,“歌一曲”中有着多少依恋、怜惜。“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友人此去,怅然若失,仿佛在追循友人足迹似的。顺承上句,这种意思是明显的。 可能还有别的意思。李珙大概是四川人,四川人来下江做官,路途遥远,一旦罢官就有流离之感。吴潜友人吴泳也是四川人,在写给吴潜的信中就说:“西州(指四川)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如果是这样,那么“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就有双层含义:一为问询,一为慨叹,即罢官之后很可能“无所于归”,天地之大,难道没有你容身之处?其中的关切、忧虑表露无遗。这与下面的情绪表现又是紧相联贯的。 “世事悠悠浑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许”!还有收拾旧山河这样的大事业等待成就,朝廷本该多多任用贤才,但李珙这样有志又有才的人却被迫辞官漂泊江湖,这真让人又痛惜又悲愤。“试举头、一笑问青天,天无语,”不理解,因而发为天问。“一笑”,是被悖谬所激怒的笑。读到这里,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在向青天发问:人世间的举措何以如此荒唐,是非何以如此颠倒?“天无语”,他得不到回答,陷入了深深的悲愤之中。 这首送别词写得悲郁慷慨,表达了作者对友人的深切理解、对其遭遇的深厚同情,同时也对朝廷的昏愦表示了强烈愤慨。这些情绪的表达是有层次的推进,词中的几个问句显示了情绪推进的节奏,结句达到了高潮。从全词不难看出,作者通过抒写李珙的遭遇,寄予了个人的身世感慨,所以这首词亦是自况。在当时的环境下,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是爱国人士的普遍命运。 ●满江红·金陵乌衣园 吴潜 柳带榆钱,又还过、清明寒食。 天一笑、满园罗绮,满城箫笛。 花树得晴红欲染,远山过雨青如滴。 问江南池馆有谁来? 江南客。 乌衣苍,今犹昔。 乌衣事,今难觅。 但年年燕子,晚烟余日。 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 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 吴潜词作鉴赏 这首词为作者在建康(今南京)任淮西财赋总领时所写。乌衣园,在乌衣巷之东,为晋代王谢等贵族故宅的遗址,宋代时此地成为游乐场所。 “柳带榆钱”,写的是春末景况,故下句云“又还过,清明寒食”,深有光阴荏苒之感。清明时节正是出游的好时候。下面就写游园所见。“天一笑”,指天晴,化用杜甫的“每蒙天一笑,复似物皆春。”“罗绮”,此代指游女。这几句写游乐盛况:连天公也显得特别高兴绽开笑脸。游女如云,笙歌满耳,一片欢乐。而此时花园里的景色也格外清丽,正是雨后初晴之时,经过春雨的滋润清洗,花红欲染,山青如滴,色彩分明,十分夺目。以上数句,作者把游人、景物、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写得那么美好,他的心情应当是愉快的,但实际却非如此。“问江南池馆有谁来?江南客。”他是此地的官员,来游此地的池馆即乌衣园,却感到是作客(“江南客”自指并兼指其兄),感到与此地游人、景物很不融洽,可见其心情的悒郁。这里是反衬写法,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心情呢?大概是由于仕宦的不如意。前一年年底他曾一度以淮西总领兼沿江制置使并知建康府,那是两件很重要、也很能见才干的职务,可是为时不久就停兼了。管理钱粮的总领比起威行一方的军政长官未免有些冷落,再加上其兄吴渊的投闲置散,自然会产生郁郁不得志的心理。这一个是用乐景写哀,达到了十倍其哀的效果。 上片结拍以问句题明“江南客”今日来游乌衣园,下片顺理成章地转入怀古。“乌衣巷,今犹昔。乌衣事,今难觅。”两句以“乌衣”并提,但巷犹昔,事难觅,对比十分鲜明。王谢的德行已成历史,今天不复存在,所以难觅。来到此地,只见小巷依然,于是自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但年年燕子,晚烟斜日。” 只有春来秋去的燕子年年来此凭吊一番,“晚烟斜日”,景象何其萧条。燕子当年经历过乌衣园的繁盛,如今又看到它的冷落,作者的今昔之感借燕子作了具体呈现。这里化用了刘禹锡《乌衣巷》诗句,但用意不同。 刘诗旨在奚落、讽刺,这里是景仰、怀念。下面作者由历史沉思回答自身:“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尘土债”指自己和其兄的官务、宦情。这两句意思说,本想解脱一下,谁知来到此地勾起如许悲凉。正如前面所述,他的悲凉既为王谢,更是为他们自己。这里“尘土债”与“英雄迹”对照,显示了自己及其兄多少沉沦下僚、尘驱物役的苦闷和愤慨:“英雄”二字显示出兄弟二人不同于那些“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的世俗之人,他们悲愤的是壮志难酬,追求的是干一番惊天动地的英雄事业。至此,作者游园所触发的深层意识才终于显现出来。“且芳尊随分趁芳时,休虚掷。”随分,照例应景之意。即要趁着这天气晴和的清明时节开怀畅饮,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本来这赏春宴游在他看来就是“虚掷”的表现——虚度了光阴,蹉跎了志业,可他却说这样才不虚掷,这是激愤的反语。更显沉郁。 全词线索分明:由写景开始,欢乐之景衬托出心中郁闷之深;然后怀古,由历史之事引出个人身世的慨叹,可以说写景和怀古都是为写人服务的,而且结合得非常贴切。 ●南柯子 吴潜 池水凝新碧,栏花驻老红。 有人独立画桥东,手把一枝扬柳系春风。 鹊绊游丝坠,蜂拈落蕊空。 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 吴潜词作鉴赏 词人通过春光中的各种景物描写,表达了一位妙龄女子的惜春之情。这是一个常见主题。在美人惜春的背后,谁又能说这不是表达对光阴、青春的眷恋呢? “池水凝新碧,栏花驻老红”二句,写的是暮春的景色。新雨之后,池水凝碧,花栏内,残红萎顿在枝头。春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这二句不仅写出阑珊的春意,也传出了人情的不堪和沉抑。下面带出了惜春人,“有人独立画桥东,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场景从庭院转移到“画桥东”,似乎这女子也禁受不住那小天地的沉闷,走到这“大天地”里来捕捉春光。用杨柳来“系春风”很有情趣。杨柳与春天关系最为密切。 在春风中,是它第一个睁开娇眼;在春天离开时,它又以绵绵的飞絮相送。选择杨柳来留春,可以想见这女子有多少柔情。“手把一枝杨柳系春风”,这行动是天真可爱的,然而又是十分美丽的,春风中“十五女儿腰”的柔柳和“独立画桥东”的女子相互映衬,令人陶醉。起二句透出的沉沉春恨,现在已化解了许多。 现在我们所玩味的春愁已注入了不少甜蜜的味道。女主人公的惜春表现在痴情的留春举动上。但春天毕竟是要情然离去的。“鹊绊游丝坠,蜂拈落蕊空。”鹊绊游丝是无意的,蜂拈落蕊是有意的。春天不管人和物的有情与无意,它走了,留下一片空无走了。 “秋千庭院小帘栊,多少闲愁闲绪雨声中。”又一次转换回到庭院,天气也由晴和转入风雨。这是一种心情的转换。在从庭院回到小窗之下,女子又要品尝充满愁绪的风雨之声了。雨中秋千富于含蕴,那“秋千”里包含着春光下的几多红情绿意!许多惜春词都写到这情景:“隔墙送过秋千影”(张先)、“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黄昏疏雨湿秋千”(李清照),正可互相发明。“秋千”正给读者的联想指示了一个方向,到底还有哪些“闲情闲绪”,读者自可再发挥。“多少闲情闲绪雨声中”,那淅淅沥沥、不绝如缕的雨声正表达了她飘忽不定,玩味不尽的春愁。词以听雨结束,饶有余味。 ●海棠春·已未清明对海棠有赋 吴潜 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 老去惜花心,相以花无语。 羽书万里飞来处,报扫荡、狐嗥兔舞。 濯锦古江头,飞景还如许! 吴潜词作鉴赏 这首词借写海棠,抒发自己心忧国事的悲慨和壮心不已的豪情。作者在庆无府(今宁波)任沿海制监大使时,已是六十五岁了,之前曾几度官居台辅,又几度削职,经历了宦海几多沉浮,意气未免有些消沉了。但他在庆元任内仍克尽职守,并写有诗词作品三百余首,佳作亦有多篇,读此词可见其心迹之一斑。 “对海棠有赋”,开头便咏海棠。“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饷、胭脂尽吐。”清明时节,节物风光变化迅速。中午下了阵“疏雨”,顷刻间海棠就大放光艳了,“一饷”、“尽”将花开之快,观赏者的快感传神地表达出来,叫人多么惊喜。而这海棠沾雨之后更显得鲜活冶艳,就叫人更加喜爱了。词人老大风情减,面对如此国色,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老去惜花心,相对花无语。”红颜皓首,两相对待,在这“无语”中我们不难体会作者自怜衰疲之意。 下片由眼前的海棠而联想四川的战况。“羽书万里飞来处,报扫荡、狐嗥兔舞。”“狐嗥兔舞”指蒙古入犯。吴潜作此词的前三年,蒙古就开始侵扰四川,前一年蒙古可汗蒙哥亲率十万军队自六盘山扑向川蜀,连败宋军,但到达合州(今合川)时,遇到守将王坚的顽强抵抗,蒙古派往招降的使臣也被王坚处死,这使蒙哥的军事行动受到很大挫折,因此曾一度考虑退兵。这大约就是捷书所报的内容。词人以跳跃式思维写此事,可以想见他心情的振奋。“濯锦古江头,飞景还如许!”这两句的意思就是:锦江头(以代蜀)的海棠,还是那般艳丽!这里又用“濯锦”二字,海棠花就显得更美了,真是锦上添花。“江头”前又着一“古”字,似乎表示:我华夏古来繁华之地,岂容狐兔闯来! 这首词写词人在衰暮之年观赏海棠,联想“海棠国”的战局,表现了烈士暮年心忧国事的忠忱。 ●水调歌头·焦山 吴潜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 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 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 远岫忽明晦,好景画难描。 混隋陈,分宋魏,战孙曹。 回头千载陈迹,痴绝倚亭皋。 惟有汀边欧鹭,不管人间兴废,一抹度青霄。 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 吴潜词作鉴赏 此词为嘉熙二、三年间(—)吴潜任镇江知府时所作。镇江风景壮丽,地处吴头楚尾、南北要冲,自古即兵家争雄之所,也是文人墨客会聚之区。这里的古迹和流传的佳话很多,形成了特殊的历史文化氛围,文人到此,无不受到强烈感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遂有很多篇什传世。吴潜在此词作就有十数首,这是其中之一。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铁瓮”,指镇江古城,是三国孙权所建,十分坚固,当时号称铁瓮城。“金焦”,金山、焦山,二山均屹立大江中(金山现已淤连南岸),西东相对,十分雄伟。宋孝宗游金山寺曾题诗道:“崒然天立镇中流,雄跨东南二百州。”“铁瓮”、“金焦”为镇江古来形势最突出之处,写得概括、有力。“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江流东注,风卷涛惊,又加强了砥柱中流的金焦形象。“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天连水,水连天,“孤云”、“孤帆”更衬出了江天的浩渺,而“来去”、“上下”又见出了词人在游目骋怀,频频俯仰,可以想见其神思的飞越。此句不禁让人想起李白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想是从李白诗句变化而来。“远岫忽明晦”,“忽”写出了朝光明灭给人刹那间的刺激,又引起了多少兴奋,真是“好景画难描”啊。 下片写景从形势写起,江,天,远山,由近而远,层次分明。览景时,人们往往可以超越时空的局限。如果说上片是“视通万里”,那么下片就是“思接千载”了。 “混隋陈,分宋魏,战孙曹。”此由近到远写镇江的攻守征战。隋灭陈时,隋大将贺若弼最先在这里突破陈的江防,继克金陵。南朝宋曾凭借长江天堑在这里抗击北魏军队,“缘江六七百里,舳舻相接”,从而保全了半壁河山。孙权曾以京口(吴时称京城,东晋南朝称京口城)为首都建康(今南京)之门户,对抗曹魏。这九个字极省净地表现出镇江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场面壮烈的战争?镇江,她在南北对峙的历朝历代战略地位何等重要,而今她又是抗击蒙古的江淮重镇,而自己就任职在这块“古来征战地”!“回头千载陈迹,痴绝倚亭皋。” 作者从历史的遐想中清醒过来,倚立江岸上,不禁感慨万千了。作者对历史无限追忆,“天下英雄谁敌手”,能在这里一展宏图,多好!可是,面对现实,官小权轻,难有用武之地,何必想入非非呢!正如他同时写的另一首《水调歌头》所言:“郗兵强,韩舰整,说徐州。但怜吾衰久矣,此事恐悠悠。欲破诸公磊块,且倩一杯浇酹,休要问更筹!”这就是他此时的心情。于是他不得不开解自己。“惟有汀边鸥鹭,不管人间兴废,一抹度青霄。”鸥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飞翔,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将作者的心也带到了“青霄”之上。“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这是他的想象、他的愿望:我怎样也能象鸥鹭一样飞上天空、离开纷繁复杂的尘世呢!切不可从此句认为作者有避世之哀。这只是他失意时的慰解之词,他怎能轻易抛弃自己的壮志呢? 这首词由写景、怀古、抒情三者组成,层层生发,一气呵成,显得十分自然。作者用明净、圆熟的语言,创造了一个高远、清新的意境,表现了豪迈、开朗的胸襟。读起来爽口惬心,发人意兴。因此,可以说吴潜是晚宋一个重要的词人。 ●鹊桥仙 吴潜 扁舟昨泊,危亭孤啸,目断闲云千里。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 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 痴儿騃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 吴潜词作鉴赏 宦海中的沉浮,恰如海的潮涨潮落,永无停息。 尤其是在调迁频繁却无法担当大任、壮志难酬时,其落寞的心情更为沉重。此词抒写的就是宦海浮沉的落寞心情。 起笔三句叙事:扁舟昨天刚停泊,今天就来到高亭上,极目远望千里闲云。“闲云”也显出一股轻松之感。但是,他毕竟是来散心的,以解胸中郁闷,“孤”字见出他的孤独感,“目断闲云千里”也隐约透出念远、怀乡之意。作者的心情并不那么闲适,而较为复杂,有如夏末秋初的黄昏那和着凉意的热燥,使人并不好受。 “前山急雨过溪来,尽洗却、人间暑气”。天顺人意,降下一阵好雨!将那热燥一洗而空,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尘垢连同自己那些莫名的烦闷也一洗而空。此词的“前山急雨过溪来”又加之“尽洗却”,这样的心情表现得更为痛快。此时他的愁闷似乎散去了,他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过片写雨后情景。“暮鸦木末,落凫天际,都是一团秋意。”极目秋景一片高远,可是,暮色寒鸦却不无一种惆怅的意味,作者遂以“一团”来形容这秋意。“一团”,即忧丝难理,烦躁中难堪的心境,委婉地表现出来。所以下面说:“痴儿騃女贺新凉,也不道、西风又起。”新秋的凉爽是可喜的,可是在不知不觉间,西风起了,节序便又推移了。这句是从苏轼《洞仙歌》:“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转化而来。表达出作者此时的情绪底蕴:他是在感叹似水的流年。以“痴区騃女”作反衬,益发显得悲凉。 唐柳宗元贬谪永州,写了一首诗叫《南涧中题》,苏轼谓此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终归还是忧。诗云:“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又云:“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鹊桥仙》中所表现的情绪虽然没有那么沉重,但节奏是相似的:忧中求乐,乐中有忧,乐尽忧来,心情虽一时得以开解,但终归抵挡不了忧愁的纠缠。这是一个欲有作为的士大夫在那不安定的调迁频繁的仕途中,所特有的心态。作者在不少词中写这种情况,感叹着“岁月尽抛尘土里”(《糖多令》)、“万事悠悠付寒暑”(《青玉案》)、“江湖自古多流落”(《满江红》)。读了那些词,回头再读这篇作品,对其思想感情能有个较切实的把握。 淮上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淮上女」淮水边良家女子。姓名不详。嘉定间(金兴定末),金人南侵,被掳去。事见《续夷坚志》,并词一首。 ●减字木兰花 淮上女 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 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 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 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 淮上女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遭掳掠的女子题于客舍上的词。它表现了南宋末年遭金人掳掠的女子那种欲哭无泪的悲愤心情。 南宋宁宗嘉定末,金遣四都尉南犯,掳大批淮上良家女北归。有女题此词于泗州(治所在临淮,今江苏泗洪东南,盱眙对岸,原城池已没入洪泽湖)。 词的上片,写她被掳北去,不得不离别故乡山河时的沉痛心情,远望淮山高耸,绵延千里;淮水浩渺,烟霭迷芒。“云峰”、“烟波”,既写山高水阔,又写出春天雨多云多的景象,再加上作者心伤情苦,泪眼朦胧,因此山河呈现出一片迷茫的景象。“云峰”前冠以“千里”,“烟波”前冠以“万顷”,写出了祖国的河山壮丽,暗示作者对它的深情。 但如今却满目疮痍,河山破碎,大批人民被掳北去,不能安居故土,这万千愁恨怎能不一齐迸发!“千里恨”、“万顷愁”极好地表现了作者的深仇大恨。同时,她移情于物,移情于淮河山水,使山河也充满了愁恨,因为它们是这场患难的最好见证。千里,从纵的角度形容愁恨;万顷,从横的方面予以夸张,这样的表现手法就将愁绪这种无形的情感有形化了。具体化了,它与以往的某些表现手法有所差异: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欧阳修:“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踏莎行》)胡楚:“若将此恨同芳草,犹恐青青有尽时。”(《寄人》)他们着重表现的是愁恨之无穷。应该说这些写愁之作都各自有其艺术的独创性。但这个淮上良家女的这两句词却在读者心理上造成一种泰山压顶、窒息心胸之感。 上片,取眼前景,喻胸中情,随意贴切,不假雕饰。一、三两句摹山范水较为一般,二、四两句倾注作者沸腾的感情,使山河为之变色,极具感人力量。 过片两句既是对上片的总结,又是作者眷恋山河的进一步具体描写:“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她离开家乡越来越远,眷恋的感情也越来越重。她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家乡,直至山水完全遮断了她的视线。天涯沦落,何时能回到故乡的怀抱?这一切使她感到茫然。这一去,也许是永无归日了,这怎不令她回首东望,直至“遮断”为止呢?“东望眼”三字,真实地写出了被掳者逼迫而不得已,朝西北方向行进而不断回望故乡的情景,极形象地表现了她不忍离去的痛苦。 面对着这一切,“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这恨,是指对金人南犯之恨,对南宋统治者屈辱求和、无耻南逃之恨;这愁,是为乡土遭受蹂躏而愁,为被掳后的屈辱生活和颠沛流离而愁。旧恨加新愁,让一个弱女子如何经受得了!末句刻画了一个哀怨至极而又沉默无语的形象。“有泪无言”,是她的一腔悲愤无处、也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和着泪水忍声吞下这时代加给她的深重灾难,这实际上也是对南宋投降派君臣的一种无声的谴责。下片着重通过人物细节的描写:“东望眼”、“有泪无言”来表现被掳女子的深沉悲愤,极富感染力。 黄孝迈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黄孝迈」字德文,号雪舟。生平不详。有《雪舟长短句》。 ●湘春夜月 黄孝迈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 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 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 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 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 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 黄孝迈词作鉴赏 黄孝迈的词流传很少,但他的词的确写得“风度婉秀,真佳词也。”(万树《词律》) 《湘春夜月》这个词调,是黄孝迈的自度曲。其内容与调名切合,描绘湘水之滨的春夜月色,抒发“楚乡旅宿”时的伤春恨别的情绪。上片着重写伤春,先从枝头的鸟声写起,点出“近清明”的节令。“翠禽”,犹言翠鸟,泛指羽毛美丽的小鸟,“消魂”,是情为之动、神为之伤的意思,给鸟声注入了人的思想感情。下文“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二句,是对“消魂”所作的说明。“清歌”与“黄昏”所含的情绪本是相反的,前者引人愉悦,后者使人忧伤,相反相成,其结果是益增忧伤之感,故此二句表现为极其沉痛的感叹口吻。接下来,作者进一步采用了拟人手法,将具有感知的品格赋予了柳花,想对它低声倾诉自己的心事,转而又:“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可见作者忧思之深重。“伤春”二字,点出了作品主旨之所在。再下面,是作者自己感叹当时旅行在湘水之滨,独自投宿在旅舍时的孤寂心情。明明要写冷落,却偏用“温存”的字眼,再用“谁与”来作反诘,这种写法突现了一种炽烈追求的意愿。写到此处,已近过片,须得由伤春向恨别过渡,故而“柔情别绪”四字的安排也就是相当巧妙而颇具匠心的了。 这首词的下片更为精采。前几句,作者紧紧抓住“湘春夜月”的景色特点,将深沉的离愁别恨熔铸进去,造成了动人的艺术效果:“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照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这个境界是由众多形象构筑起来的一个整体,七宝楼台固不应拆碎,然而,倘求观察得细致,却无妨从局部着眼。“空樽夜泣”,表示心情的极度忧伤,是一个凝炼警策的句子,其造语则显得老辣,与姜夔《暗香》词里的“翠樽易泣”相同。“青山不语”,山峰不会说话,而作者却好象认为它原是会说话的,只是此时此刻无话可说罢了,以这种方式描摹环境的幽静,其艺术效果则更为强烈。“残照当门”,意谓残月照在门前,门外唯见残月。残月象征离别,正是由于它的情调凄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雨霖铃》)等常见的例子,已经足以说明用残月抒写离别之情的艺术表现力了。“翠玉楼”,即前文“楚乡旅宿”,“惟是有”,同义重叠,起着强调下文的作用,而它以“平去上”的声韵作为引出下文的铺垫,从而使“一波湘水,摇荡湘云”一句更富有诗意,显得更加突出。从“翠玉楼”望去,月色下的湘江,一片朦胧迷茫,水面上只看到隐隐的波光,天空飘动着朵朵浮云,阵阵微风吹来,又将水天“摇荡”在一起了。然而这轻微的摇荡却不能打破“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的静寂,正像“蝉噪林逾静”那样,反倒更增强了这种静寂之感;同时,在静寂之中,“湘春夜月”的景色更显得空灵深邃,它启迪着人们对生活的沉思。 下片的后几句,像上片点出“伤春”一样,又将“恨别”的题旨点明了。“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天”是宇宙,“梦”是人生,“天长梦短”与吴文英在的“春宽梦窄”(《莺啼序》)构思相同,富有哲学意味。如梦的人生既然短暂,离别的愁苦就更使人难耐,于是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急切的希望尽快地“重见桃根”。桃根,出于东晋的《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相传为王献之所作,桃叶是他的妾名。后人经常用桃叶、桃根指代意中人。结句的“这次第”虽只是一个“点”,分量却是相当沉重的。愁绪扰人,自然产生剪除的意愿,这也是人们的共同心理。然而这首词中,合理的意愿却是用否定方式、喟叹的口吻表达出来的,因为“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遍寻人间也找不到能够剪断这种愁绪的剪刀。 周晋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周晋(生卒年不详)字明叔,号啸斋,其先济南(今属山东)人,自祖秘起寓居吴兴(今浙江湖州)。晋于绍定四年()官富阳令。嘉熙末淳祐初,为福建转运使幹官。累监衢州、通判柯山。宝祐三年(),知汀州。晋富藏书,工词。词作多散佚。《绝妙好词》卷三载其词三首。 ●清平乐 周晋 图书一室。 香暖垂帘密。 花满翠壶熏研席。 睡觉满窗晴日。 手寒不了残棋。 篝香细勘唐碑。 无酒无诗情绪,欲梅欲雪天时。 周晋词作鉴赏 这首词通过对图书一室景物的描写,表现出宋朝时读书人的那种闲雅的生活,富有情趣。 “图书一室。”读起句便颇有点耳目一新之感。点明要写的地点是环堵皆书的书斋。“香暖垂帘密。”两句连读,将书斋里图书见案罗列,垂帘密掩的温馨安谧之感写出。垂帘密,暗示时值隆冬天寒。那“香”“暖”之感从何而来?“花满翠壶熏研席。睡觉满窗晴日。”原来,翠瓷壶中满插鲜花,花气飘逸砚席之间。冬日阳光洒满窗户,一时满室生春。 “手寒不了残棋。”一枕高卧直至满窗晴日,原来是因为昨夜弈棋太晚。昨夜弈棋,残局未收。今朝起来,一仍其残。然而只说手寒,语极闲婉。“篝香细勘唐碑。”残棋未了,生上香炉,铺开砚席,词人坐下来勘读唐碑。一“细”字,足见其兴味盎然,全神贯注,隐然学人风度。不过,观全幅词情,可知勘唐碑这样专业性较强的事,不是实写,而是虚描出那种怡然读书的乐趣。 “无酒无诗情绪。”从来饮酒赋诗,自须高兴佳致。词人自道无此情绪,其实未必尽然。下边结笔一句“欲梅欲雪天时。”以景语对上句作了不答之答。 上言满窗晴日,此言欲雪天时,何故?原来冬日放晴,阳光短暂;一天之内,晴而复阴,也是正常的。上言花满翠壶熏研席,既舍梅莫属,此又言欲梅欲雪天时,又是何故?颇耐人寻思。实际上,花满翠壶之梅,乃“梅蕊腊前破”之早梅,而欲梅欲雪天时,正谓“梅花年后多”之花时将近矣。启示着梅花怒放盛开于雪天雪地,从而将境界从书斋推向大自然。当大自然欲梅欲雪之日,正诗人欲诗欲酒之时。词人佳兴暗已萌动欲发,却不说有此情绪,只说欲梅欲雪天时,一结韵味有余,妙在对偶之外得之。语极隐秀之致。 此词以图书一室之境,发舒淡雅清逸之致,可谓妙词。词中用图书、翠瓷、砚席、棋局、唐碑等名物,及其所构成之境,境中之主人,将宋代时期的人文风貌,社会生活作了细致勾勒,浸润着艺术文化的品味。此词虽无关重大主题,但自具一种艺术化的生活之美,还是能给人以陶冶性灵之益的。 此词用笔、造境都很讲究。上片笔触颇感细密。图书之满室,插花之满壶,花香之满屋,晴日之满窗,笔致较密。香、暖、花、熏、翠壶、晴日,笔致较丽。但下片中的不了残棋,无诗无酒,欲梅欲雪,皆轻描淡写,便将上片丽密之感溶化开来。由浓而淡,层层轻染,足见韵致之清雅。词中造境是在室内,境界本不大。可是上片收以满窗晴日、虚室生白的意象,下片结以欲梅欲雪天时的描写,将一个小小书斋与隆冬将春的天地相连通,便觉得书斋、人心同天地自然常相往来,境界之大,使人意远神怡。营造意境,讲究以小见大,人与自然相通,这正是中国艺术文化之精神。 ●点绛唇·访矣存叟南漪钓隐 周晋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 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 絮影蘋香,春在无人处。 移舟去。 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 周晋词作鉴赏 周晋的词大多描写的是清逸自然之趣。从调下词题可以看出,此词系为访问一友人而作,矣子才,字存叟,其先井研(今属四川省)人,因为爱好吴兴山水清远,遂家居湖州的南门。南漪小隐是矣存叟家花园的名字,园中有硕果轩、元祐学堂、芳菲二亭、万鹤亭、双李亭、桴舫斋、岷峨一亩宫诸景。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春天的天气,催人欲睡,词人午后醉入梦乡,醒来后,又觉室内异常清静,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这种环境,使人愁闷。于是词人打起帘子,明媚的阳光伴随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心情为之一畅。“卷帘尽放春愁去”。春愁乃无形之物,帘儿一卷,它竟象鸟儿一样被放了出去。 这句写得富有特色,作者成功地赋予抽象之物以形象的感觉。“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寂寞的词人,只有与黄鹂相对而语,将寂寞之情绪却写得趣味悠然,恼人春色日初长,在长长的白天里,词人没有诗朋酒侣,极感无聊。黄鹂而可与语,真奇想也。这一是烘托出无侣之孤寂,另外反映出闲愁之仍在,前面所谓“尽放春愁去”,其实并未放尽。词情宛转,妙在含蓄。 由于春愁难排,更由于无人与语,词人遂移舟访友,很自然地过渡到下阕。“絮影蘋香,春在无人处。”词人已离开室内,融入大自然的怀抱。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在阳光映照下,境界极美。在那飘着絮影、沁着蘋香的地方,自然充满了春意。着意寻春春不见,原来春天却在这里。词人一腔喜悦溢于言外。至此,那无尽春愁,才真正被放了出去。 “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结笔写出访矣氏花园。“移舟去”,写得闲婉。词人只抓住园中一个景物——硕果轩旁的大梨树一株;只写一桩雅事——树下题诗。正当他和园主人酝酿构思,可是诗句未成,突然下起雨来。杜甫有《丈八沟纳凉》诗云:“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辛弃疾有《鹧鸪天。 鹅湖归病起作《词云:“诗未成时雨早催。”他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相似处是都写以雨催诗;不同的是,杜诗辛词均已明点此意,而周词则含而不露,意在言外。特别是借写梨花滴到墨汁之中,使得写出的文章也带有梨花之香,这一结尾给人以美的遐想。词人虽云“未成新句”,实际上新句已跃然纸上。这难道不让人叹赞吗? 陈东甫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东甫」生平不详。与谭宣子、乐雷发交友赠答。见《阳春白雪》卷六谭宣子《摸鱼儿》题序及乐雷发《雪矶丛稿》。存词三首。 ●长相思 陈东甫 花深深。柳阴阴。 度柳穿花觅信音。 君心负妾心。 怨鸣琴。恨孤衾。 钿誓钗盟何处寻? 当初谁料今。 陈东甫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弃妇的怨词。 “花深深。柳阴阴。”起笔用联绵辞深深、阴阴,将春花杨柳之繁盛写出。初读时,可能会以为这真是描绘大自然之春光。其实不然。“度柳穿花觅信音。”原来,花柳皆为喻象,喻指两情欢娱的世界。此句,写女主人公寻觅其情人的经历。觅字下得贴当,与花深深柳阴阴相呼应,则浮花浪柳之妖冶繁盛可知。女子终于明白:“君心负妾心。”情人已背信弃义。由此可以想见女子肝肠之寸断。 “怨鸣琴。恨孤衾。”这两句写尽女子被弃后的凄凉幽怨之味。无穷永昼,唯有寄孤愤于鸣琴。漫漫长夜,终是辗转反侧于孤衾。琴、衾,是当日情好欢乐之见证,竟成为一场悲剧之象征,触物伤心,如此日月,人何以堪?词句极短,而酸楚无限。“钿誓钗盟何处寻。”寻字,与上片之觅字,道尽女子的失落感与不甘心,皆见性情语。追怀当日山盟海誓,信誓旦旦,只因为相信“但教心似金钿坚”,如今全已幻灭。寻寻觅觅惝怳迷离,遂托出女子全部痴情。“当初谁料今。”上句是旧情之回澜,结句则是返转回来,从痴迷而悔悟。弃妇心澜汹涌,千回百折,终难平息,是在意内言外。 词人对弃妇抱同情之感,设身处地为其作词,难能可贵。此词纯为女子声口,明白如话,如诉如泣,故能感染人。篇幅短小,言辞简练,却淋漓尽致地展示出爱情悲剧女子痴情,故富于含蕴。 李曾伯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曾伯(-?)字长孺,号可斋,怀州(今河南汝阳)人,寓居嘉兴(今属浙江)。曾通判濠州,迁军器监主簿。淳祐二年(),迁太府卿、淮东制置使、知扬州。四年,兼淮西制置使。六年,落职予祠。九年,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兼广西转运使。次年,为京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进龙图阁学士。 宝祐元年(),拜端明殿学士。明年,进资政殿学士、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大使,召赴阙,特赐同进士出身。累官湖南安抚大使兼知潭州,兼节制广南,移治静江。开庆元年(),进观文殿学士。景定五年(),知庆元府、沿海制置使。咸淳元年(),为贾似道所嫉,褫职。五年,其子李杓刊其所著,时曾伯已卒。曾伯素知兵,所至有治绩,称南渡后名臣。《宋史》有传。有《可斋杂稿》三十四卷,续稿八卷,续稿后十二卷。后人合名《可斋类稿》,内有词七卷。《四库总目提要》称其“诗词才气纵横,颇不入格。要亦戛戛异人,不屑拾慧牙后”。 ●青玉案·癸未道间 李曾伯 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 猛拍征鞍登小岭。 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 马蹄踏碎琼瑶影,任露压巾纱未忺整。 贪看前山云隐隐。 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夜行词,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写夜行,先从傍晚写起。白天行路使得词人在马背上睡着了。“栖鸦啼破烟林暝,把旅梦、俄惊醒。”归鸦叫个不停,划破了暮霭笼罩下树林的寂静,旅梦一下子被惊醒了。此时天黑了,词人一下子紧张起来,于是“猛拍征鞍登小岭”。“猛拍”当是天晚急于赶路时一种急切的动作。“小岭”,可能是个地名,也可能是指称一座不高的山,从这里见出一种登攀的劲头。 “小岭”不小,“峰回路转,月明人静,幻出清凉境。”山峰重叠,山路迂曲,这时月亮升起来了,山野寂廖无声,跟傍晚的幽暗、喧闹形成鲜明对照,使人感到仿佛进入另一个天地。上片通过白描的手法,将夜行山林的原因、心境,清幽地表达了出来。 下片继续写夜行的情趣。“马蹄踏碎琼瑶影”。琼瑶,指月色。此句化用东坡的《西江月》:“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破琼瑶。”马行走在点点碎碎的月光上,妙不可言。“任露压巾纱未忺整”。“未忺”,不想的意思。夜深了,风露下了,露水打湿了头巾也不去整理一下。凉冰冰的露水浸润了头巾,浸润着面颊,令人惬意。按《青玉案》词格,此句应为七字,这里是八字,添了一个衬字“任”。多了这个“任”字,词人的那种舒适感、满足感就更突出了。佳境还有“贪看前山云隐隐”。月下轻云缭绕的前山更是一个诱人的所在。越是这种轻云笼罩的景色,越是在月下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催人前行。“翠微深处,有人家否,试击柴扃问。”“柴扃”,柴门。在林木茂密的地方,他发现了人家,“试击柴扃问”。“试击”,想敲敲,想问问,但并不十分有意,其实有没有人家都不会影响词人行路的兴致。以发现人家作结,与稼轩夜行黄沙道中的《西江月》相似,稼轩词是:“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但二者所蕴含的情致不同。稼轩是表现他遇雨忽逢“旧时茅店”的惊喜和亲切感,夜行到此也就结束了;此处漫不经心“试击柴扃”,只是妙不可言的夜行的一个小插曲,情趣显得颇为深长。 此词写夜行,夜行道间峰回路转,佳境迭现,佳趣横生,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文字轻灵活跃,和作者的喜悦心情是相应的。 ●沁园春·送李御带珙 李曾伯 唐人以处士辟幕府如石、温辈甚多。税君巽甫以命士来淮幕三年矣,略不能挽之以寸。巽甫虽安之,如某歉何!临别,赋《沁园春》以饯。 水北洛南,未尝无人,不同者时。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 夜观论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载期。 萧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诗。 归兮,归去来兮,我亦办征帆非晚归。 正姑苏台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莼嫩鱼肥。 我住孤村,相连一水,载月不妨时过之。 长亭路,又何须回首,折柳依依。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任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时所作,小序所谓“淮幕”当指淮东制置使司幕府。词是为友人幕僚税巽甫饯行而作。小序谓:唐代士子由幕府征召而授官的很多,而税君以一个在籍的士人身份,来我这三年了,我却一点也不能使他得到提拔。他虽然处之泰然,可我多么歉疚!临别之际,写这首词为他送行。但从这首送别词中,人们读到的,不仅仅是那种浅层次的惜别,同时,也表达了词人对有才干的友人不受重用而怅惘、而自责的感情。 首句便为不平之鸣。“水北洛南,未尝无人,不同者时。”“水北洛南”意思是说:今天未尝没有石、温那样的人才,只是时代不同了。机遇好了,则人才辈出,机遇不好时,则命士如巽甫终是尘土销磨。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这里是说:凭交情,我和巽甫是再好不过了;但我们都是拙于吏道,将作官看得很淡薄,个中的得失怎么看得清呢?照说,凭我们的交情和我的阃帅地位,巽甫是不难求得一进的,然而却不是这样!其原因除了时代昏暗外,就是我的迂拙了。这表达了作者的自责。“宦情云薄,得失何知”,则又是对友人的鼓励了。 这里意思兼及双方,起到了上下层次的递转作用。下面就着写巽甫的高尚志行了。 “夜观论兵,春原吊古,慷慨事功千载期,”巽甫常常和自己谈论军事,凭吊古迹,激昂慷慨,以千秋功业相期许。这里的“论兵”、“吊古”,既有历史的缅怀,又有现实的感慨。在南宋,扬州是江淮要塞,淮东制置使司当时就是担负南宋东线抗御蒙古重任的。 这是概括三年间生活。分手之际是:“萧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诗。”意思是三年来一无所得,归去是两袖清风。这里还暗中点明巽甫的安贫乐道,虽遭逢不遇,仍不辍吟咏。这又和眼下以词饯行联系起来。以上两层写巽甫才高志远、关切国事、品行高洁。如此人物,令人起敬;如此遭遇,叫人怜惜同情。作者这样写来,其愤时、自责亦在其中。 上片可说是回顾,下片就是送行了。换头连用两“归”字,表明巽甫态度之坚决,也表明作者对其行动的赞许。不仅如此,“我亦办征帆非晚归”,我也要归去。送人将自己的心也送走了。“正杂苏台畔,米廉酒好;吴松江上,莼嫩鱼肥。”吴中一带一直是士大夫退居的理想所在,苏轼曾向往那里“月致米三石、酒三斗”的生活,鲈脍莼羹更是古来为人盛称的风味。以上所写为共同向往。“我住孤村,相连一水,载月不妨时过之。”这里说两家住处是一水相连,退归之后还可以经常相聚。“长亭路,又何须回首,折柳依依。”“长亭路”即分别的地方,在这里折柳相赠以表留恋是古来习俗,也是人情之常,而作者却说:我们分手时不必这样了。为什么呢?这一是因为归去的地方那么好,不必恋恋不舍。二是因为“我亦办征帆非晚归”,离别是短暂的,很快就会重逢。 下片写送行,主客双方似乎都挺轻松。小序虽说巽甫安之,但“慷慨事功千载期”就如此无成而归,巽甫的心情自是不安,作者的不安在小序及上片已表露甚明。下片如此写,是委婉的劝解。词人将隐退后生活写得惬意,目的是安慰友人,减轻其心理负荷。 同时,下片的惜别与上片的愤时也是意脉相承的。下片将巽甫归去的态度写得很坚决,也写出自己退归的决心,还写出二人对乡居生活的向往,这正是表露了他们对不重视人才的不满,对官场的厌恶。总之,全词是围绕惜别也是惜才的中心来展开的。 这首词的语言质朴,有的地方行以古文句法,显得有些散缓,但很觉有味,这大概是全篇那类似谈话的语调造成的。 ●沁园春·丙午登多景楼和吴履斋韵 李曾伯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 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 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蔽貂裘。 淮头,虏尚虔刘,谁为把中原一战收?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 鸥鹭眠沙,淦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 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李曾伯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怀才不遇情感的和词。词人通过登多景楼的所观情景的描写、抒发,表现出怀才不遇的困惑、无奈。但通篇并无消沉之感,而是慷慨悲凉。 多景楼,镇江名胜,其地三面临江,“东瞰海门,西望浮玉,江流萦带,海潮腾迅,而维扬(扬州)城堞浮图陈于几席之外,断山零落出没于烟云杳霭之间。”(南宋乾道年间镇江知府陈天麟《多景楼记》)如此形胜,加上镇江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因此,北宋以来此处的题咏很多。 曾伯词从形胜写起。多景楼原有吴琚“天下第一江山”的题匾,此词以此写其神奇。“江浮两山”,两山指焦山、金山(又名浮玉山,时在江中),二山东西相望,就象浮在江面上一样。“浮”,当是由江面看山的幻觉;下面写空中、江中、江岸。“晴烟抹翠,怒涛翻雪”,色彩鲜明悦目,又给人一种动态美。 “离离塞草,拍拍风舟”,春草多么繁茂(塞草此即指岸草,因此地为要塞),江船顶风前进,给人一种生机,一种力量,同时也会引起岁月如流的感触。这几句写景意在展示“江山如画”、“逝者如斯”,从而逗起今昔同怀的意绪。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这意思作者说出来了。古往今来多少人像我这样眺望江天,共看江天皆如此啊。但古今之人有如东逝之水。 “几度斜阳人倚楼”写落寞之情,言许多英雄豪杰正是在这般“倚楼”中壮志销磨。陆游、陈亮也曾在楼头题词,陈亮在词在大呼:“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念奴娇》)那样的英风豪气结果不是落了空吗?“英雄白发,空敝貂裘”,用战国时苏秦游说诸侯,怀才不遇,黄金尽、貂裘敝的典故,就中饱含着作者的自怜、自伤。据考证,是年春作者颇遭非议,“言者相继”。身为两淮阃帅而无法进取,坐看年华老大(时四十九岁),怎能不感到悲哀!一个“空”字蕴含了多么沉痛的心情。 镇江这地方,晋宋间有多少英雄驰逐!词的下阙是由对现实的感慨而反思,显得比较冷峻。“淮头,虏尚虔刘”。“淮头”,淮水上游,指淮西一带。“虔刘”,劫掠,侵扰。据《理宗本纪》,这年春蒙古兵攻寿州一带,“将士阵亡者众”。“谁为把中原一战收?”意思是说,谁能象晋宋英雄那样一扫胡虏?晋宋时的几次北伐都是从镇江出发的,如祖逖、刘裕,而以谢安最为著名。谢安在指挥淝水之战获得大捷后,又命令谢玄率部北进,收复了黄河南北大片土地。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意思是当今世界,是可能有象谢安石一样的有才之士吧。那么,还是让我去访求浮丘道人去吧,反正我是做不成安石。这表示自己要引退。《宋史》本传记载作者在本年正月就“乞早易阃寄,放归田里”,由此可知词人已是意冷心灰,欲乞归还乡了。下面又写“眼前风景”:“欧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自己这般愁苦,但风景还那般好,风景越好越会激起自己的愁绪。这是一种反衬写法,使感情更加深切。“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归休”就是引退,前加“去去”,表示主意已定,不会反顾。虽则如此,从“渺沧波无极”的感触里,可以体会到他万千愁绪、万千的不得已。就在写这首词后不久,他真的被罢免了。 此词虽然表现了词人对英雄事业的向往,对国事的关切,对时局的不安,但情绪到底还是低沉了些,这是时代性决定的。朱熹曾说过:“绍兴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时士人所做文字极粗,更无委曲柔弱之态,……只看如今……是多少衰气!(《朱子语类》卷一○九)这几句话是批评当时的文风,也可移用于词风。南渡以来爱国词人所激扬起来的大声镗鞳、慷慨纵横的豪放词风,开禧后日趋衰惫,至淳后更是强弩之末了。 方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方岳(-)字巨山,号秋崖,歙州祁门(今属安徽)人。绍定五年()进士,调南康军及滁州教授。嘉熙间,除淮东安抚司幹官。为制置使赵葵所重,进礼、兵部架阁,添差淮东制之司幹官。以忤史嵩之,罢居四年,淳祐五年(),除太学正兼景献府教授。六年,迁宗学博士。明年,除秘书郎,迁宗正丞兼督视行府参议官,差知南康军、邵武军,又以忤贾似道,罢。宝祐间,程元凤为相,起知袁州,除吏部尚书左郎官。复以忤丞相丁大全罢归。景定三年卒,年六十四。《宋史翼》有传。有《秋崖集》四十卷,《秋崖先生词》四卷。方回《瀛奎律髓》卷二七称其诗“不江西,不晚唐,自为一家”。陈廷焯《云韶集评》云:“巨山词与龟峰相伯仲。”况周颐《秋崖词跋》云:“疏浑中有名句,不坠宋人风格。应醉率意之作,亦较他家为少。置之六十家中,不在石林、后村下也。” ●瑞鹤仙·寿丘提刑 方岳 一年寒尽也。 问秦沙、梅放未也。 幽寻者谁也。 有何郎佳约,岁云除也。 南枝暖也。 正同云、商量需也。 喜乐皇,一转洪钧,依旧春风中也。 香也。 骚情酿就,书味熏成,这些情也。 玉堂深也。 莫道年华归也。 是循环、三百六旬六日,生意无穷已也。 但丁宁,留取微酸,调商鼎也。 方岳词作鉴赏 在全宋词中,寿词数是不少,但大多写得平庸,方岳这首《瑞鹤仙。寿丘提刑》力戒庸辞滥调,写得与一般寿词有所不同。 丘提刑,指丘崈,字宗卿,江阴人,据《宋史》本传,曾任浙东提点刑狱,进焕章阁直学士。提刑与汉代的“绣衣直指”(或称直指绣衣使者)的职责近似,故词前小序称“绣衣使者焕章公”。词序除歌颂外,也说明他是如何构思来写这首词的,序说:岁十二月二十有九日,实维绣衣使者焕章公绂麟盛旦也,岳敢拜手而言曰:月穷于纪,星回于天,盖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于是焉极、而岁功成矣。惟天之运,循环无穷,一气推移,不可限量,其殆极而无极欤?分岁而颂椒,守岁而爆竹,人知其为岁之极耳。 洪钧转而万象春,瑶历新而三阳泰,不知自吾极而始也。始而又极,极而又始,无功宁有穷已哉!天之生申于此时,意或然也。岳既不能测识,而又旧为场屋土,不能歌词,辄以时文体,按谱而腔之,以致其意。原来作者是抓住丘崈的生辰在一年将尽这个特点来做文章的。但序里已经畅论,词就不宜过多地重复,于是从这个特点出发,写成一首意切韵逸的寿词。 “一年寒尽也”。这个“寒”字含义深广。丘崈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九,便是一年最后的一天,即除夕。岁尽年末,总觉得有些不堪。一经改为“寒尽”,给人的感受便大大不同,谁不喜欢献岁发春昵?“问秦沙、梅放未也”这句很自然地联系到代表季节的花和被庆祝者所在地。 这首《瑞鹤仙》由寻梅联系到以扬州咏早梅著称的何逊。说他们相约去探幽访胜。此时岁暮天寒,早梅向暖的南枝初放。粗看这些话仅仅是对上文“梅放未也”的回答。作者是以烘托手法、平淡语言来表达颂扬之意。寻梅,从来就不是世俗之人的行为。是“谁”有这样豪情逸兴,在“上天同云,雨雪雰雰”(《诗。小雅。信南山》)的天气去寻梅呢?由此可以想见其人之高尚品格。只说“南枝”,显得北枝梅尚未开:“同云”正在“商量”,自是欲雪未雪。以上的描述,都围绕着“岁云除也”,这是为歇拍数语蓄势。然后笔锋突然一转,欢呼春神东君着意推进时序,又由春到人。 写梅即是写人,上片主要是称道丘崈的品质。下片进一步表扬其学问和勋业。换头以“香也”承上启下。“一香吹动人间世。”大自然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带来了梅花的芳香;也酿就了骚人的吟情,熏成了书卷的韵味。丘崈是孝宗隆兴元年进士,“骚情”“书味”等语是颂其文采风流,紧接着便以“玉堂深也”一语转入其从政生活。作者在此巧妙地只以一“玉堂深”写其人处于学士之位,值宿宫殿之中,则其地位之清贵自见。另外,词还将颂辞改变为期望的口吻,设想丘崈此时亦有年华老大之感,然后大谈其“始而又极,极而又始”,“循环无穷”,“极而无极”的道理。 立德、立功、立言,这是古来有志者的追求。据《宋史。丘崈传》:“崈仪状魁杰,机神英悟,尝慷慨谓人曰:”生无以报国,死愿为猛将以灭敌。‘其忠义性也。“可见丘崈是一个有抱负的人。词人抓住了最能打动人心的理由,指出”三百六旬六日,生意无穷已也,“衷心期待他”留取微酸,调商鼎也“。这两句恰切而有风趣。 全词以气氛烘染取胜。作者抓住了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选取了代表这一季节的梅花,作为全首结构的骨干,然后将梅同被祝寿者的品格以及时光流逝和岁岁有新意统一起来抒写。指出自然和人的同一。让被祝寿者从情理上乐意接受这种祝愿。北宋晏殊自称“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惟说其气象。”方岳这首词,可以说也是承其旨意的。 ●水调歌头·平山堂用东坡韵 方岳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情空。 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 芦叶蓬舟千里,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 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 蘋洲外,山欲暝,眉峰。 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 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方岳词作鉴赏 这首词意境丰满。词人通过对山色,身世的描写,融抒情、议论为一体,含义深广,具有一种淡淡的感伤色彩。扬州西北的平山堂,是欧阳修在这里任知州时建造的。登堂遥眺,江南金、焦、北固诸山尽在眼前,视与堂平,故取名“平山”。一个世纪后,方岳身处平山堂,俯仰江山,缅怀先贤,不禁诗思如潮,就以苏东坡《黄州快哉亭》词的韵脚,写下了这首《水调歌头》。 词从写景入手。“秋雨”二句,写雨后平山堂远望所见的景色。这时雨过天晴,长江对岸诸山愈加显得青绿可爱。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表达相当出色,句法也很奇巧。它重点是写“山色”之“碧”,而以“秋雨”和“晴空”作烘托,使之更加鲜明起来。雨水洗过的青山,去掉了表层的尘土,增加了滋润的水分,当然更显得青绿;而雨后放晴时,天空更兼秋高气爽,阳光就会更加充足,照耀着雨后的群山,它的碧绿于是又加深了一层。这两句通过倒装,将雨后的山形象地勾画了出来。 “江南江北愁思”两句,意思是说平生行遍江南江北,积累起来的许多愁思,都付之一醉,暂时忘却吧。借酒消愁本来是人之常情,尤以文人为甚。但作者哪里来这么多“愁思”,它的具体内容又是什么呢?一是自伤飘泊无定,二是慨叹中原未复。这就是有点有染的写法,即先说明性质,然后再表现内容。 “芦叶蓬舟千里”三句,写词人长年飘泊在外,不能回乡。“芦叶”句展示“蓬舟”(盖有蓬顶的小舟)在长满芦叶的岸边行驶之状。“千里”极言行程之长,飘泊地域之广阔。“菰菜莼羹”用的是张翰的典故:相传张翰在外作官时,见秋风起,想起了家乡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就命驾而归。“菰菜莼羹”后面加上“一梦”两字,就否定了此事的现实性。因而只好“无语寄归鸿”,默默无言地目送征鸿南归。方岳是南宋后期著名的江湖派诗人之一,他少年飘荡江湖,中年以后,虽中了进士而宦游各地,还不免有“游宦成羁旅”之感。思归而不得,发为愁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一句,意思是醉酒后的词人双眼朦胧,河洛一带渺不可及,而遗恨于夕阳之中,这不是其字面意思,实质上它抒发的是词人为中原沦落,未能收复而遗恨。 下片又从眼前景物写起。“蘋洲外”三句,写远山在黄昏中的姿态。“蘋洲”是长满蘋草的洲渚;蘋洲之外,远山在暮色中敛下了它的眉峰,这是将愁苦的感情移入于物,写的是带情之景。这种写法,一方面增加了状物的形象性,一方面也抒发了自己的感情,可谓一举两得。 “人间俯仰陈迹”至“磨灭几英雄”五句,转入怀古。作者遥想当年与平山堂有密切关系的欧阳修和苏东坡两位“仙翁”已经逝去,黯然神伤扼腕叹息。 “杨柳”和“烟雨”是欧阳修和苏东坡词中描写的平山堂景色,作者巧妙地引用这两个词,除了表示对欧苏二公无限景仰外,还寄托了沧桑之感。“杨柳”已非,“烟雨”依旧,而几许英雄,已磨灭于此变化之中。这几乎是文人登临怀古的一个永恒主题,骨子里是感到人生虚幻,蒙上了一层虚无的感伤色彩,这是失意牢落者常有的感情。 最后两句,从怀古议论回到现实,写自己又将匹马登程,在西风凄烈的天地之间,怅然孤啸。其情其景,是够令人感伤的。这一结尾,又回到了飘泊的愁思,与上片遥相呼应。 此词从登平山堂所见景物写起,转入抒情、议论,除了怀念欧苏两位“文章太守”以外,又抒发了国土未被收复的愁恨,思想内容是丰富的。词的上片从山色写到身世、家国之悲,从横的方向驰骋思想,换头又回到山色,使描写对象与上片开头复合;然后再从纵的方向驰骋思想,怀念欧苏二公,其写法大开大合,纵横自如。最后以匹马西风作结,留下了词人踽踽独行的形象,久久绕人脑际。 萧泰来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萧泰来」字则阳,一说字阳山,号小山,临江(今四川忠县)人。绍定二年()进士。宝祐元年(),自起居郎出守隆兴府。又曾为御史。著有《小山集》。存词二首。 ●霜天晓角·梅 萧泰来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 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 知心惟有月。 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萧泰来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梅的佳作。 萧泰来,字则阳,号小山。临江(军治在今江西清江县临江镇)人。著有《小山集》。《霜天晓角。梅》是他自况之作。梅花是一种极有个性的花,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长期以来,诵咏者多矣,而脍炙人口者则不多见。萧氏这篇《梅》词,能脱去“匠气”,写出自己的个性,难能可贵。 首句即入韵。“千霜万雪”四字烘衬出梅花生活的典型环境。“千”“万”二字极写霜雪降次之多,范围之广,分量之重,来势之猛,写出了时间感、空间感,形象感,数量感。“受尽寒磨折”一句以“寒”字承上,点出所咏对象:梅。说梅受尽了“千霜万雪”的“磨折”,可见词人所咏是人格化了的梅花,咏物即是写人,梅与人相契相生。“赖是”三句,极写梅花不为恶势力所屈的高尚品格。“赖是”即好在,幸是,亏是。亏是这副天生的铮铮铁骨,经得起霜欺雪压的百般“磨折”。“浑不怕”即“全不怕”,写得铿然价响,力透纸背,表现出梅花之自恃、自信、自矜的神态。而“瘦硬”之词,则是从梅花的形象着笔。因为寒梅吐艳时,绿叶未萌,故用“瘦”字报其形;严霜铺地,大雪漫天,而梅独傲然挺立,生气蓬勃,故以“硬”字表其质,“疏影”乃虚写,美其风致:“瘦硬”则实绘,赞共品格,二者各具神韵,而传神妙趣实同。 下片以“清绝”二字独立成韵,从总体上把握梅花的特性,意蕴无穷,让人回味。“清绝”之“清”有清白、清丽、清俏、清奇、清狂、清高等种种含义。“清”而至于“绝”,可见其超脱凡俗的个性。“影也别”说梅花不仅具有“瘦硬”、“清绝”与“众芳摇落独鲜妍”的品质,就连影儿与众不同,意味着不同流俗,知音难得,自然引出“知心惟有月”一句。黄昏月下,万籁俱寂,唯一轮朦胧素月与冲寒独放的梅花相互依傍,素月赠梅以疏影,寒梅报月以暗香,由是,其含蕴之深,画面之美,境界之高自然化出,煞是耐人寻味。最后二句写梅花孤芳自赏、不同流俗的个性。 本来不是春荣的梅花,一腔幽素怎能向海棠诉说呢?又何必让好事者拿去和以姿色取宠的海棠攀亲结缘呢!这里借前人“欲令梅聘海棠”之说反其意而用之,表现了梅花不屑与凡卉争胜的傲气,词人借梅自喻的心绪也不言自明。总之,这首咏梅词是词人有感而发之作。上下片分写梅的傲骨与傲气。傲骨能顶住霜雪侵陵,傲气羞与凡卉争胜。 古人总结写诗方法有赋比兴三种,但因题材和命意的需要,有时可以在写法上结合使用。这首词就是赋与比二种写法综合运用的。因为在写法上它是以梅喻人。梅的瘦硬清高,实象征人的骨气贞刚,品质高洁,梅格与人格溶成一片,二者契合若神,由此显出无穷意蕴,耐人玩味。 许棐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许棐(?-)字忱夫,海盐(今属浙江)人。隐居秦溪,筑小庄于溪北,储书数千卷,植梅于屋四檐,曰梅屋,悬白居易、苏轼二像事之。淳祐九年卒。 《宋史翼》有简传。有《献丑集》一卷,《梅屋集》五卷,《梅屋诗馀》一卷。《四库总目提要》谓其诗“沾染于江湖末派”,大抵以赵紫芝等为矩矱,以高翥等为羽翼,以书贾陈起为声气之联络,以刘克庄为领袖,“然其咏歌闲适,模写山林,时亦有新语可观”。 ●喜迁莺 许棐 鸠雨细,燕风斜。 春悄谢娘家。 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 钏金寒,钗玉冷。 薄醉欲成还醒。 一春梳洗不簪花,辜负几韶华。 许棐词作鉴赏 写闺怨之词,难度颇大。但作者在这首短词中,却用简洁而又优雅的笔触,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有些类似于《特丹亭》中杜丽娘式的少女形象。她的伤春情绪,她的不甘于深锁闺房的反抗精神,以及她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留恋,就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 词从暮春景色写起。“鸠雨细,燕风斜”二句,用笔极优美,一上来就给人以美的享受。词人将细雨斜风倒装成雨细风斜,将意思的重点落在“细”字、“斜”字上;再加以“鸠”字、“燕”字缀成“鸠雨”、“燕风”,又巧妙地给风雨赋予了季节的特点。将雨时鹁鸠鸣声急,故有“鸠唤雨”之说,诗词中常二字连用;鹁鸠在古时亦称布谷鸟。布谷催耕,常与连绵的细雨连在一起。燕儿的飞翔,又常与春风“作伴”。所以上面六个字,准确、形象地交代出了暮春的季节特点,为后文点明“春悄”之“春”字,作了铺垫。不仅如此,布谷鸟在细雨中自由地鸣叫,小燕子在斜风中快乐地起舞,这声音与动作,又和下文“春悄谢娘家”的幽静、寂寥,形成了对比。谢娘,原指东晋王凝之妻谢道韫;这里借以暗示词中的女主角是一位贵族人家的才女。试想,窗外早已是一片生机勃发的春景,而屋内却是一片闷沉的气氛(更何况,被深锁于此的又是一位年轻活泼的姑娘),所以女主角那种爱慕大好春光、不甘被锁深闺的心理,就含蓄而丰满地写出了。从这三句中就不难见到作者用心之深,下笔之细。 接下两句,一反上面那种隐而不露的写法,而出以“怨语”:“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时光已抵傍晚,天又不放晴,一块浓重的暮云更遮断了少女凝望天边的视线,故而她就发出了怨恨之语。意思是:一重帘子就已将我阻隔在深院内室,使得帘外之近竟变成了“天涯”之遥,更何况天上还有重重乌云来遮隔呢?从这两句来看,在她内心深处,藏有一个“心上人”的影子。她想要与他会面,奈何家规和礼教绝不允许这么做,怨恨之极,只得从“尤人”发展到了“怨天”——但出于大家闺秀的身份,她却又不能直言其埋怨父兄之情,只能将一股怨气尽撒之于帘子和暮云。这其间的曲折三昧,尽在文字之外。于此亦可见得作者揣摸和刻画人物内心世界的深湛功夫和高超技巧。 既然心中充溢着怨恨,那么她必然会有所反抗。但是她缺乏勇气和机会,因此只能采取比较“消极”和婉转的反抗形式。“釧金寒,钗玉冷,薄醉欲成还醒”以及“一春梳洗不簪花”这几句就是写她的这种“消极反抗”。摘下了手臂上的金釧,拔下了头发上的玉钗,甚至一整个春天都不愿插花打扮,这实际是暗示自己“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卫风。伯兮》)的心意,同时又是向她父兄的一种“抗议”行动。可是,她的这种举止行动并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父兄并没有让她走出深闺,而所怀的恋人也并不能因此而得见,所以她又一次堕入了痛苦之中。 “釧金寒”的“寒”字,“钗玉冷”的“冷”字,就反衬了她得不到安慰与温暖的失望心理。而“薄醉不成还醒”更表明她内心的苦闷远非醉酒所能排遣。最妙的则还在词尾:尽管她一春不愿簪花打扮,然而却吐出了一句“真话”:“孤负几韶华!”意思说:让一年的春光白白流逝,让一年的鲜花白白丢抛,从真心而言,实在又是舍不得的。“韶华”与“孤负”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极为沉重,内蕴又极为丰富。它所表达的,就正是杜丽娘所唱出的感叹:“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因而,极能代表封建社会中广大青年妇女(特别是有才之女)所普遍怀有的悲剧心理,具有相当深刻的典型意义。这是本词更深一层意思。 这首词的题材内容虽跳不出一般婉约词描写“春思”、“闺怨”的窠臼,但从它所写到的反抗心理和悲剧心理来看,却又不乏某种新意。它从常见的怀人进而写到了对于命运的怨叹,又写到了对于人生的肯定,都显示了思想内蕴之深厚。 李昂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昂英(-)字俊明,号文溪,番禺(今广州)人。宝庆二年()进士。初调汀州推官,除大理司直、主管经抚司机宜文字。累除太学博士、校书郎兼沂王府教授、著作郎兼屯田郎官、直秘阁、福建提举。淳祐初,杜范荐为监司,以吏部郎官召。六年(),擢右正言兼侍讲,以数疏史嵩之罪,又劾权贵,被褫职。十二年,参知政事徐清叟力荐之,除江西提刑兼知赣州。终官龙图阁待制、吏部侍郎。宝祐三年()归隐文溪,五年秋卒,年五十七,谥忠简。《宋史翼》、《广州人物传》有传。昂英为崔菊坡门人,立朝敢言,不畏权贵。其文简劲,诗词并骨力遒健,江万里、文天祥皆推服之。有《文溪集》二十卷,《文溪词》一卷。杨慎《词品》卷五谓其以送太守词“有脚艳阳难驻”一词得名。又谓其《兰陵王》(燕穿幕)一首绝纱,可并秦、周。 ●水调歌头·题斗南楼和刘朔斋韵 李昴英 万顷黄湾口,千仞白云头。 一亭收拾,便觉炎海豁清秋。 潮候朝昏来去,山色雨晴浓淡,天末送双眸。 绝域远烟外,高浪舞连艘。 风景别,胜滕阁,压黄楼。 胡床老子,醉挥珠玉落南州。 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 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 李昂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南楼景色的和词,它想象神奇,充满着浪漫主义的精神。李昴英的这首词,在登高望远时,想象瑰奇,堪称佳作。 刘朔斋名震孙,字长卿,蜀人。曾任礼部待郎、中书舍人。斗南楼原址在广州府治后城上,始建于宋徽宗建中靖国年间。其特色是在此地观海山之景,别具情致。 起笔二句,极有气势,站在斗南楼上,万顷海涛,千仞云山,尽收眼底,使人视界大开,胸襟舒畅。 “黄湾”,即韩愈《南海神庙碑》所谓“扶胥之口,黄木之湾”的黄木湾,位于今天广州东郊黄埔,是珠江口一个呈漏斗状的深水港湾。唐宋时期,这一带已成为广州的外港,中外商船往来贸易均在此处停泊。 “白云”,指广州城北的白云山。“万顷”、“千仞”虽是诗词中常见之语,但用于篇首,气势尤显雄壮。 “一亭收拾”,即一楼览尽之意。据《广东通志》载:于此可以“东瞰扶胥浴日之景,西望灵洲吞纳之雄,南瞻珠海,北倚越台。森列万象,四望豁然”。 “一亭”句与首二句相衔接呼应。由于一亭览尽胜景,词人心神俱爽,暑热顿消,达到清凉境界。该句中的一个“豁”字,将词人暑热顿消的情志、精与气都表现出来。 “潮候”句,分承“万顷”、“千仞”句发挥。潮水的早晚涨落,山色的雨晴变化,这正是岭海特有的景色。“天送双眸”句,一个“送”字,便把天际的景色,轻轻移来眼底。此处上接前两句,写出景致的变化,丰富了景色的内涵。 词人眺望天边:在万顷烟波之外的遥远地方,在那波浪中起伏的无数船只,是往来穿梭的商船。“绝域”二句,写出了中外通商贸易的繁忙景象,为宋词中绝无仅有。 上阕主要是写眼前雄奇壮阔的景色,下阕则浮想联翩,感慨万千。“风景别”三句,写出词人对故乡的自豪感。他认为,这里可以览海观山,远胜于南昌的滕王阁和徐州的黄楼。滕王阁与黄楼是古时的两座名楼,分别因诗人王勃与苏辙、秦观写序作赋而名声鹤起②。作者在题斗南楼时,比之以“滕阁”、“黄楼”,有不让前贤之意。 “胡床”句由斗南楼联想到南楼,晋朝庾亮曾于秋夜登武昌南楼,坐胡床与诸人谈咏,高兴地说:“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胡床”是当时一种可折叠的躺椅。“胡床老子”,指庾亮,这时用典借指刘朔斋。“珠玉”,比喻优美的诗文,这里指刘朔斋的原作。 “胡床”句称誉刘朔斋醉中挥笔,在南国留下美好的词章,对题目作了呼应。 词人写到这里,感情奔放,大有飘飘欲仙之意。他放怀抒发:“稳驾大鹏八极,叱起仙羊五石,飞佩过丹丘,”他要驾起大鹏,唤醒已化为石头的五只仙羊,在仙境中遨游。“八极”指八方之极远处,指广阔的空间。“佩”,指仙人的玉佩,传说系上它便可在天上飞行。“丹丘”,指仙境。《楚辞。远游》之“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即以“丹丘”指仙乡。 “叱起仙羊五石”一句,来自两个典故。据《术平寰宇记》载:传说周夷王时有五个仙人,分别骑着口衔六支谷穗的五只羊降临楚庭(广州古名),把谷穗赠给当地人,祝他们永无饥荒。仙人言罢隐去,五羊化石。广州因此又名羊城。《神仙传》又载:有皇初平者牧羊,随道士入金华山石室中学道。其兄寻来,只见白石,不见有羊。初平对石头喝了一声:“羊起!”周围的石头都变为羊。这两个典故,一为羊化石,一为石化羊,合用在一起,使人觉受到作者随心所欲、指挥万象的豪情! “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一句,笔锋一转,由天上回到人世。“机动”句反用“鸥鹭忘机”之典。《列子·黄帝》载:古时海上有好鸥鸟者,每从鸥鸟游,鸥鸟至者以百数。其父说:“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次日至海上,鸥鸟舞而不下。“机”即机心,指欲念。意思是人无欲念,则鸥鸟可近。陆游《登拟岘台》之“更喜机心无复在,沙边鸥鹭亦相亲”,便用此意。此处反用,即设若欲念一生,鸥鸟便惊飞远避了。二句表明了作者的生活态度。 值得一题的是,词人在作品中运用了大量典故,这表现出了词人的神思逸彩,而读者也只有知其原典,才更利于品读其中之味。 ●摸鱼儿·送王子文知太平州 李昴英 怪朝来、片红初瘦,半分春事风雨。 丹山碧水含离恨,有脚阳春难驻。 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 无端杜宇。 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 阳关唱,画鷁徘徊东渚。 相逢知又何处。 摩挲老剑雄心在,对酒细评今古。 君此去。 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 长生寿母。 更稳坐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 李昴英词作鉴赏 这是作者成名之作。它气势磅礴,将离别之恨表现得深沉、细腻;同时,又充满着乐观主义的激情,催人奋进。 王子文,名埜字子文,号潜斋,浙江金华人,是南宋后期主战派官员。在理宗淳祐年间,先后任职于隆兴、镇江等府,又任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等职。 他忧国忧民,为人所景仰。而本词的作者李昴英也是个不畏强御、直言敢谏的耿介之士,曾奏劾权臣贾似道,被理宗称为“南人无党”,所以词中每多以国事为念,有志同道合之意。 王埜即将赴任的太平州在长江南岸,居南北交通冲要,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当时又临近前线,因此地位相当重要。王埜之出知太平州,正是被委以国防、江防的重任。 “怪朝来、片红初瘦,……”以“怪”字领起,表达自己惊诧之情,一下子便将读者的注意力吸引住了。是什么令他感到意外呢?噢,是春天的繁花开始飘落了。花儿萎谢用“瘦”字去形容,使人仿佛看到一个娟美俏丽的人儿忽然颦眉蹙额,清减了几分。接着,作者以“半分春事风雨”倒点原因,解开前面自设的疑团。“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原来昨晚一场摧花的风雨将春色大大损毁了。“半分”,说明了摧损程度。这就是词家的所谓“逆笔”,目的是使重点突出。 三、四句正式点明“离恨”,转入送别的主题。 “有脚阳春”。(一本作“有脚艳阳”)是对能施“惠政”的官员的传统称颂语,意思是说他所到之处,如阳春之和煦,能令百姓昭苏。但现在“阳春难驻”,王埜大人要调走了,因此连山水似乎也充满离愁别恨。读到这里,我们顿悟前面写春残景象不只是为了烘染离别的气氛,而是对“阳春难驻”作形象的说明。“芳草渡。似叫住东君,满树黄鹂语。”写渡头景色。在芳草萋萋的渡口,树上的黄莺正在啼啭,仿佛是恳请即将离去的春天再多留驻一会儿。黄鹂即黄莺,鸣声婉转悦耳。这里“芳草”两句也是融情于景,借啼鸟之惜春,比喻自己对王埜的依依惜别。 然而王氏的调动是国家的需要、时局的要求,所以感情尽管上难以割舍,也只能分手了。在词中,这一转折是由“无端杜宇”四字开始的。无端,即没有来由,无缘无故;这里含有无可奈何之意。杜宇的叫声与“不如归去”相近,所以又名“催归”。这里说“报采石矶头,惊涛屋大,寒色要春护”的是杜鹃鸟,其目的是与上句的“黄鹂”相照应,扣紧暮春景色,让景、情、事打成一片,使整个上半阕的意境更显浑成。采石矶,在安徽当涂牛渚山北部,突入长江中,奇险雄伟,“惊涛屋大”是说长江风急浪高。 后三句意思是说,当涂江面一带,风狂浪恶,满目寒凉,正需要春阳的呵护。意思是那里位置的重要和形势的艰危险恶,须由豪杰之士去支撑局面。我们知道,自理宗端平元年()金国灭亡后,次年蒙古兵即大举南下,攻四川、湖北、安徽等地,淳祐十二年()又掠成都,一时烽烟四起。 上阕借景抒写惜别之意,情绪一波三折,从开头至“阳春难驻”,是一开:“叫住东君”是一合;至“寒色要春护”又是一开。“将恋恋不舍而又不得不舍的心绪描绘得细腻传神。 下阙以送别情景过渡,然后再转入临别赠言。 “阳关唱,画鷁徘徊东渚。”人们唱起了骊歌,远行的船只即将启航了。临别之际,人们自然希望后会有期,但何时何地才能见面呢?世事实在难以预料,不过,既然已经以身许国,个人的事亦无需多虑了。 “相逢知又何处”一句,正表达了词人这种复杂的心情。于是,在饯别的酒筵上,两人同抒壮怀,细评今古。“摩挲老剑”,如同诗词中常见的“抚剑”、“看剑”一样,表明词人渴望施展抱负:“剑”而说“老”,则表明他们经过千磨百折而雄心犹存,不是难能可贵吗? “君此去。几万里东南,只手擎天柱。”这是作者对友人的殷殷嘱望,希望他负起拱卫东南的重任,做撑持时局的擎天一柱。由此亦可见两人相知之深,相期之切。 全词写到这里,一气呵成,情郁而辞畅,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但下面收束处出语涉腐,令全篇有所减色。 “长生寿母。更稳坐安舆,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这是顺带为王埜之母祝寿,并表王之孝顺。安舆,也叫“安车”,是妇女、老人乘坐的小车。三槐堂,是有关王姓的典故。这里用典为王氏祝寿之词。彩衣舞,用老莱子七十娱亲的故事。这种词句象李调元《雨村词话》指出的,“乃献寿俗套谀词”,算是败笔。 总之,除结尾之外,全词大体写得不错,而尤以上半阕为佳:跳荡转折,情景相生,感喟甚深,境界亦大。下阕上半则富雄直之气,大有“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之概。作为一首送别词。它密切结合当前景色与情事,大处着眼,细心落笔,将私人离合之感与整个社稷安危连系起来,融“小我”入“大我”,使作品(就前面大半而言)保持旺盛气势和较高的格调,应当说是颇为难得的。这正是作者胸襟抱负与艺术手腕的完美结合。 吴文英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晚年又号觉翁,四明鄞县(今浙江宁坡)人。《宋史》无传。一生未第,游幕终身,于苏州、杭州、越州、三地居留最久。并以苏州为中心,北上到过淮安、镇江,苏杭道中又历经吴江垂虹亭、无锡惠山,及茹霅二溪。游踪所至,每有题咏。晚年一度客居越州,先后为浙东安抚使吴潜及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客。清全祖望答万经《宁波府志》杂问,谓吴文英“晚年困踬以死”,殆得其实。享年六十岁左右。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编定于淳祐九年(),卷十录吴文英词九首,时吴文英正在越州,年约五十。黄昇并引尹焕《梦窗词叙》云:“求词于吾宋者,前有清真,后有梦窗。此非焕之言,四海之公言也。”沈义父《乐府指迷》亦谓“梦窗深得清真之妙”。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若梦窗词,合观通篇,固多警策。即分摘数语,每自入妙,何尝不成片段耶?”近代词论家多以姜词清空,吴词密丽,为二家词风特色。况周颐《蕙风词语》卷二又云:“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蹙绣,毫无生气也。”《梦窗词集》有四卷本与一卷本两种。毛氏汲古阁所刻《梦窗甲乙丙丁稿》为四卷本,《疆村丛书》刻明太原张迁璋所藏为一卷本。 ●宴清都·连理海棠 吴文英 绣幄鸳鸯柱。 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 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 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 障滟蜡、满照欢丛,嫠蟾冷落羞度。 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 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 凭谁为歌长恨? 暗殿锁、秋灯夜雨。 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 吴文英词作鉴赏 词人在描写连理海棠时,抓住特征进行铺陈,且情景交融,含蓄感人。连理海棠是双本相连的海棠。 唐玄宗李隆基宠爱杨贵妃,把杨贵妃比作海棠。玄宗和杨妃又有世世代代为夫妇的誓言。这篇吟咏连理海棠的词就以李杨情事为线索展开。 “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三句点明海棠花及所处的环境。“绣幄”,彩绣的大帐,富贵人家用来护花。“鸳鸯柱”指成双成对的立柱,用来支撑大帐。花为连理,柱亦成双。“红情密”言海棠花花团锦簇,十分繁茂。以“情密”写花,拟人称物。“腻云”常用来描摹女子云鬓,这里以云鬓衬香腮来比喻翠叶护红花。“秦树”指连理海棠。《阅耕录》中记载秦中有双株海棠,高数十丈。此三句虽写花,但处处照应人事,柱为“鸳鸯”,花为“红情”、“腻云”,花色之中如谋人面。“秦树”景谢此事发生于长安一带,于是李杨故事刚一开篇就隐约可见了。“芳根兼倚,花梢钿合,锦屏人妒”,三句正面描写连理海棠。 下面两根相倚,上面花梢交合,“锦屏人”指幽居深闺女子。海棠上下都连在一起,亲密无间,使得闺中绣女羡妒不已。“东风睡足交枝,正梦枕瑶钗燕股”,二句描写海棠花的妖态,她在交合的枝头沉沉睡去,而这交枝在她的梦中变成了燕股玉钗。苏轼咏海棠有句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词中这三句正是化用东坡诗意,写人们连夜秉烛赏花的情景。“滟蜡”形容蜡泪多。“满照”的“满”字形容烛光明亮,“欢丛”指海棠交合的枝叶。“嫠蟾”的“嫠”则突显出嫦娥的孤单冷落,因自哀自怜而羞见连枝海棠。词的上片重在描摹连枝海棠的形态,同时句句关联美人神态。作者体物工细,运笔浑化,成功地做到了人情物态的水乳交融。 过片宕开一笔,从咏花转而叙人事。“人间万感幽单,华清惯浴,春盎风露”。作者感叹世间千万不成连理的夫妇,他们过着孤独寂莫的生活。此句与“嫠蟾”句相呼应。“华清”二句描写贵妃占尽风情雨露。“连鬟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古代女子出嫁后,将双鬟合为一髻,示有所归属,夫妻恩爱,还要绾结罗带以表同心。杨妃承恩得宠,与明皇形影相随。“连”、“同”又扣合题面“连理”,并照应上片的“兼倚”、“钿合”二句,写人亦不离咏花。“凭谁为歌长恨,暗殿锁、秋灯夜雨”。李杨情事建筑在“人间万感幽单”的基础上,自然好景不长。后来他们仓惶西逃,杨妃终于死在马嵬事变中。词写到李杨最欢乐处,笔锋突然转到香消玉殒的悲剧,援用《长恨歌》诗意,内容更深厚,联想更丰富。 《长恨歌》中写长恨处很多,而词只把“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涵括到词中,仅仅七个字:“暗殿锁、秋灯夜雨”,却写出了玄宗回京后作太上皇,受到肃宗软禁;杨妃已殒命它乡,孤独寂寞的情景。“锁” 字形容高大深邃的宫殿为夜气笼罩,兼有被软禁之意,夜雨灯昏,更为凄凉。和上片的“障滟蜡,满照欢丛”形成鲜明对照。“叙旧期,不负春盟,红朝翠暮”三句花人合写。“旧期”就是七月七日,“春盟”就是生生世世为夫妇的盟誓。“红朝翠暮”就是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意思是希望赏花之人能连理海棠一样,永远相随。 这首词描写连枝海棠时,扣住描写对象的特征,写得细密贴切。如“芳根兼倚,花梢钿合”、“交枝”、“瑶钗燕股”,或描摹,或比喻,从正面扣合“连枝”特点。“锦屏人妒”、“嫠蟾冷落”,又是以对比反衬的手法来写“连枝”。两相对照,形象更显丰满。另外,这首词咏物而不拘泥于物,物态人情,难分彼此,花中有人,人不离花。如结尾几句,若确指李杨,则盟誓在七月七,不在春日;若坐实指海棠,花不能言,难以践约。但若细细品味,又是句句咏花,句句写人。 这首词写得精致含蓄,意境深远。结构十分严谨,词之上下片、起句结尾互相呼应拍合,极为精当有秩。过去一些词论家称赞梦窗善用丽字,初看起来,雕绘满眼,实际上“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蕙风词话》)。此篇用丽字极多,如绣、鸳鸯、红、芳、花、钿等等,运用这些丽字时词人注意到这些丽字和表现题材的切合,不使其游离于内容之外,它们都是扣紧连理海棠和李杨事的主题,是为表现其内涵服务的。并且词人善于用动词调动这些丽字,使词能达到声情并茂的感人效果了。 ●齐天乐·与冯深居登禹陵 吴文英 三千年事残鸦外,无言倦凭秋树。 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 幽云怪雨。 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 雁起青天,数行书似旧藏处。 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 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 霜红罢舞。 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 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 吴文英词作鉴赏 与同人相比,吴文英的词被认为是“晦涩难懂”。其原因有二:其一于叙写方面往往将时间与空间交错杂揉,其二于修辞方面往往但凭一己直觉加之喜欢用生僻典故,遂使一般读者骤读之下不能体会其意旨之所在。但若仔细加以研读,寻得入门之途径,便可发现吴词在“雕缋满眼”、“晦涩”“堆砌”的外表下,确有一片“灵气行乎其间”,而且“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也是确有一份“奇思壮采”。 冯深居,名去非,南宋理宗宝祐年间曾为宗学谕,因为与当时的权臣丁大全交恶被免官。与吴文英交往颇深。因此,这首词中颇有言外之深意存焉,这由冯氏之为人及其与吴文英之交谊可以推知禹陵则为夏禹之陵,在浙江绍兴县东南之会稽山。在吴文英家乡附近。所以吴氏对禹陵之古迹名胜怀有一种感情也是可以想见的。何况夏禹王是一位忧民治水、功绩卓著的先王。而南宋的理宗时期则任用权佞,国事维艰,感今怀古,吴文英在与冯深居同登禹陵之际,自当有无限沧桑感喟。所以一开端便以“三千年事残鸦外”七个字,把读者引进苍茫古远的意界。所谓“三千年”者,盖自夏禹之世至南宋理宗之世。固已实有三千数百年之久。又“三”字与“千”之字之数目,在直感上亦足以予读者一种久远无极之感。而“三千年”之下又加一个“事”字,则千古兴亡故事,乃大有纷至沓来之势矣。而又继之“残鸦外”三个字,就“残鸦”而言,当登临时之所见。昔杜牧《登乐游原》诗有句云“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此正为“残鸦”二字赋予人的感受。至于“外”字,则欧阳修《踏莎行》词有句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就梦窗此词而言,则是残鸦踪影之隐没固已在长空澹澹之尽头,而三千年往事销沉则更在残鸦孤影外,于是时间与空间,往昔与今朝乃于此七字之中结成一片,苍凉寥漠之感,顿向读者侵逼包笼而来。 禹王不复生,前功不可寻,尤如残鸦影没,天地苍茫,然则何地可为托身之所乎。故继云“无言倦凭秋树”也。语有之云“予欲无言”;又曰“夫复何言”。其所以“无言”者,正自有无穷不忍明言、不可尽言之痛也。然则今日之登临,于追怀感慨之余,唯“倦凭秋树”而已。此处著一“倦”字,自可由登临之劳倦而来,然而此句紧承首句“三千年事”之下,则其所负荷者,亦有千古人类于此忧患劳生中所感受之疲弊也。而其所凭倚者,则惟有此一萧瑟凋零之秋树而已。人生至此,更复何言?故曰“无言”也。其下继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那识当时神禹”,乃与首一句之“三千年事”相应,故知其“倦凭秋树”之时,必正兼有此三千年之沧桑感在也。禹王宏愿伟力,然而其当年孜孜是矻矻所疏凿,欲以垂悠悠万世之功者,其往迹乃竟谷变川移、一毫而不可识矣,故曰“那识当时神禹”。三千年事,无限沧桑,而河清难俟,世变如斯,则梦窗之所慨者,又何止逝水、高陵而已哉。 以下陡接“幽云怪雨,翠蓱湿空梁,夜深飞去”三句,此三句是据传说用典。夫“梁”者,固当禹庙之梁。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云:“禹庙在会稽山禹陵侧。”又云:“梅梁,在禹庙。梁时修庙,忽风雨飘一梁至,乃梅梁也。”又引《四明图经》:“鄞县大梅山顶有梅才,伐为会稽禹庙之梁。张僧繇画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后人见梁上水淋漓,始骇异之,以铁索锁于柱。然今所存乃他木,犹绊以铁索,存故事耳。”“蓱”字原与“萍”字相通,然而“萍”乃水中植物,梁上何得有“萍? 《一统志》及《四明图经》载,传说禹庙之梁有水中之萍藻,此萍藻为飞入镜湖之梁上之神龙所沾带之镜湖之萍藻。是此数句,乃正写禹庙梁上神龙于风雨中“飞入镜湖与龙斗”,“比复归,水草被其上”之一段神话传闻也。而梦窗之用字造句,则极尽光怪陆离之能事。盖“翠蓱湿空梁”一句,原当为神梁化龙飞返以后之现象,而次句“夜深飞去”发生于神梁化龙之前;而梦窗却将时间因果倒置,又用一不常见之“蓱”字以代习用之“萍”字。夫“蓱”与“萍”二字虽通用,然而一则用险僻字更增幽怪之感,二则“蓱”字又可使人联想《楚辞。天问》“蓱号起雨”一句,于是又有“幽云怪雨”一时惊起之意。总之,前几句给人一种渺茫怀古之思与恍惚幽怪之感,使读者对此充满神话色彩之古庙生出无穷之想像。 后二句,则又由眼前景物寄慨。曰“雁起青天”,形象色彩极其鲜明,此景必为白昼而非黑夜所见,然后知前三句“夜深”云云者,全为作者凭空想象也。而此句“雁起青天”四字,乃又就眼前景物以兴发无限今古苍茫之慨,故继之云“数行书似旧藏处”也。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石匮山,在府城东南一十五里,山形如匮。相传禹治水毕,藏书于此。”然而远古荒忽,传闻悠邈,惟于青天雁起之处,想像其藏书之地耳。而雁阵之飞,其排列有如书上之文字,在梦窗《高阳台。丰乐楼》一词中,即有“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一句可以为证。是则三千年前藏书之说固已渺不可寻;今日所见者,惟青天外之斜飞雁阵之说而已。世异时移沧海桑田,正与开端“三千年事残鸦外”及“那识当时神禹”诸句遥遥相应,而予读者以无穷怅惘追思之感慨。以上前半阕全以“登禹陵”之所见所想为主。 后半阕“寂寥西窗久坐,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始写入冯深居,呼应题面“与冯深居”四字。此三句词,乃化用李义山《夜雨寄北》“何当共翦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之诗句,自无可疑。梦窗乃于开端即著以“寂寥”二字,又接以“久坐”二字,其所以久坐不寐之故,正缘于此一片寂寥之感耳。昔杜甫《羌村》诗有句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梦窗于“寂寥西窗久坐”之下,乃接云“故人悭会遇,同翦灯语”;此三句,一气贯下,全写寂寥人世今昔离别之悲。 以下陡接“积藓残碑,零圭断璧,重拂人间尘土”三句,初观之,此三句似以前三句全然不相衔接,然而此种常人以为晦涩不通之处,正是梦窗词之特色所在。盖梦窗词往往以直感为其连贯之脉络,极难以理性分析说明。兹就其所用之故实而言,所谓“积藓残碑”者,杨铁夫《笺释》以为“碑指窆石言”,引《金石萃编》云:“禹葬会稽,取石为窆石,石本无字,高五尺,形如秤锤,盖禹葬时下棺之丰碑。”据《大明一统志。绍兴府志》载:“窆石,在禹陵。旧经云:禹葬会稽山,取此石为窆,上有古隶,不可读,今以亭覆之。”由此知杨氏《笺释》以碑指窆石之说确实可信。昔李白《襄阳歌》云:“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古碑羊公一征古碑材,龟头剥落生莓苔”。自晋之羊祜迄唐之李白,不过四百余年,而太白所见羊公碑下之石龟,已剥落而生莓苔矣。然则自夏禹以至梦窗,其为时已有三千余年,则其窆石之早已莓苔遍布,断裂斑剥,固属理所当然者矣。著一“积”字,足见苔藓之厚,令人叹历年之久;著一“残”字,又足见其圮毁之甚,令人兴睹物之悲。而其发人悲慨者,尚不仅此也,因又继之以“零圭断璧”云云。 夫圭璧者,原为古代侯王朝会祭祀所用,而今著一“零”字,著一“断”字,零落断裂,无限荒凉,禹王之功绩无寻,英灵何在?只有古物残存,供人凭吊而已。故继之云:“重拂人间尘土。”于是前所举人之积藓残碑,与夫零断圭璧,乃尽在梦窗亲手摩挲凭吊中矣。“拂”字上更著一“重”字,有无限低徊往复多情凭吊之意,其满腹怀思,一腔深慨,已在言外。 后半阙开端先写夜间故人灯下之晤对;然后陡接“积藓残碑”三句,又回至日间之登临。全不作层次分明之叙述与交代。盖残碑断璧之实物,虽在白昼登临之陵庙之上,而残碑断璧之哀感,则正在深宵共语者之深心之内也。夫以“悭”于“会遇”之故人,于“翦灯”夜“语”之际,念及年华之不返、往事之难寻,其心中固早有此一份类似断璧残碑之哀感在也。故其下乃接云:“重拂人间尘土。”“尘土”不但指物质上之尘土,同时兼指人世间之种种尘劳污染而言。然而在记忆之中,这世间尘土不过如尘封之断璧残碑而已。“于是世间之事融会于三千年历史之中;而历史,亦融会于一己人事之中。此种时空交揉之写法,正为梦窗特长之所在也。 其后“霜红罢舞,漫山色青青,雾朝烟暮”三句,又以浪漫笔调,另辟新境。自情感之中跳出,别从景物着笔,而以“霜红”句,隐隐与开端次句之“秋树”相呼应。彼经霜之叶,其生命固已无多,竟仍能饰以红色、弄以舞姿;惟此红而舞者,亦何能更为久长,瞬临罢舞,是终将亦归于空灭无有而已。故曰“霜红罢舞”。此一无常变灭之悲,而梦窗竟写得如此哀艳凄迷。又继之云“山色青青,雾朝烟暮”,则其不变者也。又于其上著一“漫”字。“漫”字有任随、任由之口气,其意若谓霜红罢舞之后,任随山色青青于雾朝烟暮之中。逝者长已矣,而人世久长,其间有无穷沧桑之感。梦窗运笔之妙、托意之远,于此可见。 结二句“岸锁春船,画旗喧赛鼓”,初观之,不免有突兀之感。盖前此所言,如“秋树”,如“霜红”,明明皆为秋日景色;而此句竟然于承接时突然著一“春”字以为笼罩之笔。盖开端之“倦凭秋树”,乃当日之实景;至于“霜红罢舞”,则已不仅当日之所见,而是包容秋季之全部变化于其中;至于“山色青青”,则更透出暮往朝来、时移节替之意。秋去冬来,冬残春至,年年春日之际,于此山前都可见岸锁舟船,处处有画旗招展,时时闻赛鼓喧哗。然则此为何事也?《大清一统志。绍兴府志。大禹庙》载:“宋元以来,皆祀禹于比。”此词之“画旗”、“赛鼓”,必当指祀禹之祭神赛会也。“画旗”,当指舟仪仗之盛:“喧”字,当指“赛鼓”之喧闹。然而梦窗乃将原属于“鼓”字之动词“喧”字置于“画旗”二字之下,连接“鼓”与“画旗”则为画旗招展于喧哗之赛鼓声中,弥增其盛美之情状;旗之色与鼓与声遂为浑然一体。 此词通首以秋日为主,其情调全属于寥落凄凉之感,于结尾之处突显春日赛会之喧闹,为全篇寥落凄凉之反衬,余波荡漾,用笔悠闲,果真可以因春日之美盛忘怀秋日之凄凉者;然而细味词意,则前所云“雾朝烟暮”句,已有无限节序推移之意,转瞬即逝的春日喧闹与永恒的凄寂形成鲜明对照。 ●齐天乐 吴文英 烟波桃叶西陵路,十年断魂潮尾。 古柳重攀,轻鸥骤别,陈迹危亭独倚。 凉颸乍起。 渺烟碛飞帆,暮山横翠。 但有江花,共临秋镜照憔悴。 华堂烛暗送客,眼波回盼处,芳艳流水。 素骨凝冰,柔葱蘸雪,犹忆分瓜深意。 清尊未洗。 梦不湿行云,漫沾残泪。 可惜秋宵,乱蛩疏雨里。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别后思念之情词。上片写白倚亭时的相思,下片写夜间独处时的怀念。抚今追昔,无限流连。 “烟波”二句,化用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写十年后重游与情人分手的渡口,不胜伤感。“断魂潮尾”,不仅说明了别后怀念之殷,相思之苦,也为下片写十年前相见的情形埋下伏笔,使上下片遥相映带,两两相形。 “古柳”三句,伤今感昔。在亭上聚首,攀柳话别,是当日情形。“骤”、“重”二字,写出了当年别离的匆匆和今日故地重游、独倚危亭时的感慨。 “凉颸”以下五句,则写倚亭时所见。先是远眺:凉风天末、急送轻舟掠过水中沙洲,黄昏时远山翠影依稀。“乍”指突然变化,“渺”指烟波浩渺,“烟碛”指朦胧的沙洲,“飞”指轻舟疾速远逝。“横”字见暮山突出之妙,令人想起李白《送友人》诗“青山横北郭”一句中“横”字的使用。远处山光水色,一片迷濛。再看近处,江面如镜,映花照人。江水映出秋天的花影是憔悴的,人影也同样憔悴。“但有”二句,怜花惜人,借花托人,更见相思憔悴之苦。 下片转入回忆。“华堂”是化用《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语:“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堂上,即本词中的华堂。烛灭,即烛暗。乃追忆初见时的情景:送走别的客人,单独留下自己。回头顾盼,传达出含蓄的柔情蜜意。“芳艳流水”则是对回盼的眼波更为传神的描绘:“流水”,描写出回盼时眼波的流动,“芳艳”则是回盼时留下的美的感受。“芳”是从视觉引起嗅觉的能感,“艳”状眼波的光采;随眼波的传情仿佛感到美人四溢的芳香。 “素骨”三句,写玉腕纤指分瓜时的情景。“素骨凝冰”,从《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语意化出,亦即苏轼《洞仙歌》所说“冰肌玉骨”,以状手腕之洁白如玉:“柔葱蘸雪”,即方干《采莲》诗所说的“指剥春葱”,用以描写纤指的洁白,用字凝炼。 以下为秋宵的怀念。不洗清尊,是想留下残酒消愁。“梦不湿行云”二句化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话,而语言清雅,多情而不轻佻,表现梦中与情人幽会,未及欢会即风流云散,醒来残泪满沾衣衫的情景。结句写秋宵雨声和窗下蛩声,伴人度过孤独无眠之夜。结句凄凉的景色与凄冷的心境融合而一,增强了怀人这一主题的感染力量。 这首词脉络细密,用意尤为绵密。“但有江花”二句、“清尊未洗”三句的炼句,“渺烟碛飞帆”三句、“素骨凝冰”二句的炼字,尤显功力。“眼波回盼处”二句、“可惜秋宵”二句的写情,既精炼,又空灵,于缜密中见疏放,在梦窗词中为别调。 ●过秦楼 吴文英 藻国凄迷,麴澜澄映,怨入粉烟蓝雾。 香笼麝水,腻涨红波,一镜万妆争妒。 湘女归魂,佩环玉冷无声,凝情谁诉。又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 还暗忆、钿合兰桡,丝牵琼腕,见的更怜心苦。 玲珑翠屋,轻薄冰销,稳称锦云留住。 生怕哀蝉,暗惊秋被红衰,啼珠零露,能去声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 吴文英词作鉴赏 芙蓉为荷花的别称,这是一篇借咏荷花抒发词人对如花女子的追忆之情。同时,着重表达她一生的哀怨。“藻”为水生植物。荷池中飘浮着青绿色的萍藻,充满清冷的色调,景色迷茫。“麴”为黄桑色,“麴澜”即青黄色的水波。这是“藻国”,也是芙蓉生长的地方。“怨”字为全篇主旨。月夜里池上的“粉烟蓝雾”具有梦幻般的效果。这奇幻的彩色烟雾,作者遐想为在“藻国”的仙子的积怨所致,所以是“怨入粉烟蓝雾”。唐代杜牧《阿房宫赋》写宫女们梳妆的情形:“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词中的“香乱麝水,腻涨红波”是想象怨女的美艳出众。这里隐含着芳魂月夜归来,冤魂不散的意思,造成悬念。“湘女归魂”乃用唐代陈玄《离魂记》倩女离魂的故事。倩娘因其父张镒游宦住在湘中的衡阳,为爱情不遂而离魂追赶所恋者,私相结合。 古时妇女们行走时总是环佩丁冬的,湘女归魂却是“佩环玉冷无声”,有形无声,鬼气阴森,两句援用杜甫《咏怀古迹》“环佩空归月夜魂”,字面有变化。 “凝情谁诉”,是她一腔悲苦,无人可诉的痛苦情状。“江空月堕”使凄迷的藻国更加暗淡清寂。由于怨情无可告诉,湘女遂趁月落之时起而愁舞。“凌波尘起”是融化曹植《洛神赋》的名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形容女子的步态轻盈;生尘,是说走过的水面如有微尘扬起。“彩鸳”指代绣鞋,同时又借指女性。这里的“彩鸳”自然是湘女的归魂了。她在池边带着愁容,以舞蹈发精神抒积怨。“江空月堕,凌波尘起,彩鸳愁舞”,很成功地描绘了一个怨女忧魂的精神形象,但由词题又使人们联想到荷花在风中摇舞的形象,紧扣题面。 词的下阕拟托湘女的语气抒情。过变的“还暗忆”是转折,引起对当初情事的追溯。“钿合”是镶嵌金花的盒子,为古代男女定情信物:“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长恨歌传》)。“兰桡”借指木兰舟。“丝牵琼腕”,谓以红丝或红纱系于女子手腕上,亦为古代男女定情的标志。“的”为古代妇女一种面饰,即以红色点饰在面颊上。“见的更怜心苦”,为双关,乃乐府民歌的一种表现手法。“的”,也是莲子,又写作“菂”。“怜心苦”即“莲心苦”。以此切合题面。这几句回忆旧事,意为在舟上定情,结为同心,见到她之“的”饰而更生怜爱,同时也留下难言的遗撼。 当初便在“玲珑翠屋”留住,记得那时她还身着“轻薄冰绡”。这此情景都是难忘的。咏物须不离物性,词中的“丝牵”与藕丝、“心苦”与莲心、“翠屋”与荷叶都极切合词题。她的情事始终笼罩着不幸的阴云,耽心好景不长,秋风一到,便红衰翠减,“啼珠零露”。北宋词人贺铸咏荷的《踏莎行》有“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吴文英反用贺铸词句之意结尾,“能西风老尽,羞趁东风嫁与”,表现了湘女高傲忠贞的品格。“能”字下原注云“去声”,意即“宁可”之“宁”。宁愿在西风中老去,羞于像桃李那样趁逐春光、嫁与东风,这又恰似荷花的命运了。 全词处处不离荷花的物性,同时又处处在写人。读后真难辨作者是在状物还是写人。显然作者是借咏荷寓寄个人情怀,否则难以写得如此情辞恳切、哀怨动人。 这首《过秦楼》恰体现梦窗词的语言华丽、富于雕饰的特色。词语具有鲜明色彩感,一首中用了表示色彩的“麴”、“粉”、“蓝”、“红”、“彩”、“翠”、“锦”等字,着色瑰丽,真如七宝楼台。华美的词语都是经过词人精心雕琢的,如“藻国”、“麴澜”、“麝水”、“彩鸳”、“琼腕”、“翠屋”、“秋被”、“零露”等。词语处处可见雕饰痕迹,加上着色浓重,因而有雕缋满眼之感。梦窗词的语言最有个性,如果以“天然去雕饰”的审美原则来评价梦窗词,自会采取否定的态度,但艺术给人的美感总是丰富多样的。梦窗词华美秾丽的形式蕴藏着真挚深厚的激情,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故为词苑不可缺少的一株奇葩。 ●定风波 吴文英 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 回首东风销鬓影,重省,十年心事夜船灯。 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 两岸落花残酒醒,烟冷,人家垂柳未清明。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中年时客寓杭州,在一个春日乘马郊游,行至西陵,偶遇某贵家歌姬,由婢女传送书信,即与定情。此后,他们曾同宿春江,共游南屏,往来西陵、六桥,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之中。这种爱情注定以悲剧收场。最后一次分别,双方都预感到不幸阴影的跟随,分离甚是悲伤。待到吴文英重访六桥时,那位贵家歌姬已含恨死去。从此,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成为梦窗一生无法排遣的“情结”。重到西湖总难免彻骨地悲痛。这首小令便是吴文英晚年在杭州留下的悼念之作。 词人最难忘的一段情景是:“密约偷香□踏青,小车随马过南屏”。“踏青”前缺失一字,但无碍对词意的理解。自清末以来,词家们考证吴文英的词事,都认为杭州情词都是为他的“亡妾”而作。从此两句和《莺啼序》的“溯红渐、抬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看,可推翻其为梦窗“姬妾”的假说。南宋和北宋都很重视清明节。正值暮春之初,江南草长莺飞,城中士庶都到郊外踏青。周密记述南宋杭州清明盛况云:“南北两山这间,车马纷然。……若玉津、富景御园,包家山之桃关,东青门之菜市,东西马塍,尼庵道院,寻芳讨胜,极意纵游,随处各有买卖赶趁等人,野果山花,别有幽趣。”(《武林旧事》卷三)吴文英是以抒情方式叙写往事的。他们是借踏青的机会“密约”,达到“偷香”目的。“密约”为双方秘密的约会:“偷香”是指男女非法结合的偷情。“密约偷香”表明他们不是正当的恋爱关系,而双方却又情感炽烈,只得采取为封建礼法所不容的秘密行为来实现对爱情的追求。如果吴文英这位踏青的女伴是其妾,就不必如此秘密了。“南屏”为杭州城西诸山之一,因位于西湖之南,故又称南山,“南屏晚钟”为南宋西湖十景之一。 山“在兴教寺后,怪石秀耸,松生森茂,间以亭榭。中穿一洞,崎岖直上,石壁高崖,若屏障然,故谓之南屏”(《淳祐临安志》卷八)。人们常到此处踏青,而且距贵家歌姬住处甚远,一北一南,西湖横隔,不易被发觉。“小车随马”也是较隐密的办法。北宋时就有一种棕盖车,为家眷乘坐的车子,有勾栏和垂帘,用牛牵拉;南宋时制作得更精致小巧。《清明上河图》里也有这种车,妇女坐在车内,男子乘马在车前引路,或在车后跟随。南屏踏青偷香的情景,在梦窗恋爱经历中是值得纪念的,回忆也是甜蜜的。词意忽然转变,“回首东风销鬓影”。以“回首”二字连接今昔,既表示南屏之事属于往昔,又表示时间飞逝,回首之间东风销尽花容倩影,当年踏青女伴早已不在了。这句淡语却有着人世沧桑的深刻感慨。 魂牵梦绕的“十年心事”是无尽的离愁别恨:“离骨渐尘桥下水,到头难灭景中情”。迸发出作者多年的积恨,沉痛的至情经过悉心地琢磨锤炼,以精整工稳的词句浓缩而出,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离骨”,谓伊人已死之遗骨:“尘”名词作动词用,即成尘,指故去多年:“桥下水”,桥当是西湖六桥,即《莺啼序》“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所述,其人或竟葬身西湖。此句与陆游悼忆唐氏的“玉骨久成泉下土”(《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绝相类似。“到头”即“到底”、“毕竟”之意:“难灭景中情”即上阕首两句南屏踏青的密约偷香之情。世事无常,情人已逝,她的遗骨也已染上尘土,但时间和死亡并没有带走词人对她的爱恋,相反,他的爱愈加浓厚。词情在高潮之后忽由强烈的抒情转到纡徐的写景,从另一侧面更含蓄形象地深化词意:“两岸”与上阕之“夜船”呼应,暗示抒情的现实环境:“落花”当是虚拟,象征人亡:“残酒醒”提示结尾的线索。“烟冷,人家柳垂未清明”,是“残酒醒”后对景物的感受。酒虽醒了,但心情并未改变,“借酒销愁愁更愁。”烟冷“是明显的有我之境,在作者愁苦心情的笼罩下,景色备显凄凉。我国习俗,”清明前三日为寒食节,都城人家,皆插柳满檐,虽小坊幽曲,亦青青可爱,大家则加枣食固柳上,然多取之湖堤“(《武林旧事》卷三)。”人家垂柳未清明“显然为寒食日。词人来到六桥之下悼念情人,这正是十年前踏青的时节,所以才能重新回味反省南屏旧事。三日后即是清明,按照习俗应为亡故亲友扫祭,可是作者又能到何处去扫祭情人的芳冢呢!可见他是怕到清明的,那将更加凄苦不堪了。 在这首小词里,往昔与现实,抒情与写景,错综交替;上阕与下阕开始两句,今昔对比;结构曲折婉转,但转折关系又是较清楚的。词中所表达的悲伤而真挚的情感,亦感人至深。 ●浣溪沙 吴文英 门隔花深梦旧游,夕阳无语燕归愁。 玉纤香动小帘钩。 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 东风临夜冷于秋。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怀人感梦的词,借梦写情,更见情痴,写得不落俗套。 “门隔花深”,指所梦旧游之地。当时花径通幽,春意盎然。不料我去寻访她时,本拟欢聚,却成话别。 为什么要离别,词中没有说明。“燕归愁”,仿佛同情人们离别,黯然无语。不写人的伤别,而写惨淡的情境,正是烘云托月的妙笔。前结“玉纤香动小帘约,”则已是即将分手的情景了。伊人纤手分帘,二人相偕出户,彼此留连,不忍分离。“造分携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江淹《别赋》)。下片是深入刻画这种离别的痛苦。 下片是兴、比并用的艺术手法。“落絮无声春堕泪”,兼有两个方面一形象,一是写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柳永《雨霖铃》),写离别时的吞声饮泣。这里略去了。絮花从空中飘落,好象替人无声堕泪,这是写春的堕泪,人亦包含其中。“行云有影月含羞”,和上句相同,也是一个形象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写人,“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韦庄《女冠子》),是写妇女言别时的形象,以手掩面,主要倒不是含羞,而是为了掩泪,怕增加对方的悲伤。同时也是写自然,行云遮月,地上便有云影,云遮月衬出月含羞。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艺概。词曲概》)此词“落絮”、“行云”一联正是“寄言”。表面是写自然,其实是写情。词人把人的感情移入自然界的“落絮”“行云”当中,造成了人化的然感自然。 而大自然的“堕泪”与“含羞”,也正表现了人的离别悲痛的深度,那说是说二人离别,连大自然也深深感动了。这两句把离愁幻化成情天泪海,真乃广深迷离的至美艺术境界。“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九歌。少司命》),“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杜甫《梦李白》)。这种黯然神伤心折骨惊的离情别绪,怎么能忘怀呢!有所思,故有所梦;有所梦,更生思绪。无昼无夜,度日如年,这刻骨相思是够受的。 如此心境,自然感觉不到一丝春意,所以临夜东风吹来,比萧瑟凄冷的秋风更不堪忍受了。这是当日离别的情景,也是梦中的情景,同样也是今日梦醒时的情景。古人有暖然如春、凄然如秋的话,词人因离愁的浓重,他的主观感觉却把它倒转过来。语极警策。 春夜风冷,是自然现象;加上人心凄寂,是心理现象,二者交织融会,酿成“东风临夜冷于秋”的萧瑟凄冷景象,而且这种氛围笼罩全篇,此为《浣溪沙》一调在结构上的得力之处。 ●玉楼春·京市舞女 吴文英 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 乘肩争看小腰身,倦态强随闲鼓笛。 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金应不惜。 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写京城的年幼舞女。作者在词中通过对都市舞女的描写,为我们展示了南宋时期的民俗生活画卷,同时,也包融了词人对任人摆布的舞女的怜惜之情。 京市,即指南宋都城临安。周密《武林旧事》卷二“元夕”条:“都城自旧岁冬孟驾回,则已有乘肩小女,鼓吹舞绾者数十队,以供贵邸豪家幕次之玩。而天街茶肆,渐已罗列灯毬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三桥等处,客邸最盛,舞者往来最多。每夕楼灯初上,则箫鼓已纷然自献于下。酒边一笑,所费殊不多,往往至四鼓乃还。”这些幼女舞队,每逢佳节,便穿街过市,到天街茶肆,箫鼓齐鸣,为当街演出。 这词上片写舞女列队过街的情形。“茸茸狸帽遮梅额,金蝉罗翦胡衫窄”,这是写舞女的装束打扮。 先写头面。头戴的细毛茸茸的狸皮帽子,遮掩了妆饰着梅花的额角。把梅花瓣的纹样画在额上就是梅花妆。狸帽没有全掩额角,因此美丽的梅妆仍隐约可见。接着是写舞女身上的装束。她们穿着金色的薄如蝉翼的罗衫,窄小合身。再接着是写到这些幼女骑在大人肩上,细腰女嬝娜,但由于疲劳显出倦态;又不得不和着鼓笛的节拍勉强做态。 下片写幼女的舞技,但不从正面而由侧面写出:一是少年观众争相问询舞女们家住何处,得知她们住在城东的街巷里。二是那些幼女的舞技实在精妙,所以词人困倦归来,在梦中还仿佛见到他们婆娑起舞呢。 柳永有四首《木兰花》都是写艺妓们的歌舞的。其中第三首去: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通过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这首柳词是直接铺叙,可说是吴文英《玉楼春》的蓝本。不过柳词写得明显,吴词则委婉道出。柳词中正面写虫娘舞技的语句较多,如说她举止温雅,动作准确,手足的一举一动和着檀板、画鼓的节奏快慢;她跳舞时顾盼生姿,风韵四溢,到了歌曲终结时好象还意锋未尽。这词共八句,却用六句正面写舞蹈。末了两句是少年观众由于对虫娘色艺的欣赏而争问她家的住处,是侧面衬托的笔法。吴词和柳词比较之下,写法之不同清晰可辨。 吴词正面写幼女舞蹈的句子不多,只有“倦态强随闲鼓笛”一句,这只是她们乘肩时的姿态,只属“广告”性质,还谈不上正式的表演。过片“问称家住城东陌,欲买千斤应不惜”,是写观众的反应,借以烘托她们舞技的精妙。而结句“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斜趁拍”,则是作者观赏幼女们舞蹈后印象深刻。这两句看来是闲笔,却比正面写舞技的精妙更有力量。正好象听到传说中韩娥的歌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一样,美妙的印象挥之不去。吴文英善于用虚幻来衬托真实,反映真实。“衬托不是闲言语,乃相形相勘紧要之文,非帮助题旨,即反对题旨,所谓客笔主意也。”(刘熙载《艺概。经义概》吴文英的词善写梦幻,善于用“客笔”来表现“主意”。如他有名的《点绛唇。试灯夜初晴》,下片“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结处“情如水”三句,谭献极加赞赏,说是“足当‘咳睡珠玉’四字”。这词精彩处在于结尾,因为“情如水”三句通过梦境,把元宵前夕抚今追昔的感伤情绪非常含蓄地反映出来。《玉楼春》结句“归来困顿殢春眠,犹梦婆娑闲趁拍”二句写的梦境,一方面固然是乱去这些所幼舞女姿色艺技的高超,但另一方面也未尝不包涵着词人对她们随人摆布的不由自主生活境遇的怜惜。这样就使词的思想境界提升了。 ●点绛唇·试灯夜初晴 吴文英 卷尽愁云,素娥临夜新梳洗。 暗尘不起,酥润凌波地。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 情如水。 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吴文英词作鉴赏 南宋都城临安的灯市,每年元宵节以前就极其热闹。据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记载:“禁中自去岁九月赏菊灯之后,迤逦试灯,谓这‘预赏’。一入新正,灯火日盛。……天街某茶肆,渐已罗列灯毬等求售,谓之‘灯市’。自此以后,每夕皆然。……终夕天街鼓吹不绝。都民士女,罗绮如云。”都城的灯市,是词人熟识的,当年良辰美景、人月双圆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情;如今韶华已逝,世事沧桑,每遇佳节,但觉慨恨良多,兴味索然,真可谓“少年情事老来悲”了。据唐圭璋先生考证:吴文英一生有两段情事,先在苏州爱一妾,在某年夏秋之际遣去,原因不详;后在杭州爱一妾,后故去。两次大约都为十年。此词写杭州灯节,显然与杭州情事有关。本词调名下题云:“试灯夜初晴”,据《百城烟水》云:“吴俗十三日为试灯日。”可见是写灯节之事;但词人并未由正面起笔描绘灯市盛况,而是以试灯夜的景象作陪衬,用怅惘的笔调抒发自已逢佳节而倍觉神伤的落寞情怀,虽只寥寥数语,却写得纡徐顿挫,舒卷自如,从而委婉地道出内心的万千感慨。 上片“卷尽”两句,写试灯日遇雨,而入夜雨收云散,天青月朗;以月宫仙女“素娥”代指月亮,即以“新梳洗”形况月色明净,比拟浑成,三字兼带出“雨后”之意。这是写天上。“暗尘”两句写地上,化用苏味道“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正月十五日夜》)和韩愈“天街小雨润如稣”(《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诗句,又有所变化、增益,切合都城灯夜雨后的光景。“凌波地”,是靓装舞女行经的街道。《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原本是形容洛神亭亭玉立的姿态,后来借指步履轻盈的女子。《武林旧事》卷二“元夕”又载姜白石诗云:“南陌东城尽舞儿,画金刺乡满罗衣。也知爱惜春游夜,舞落银蟾不肯归。”形象地刻画了天街月夜的歌舞场面。 上片并未用雨字、灯字、人字,读后便觉灯月交辉,地润绝尘,舞儿歌女,结队而至,赏灯士女,往来不断,显示出吴文英在语言上的精深功力和鲜明特点,比如爱用代字,用“素娥”代月亮,再如善于点代前人诗句等等。 谭献说此词云:“起稍平,换头见拗怒,‘情如水’三句,足当‘咳唾珠玉’四字”(谭评《词辨》)。说“起稍平”,这是由于上片只是客观地描述场景;下片才是密切结合自己的回忆、联想,抒发感情,借此反映出不平静亦即“拗怒”的心理状态。“辇路”两句,写词人故地重游,沉入回忆之中。“辇路”,是帝王车驾经由之路,这里指京城繁华的大街。“重来”,说明词人对眼前的景象亦曾相识,从而引起联想,又以“仿佛”两字形容触景恋旧的心境。“灯前事”,即赏灯往事。那时自己春衫年少,意气风发,记得也是同样的夜晚,月色灯光,交相辉映,箫鼓舞队,绵连数里。这一句隐隐含有物是人非之感慨,景物依旧,可是作者的心情已由欢喜变为落寞。 末尾三句,写往事如烟、柔情似水;月与灯依旧在,伊人无觅处,自己一往情深的凄凉心事,无人倾诉。“情如水”二句也显示出吴文英语言精警的特点。 古人就有“思君如流水”的千古佳句,以水喻情,写出了情的纯洁珍贵和绵绵不绝。赏灯不能消愁释怀,反而增添无限怅惘,只好踽踽而行,颓然而返,独上小楼,熏被而眠,遥想伊人此刻,心情亦或如是,“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夔《鹧鸪天》)。最深的思念就是想象对方也在思念。“春梦”句紧接上文,描绘深夜入睡以后,那悠扬的歌声乐声,绵绵不绝地萦绕荡漾在梦的涟漪中。这里将“拗怒”的词意,融入流转悠然,委婉多情的笔调之中,形成惝恍迷离的朦胧意境,显得余音袅袅,韵味无穷,真可称得上是“咳唾珠玉”。 ●古香慢·赋沧浪看桂 吴文英 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 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 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 渐浩渺、凌山高处。 秋澹无光,残照谁主。 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 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 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 吴文英词作鉴赏 沧浪指苏州沧浪亭,在州学之南。这首《古香慢》是吴梦窗的一首咏物词,所咏之物即为沧浪亭的桂。从词风和内容看。此词大约写于理宗淳祐三年(),反映的是词人面临南宋衰亡的哀感。 此词写于重阳节前,一开始就写秋气萧瑟。“怨娥坠柳,离佩摇葓,霜讯南圃。”以景物起兴,以“霜”点时节,引入本题。写背景,用的是半拟人化手法。“怨娥”指柳叶,柳叶像愁眉不展的怨女一样从枝头坠落。“离佩”指水葓即红蓼的红色花穗分披。像分开的玉佩一样,摇荡着红蓼。然后归结到秋霜已来问讯南圃,意指秋天到了。“讯”也是拟人化的字眼。 词随后写“漫忆桥扉,倚竹袖寒日暮”,就是用拟人手法写桂。词人看到桂,引起无限遐思,漫想是佳人薄袖凌寒,日暮倚竹。“桥扉”即小桥通往宅院的门。下二句另作别想:“还问月中游,梦飞过、金风翠羽。”问是问桂,疑是梦游月宫时,有金风吹来、翠鸟飞过、似曾相识的桂树。到此就点出了沧浪亭桥头的桂树。时间已近傍晚,上片最后二句“把残云剩水万顷,暗薰冷麝凄苦”,又转笔到桂花的现实处境来。日晚云残,天寒水浅,桂树只把周围云水以自己的冷香薰射,内心含着莫乎名状的凄凉悲苦。从第一句起,直到写桂,中间比拟佳人,设想月桂,是顿挫之处,寓有今昔不同之感。写杨柳红蓼及桂树与修竹、云水相依的地方、则完全是体现沧浪亭一片寂寞无主的悲凉,其悲哀远过于“庭草无人随意绿”、“空梁落燕泥”。 下阕,便紧接着“无主”写沧浪亭的情境,再转到看桂上。“渐浩渺、凌山高处。秋澹无光,残照谁主。”一片寒波渺茫,是登上山之高处所见,然后明写词人的感想:沧浪亭的一片冷落淡漠的秋色,这斜阳秋树的主人是谁呢?后一句分明是寄托了濒于危亡、国事无人管的沉痛,这种境界,不仅仅是韩王已死,园林无主的一般诉说。随后又转入本题,再用拟人化手法写桂:“露粟侵肌,夜约羽林轻误。”这里借用《飞燕外传》“飞燕通邻羽林射鸟者,……雪夜期射鸟者于舍旁,飞燕露立,闭息顺气,体温舒,无疹粟(毛孔不起粟)”的故事,却一反其本意,因为桂的花象积聚在一起的金粟,所以说露下侵肌生粟,是入夜约会过羽林郎而被他轻率误期的缘故。这一笔从寂寞无主境况中宕开,写眼中的桂花,用笔很美。然而又陡转入更深一步的悲惜。下二句“翦碎惜秋心,更肠断、珠尘藓路”,因桂花小蕊,故言“碎”,又以“翦碎”为言,似乎桂花之所以是小蕊,乃惜秋而心碎之故。此二句极见词心之细。最后写:“怕重阳,又催近、满城风雨。”用宋人潘大临“满城风雨近重阳”句意,但语言颠倒错置,说:怕重阳将近,又催得满城风雨。这是紧逼一步的写法,句意重点落在随后的“满城风雨”四个字上。不但桂花正纷纷落下,而且葬花天气一来,桂花将不可收拾。但他又不明白写出,只做含蓄的示意,以淡淡的哀愁寄寓苍凉的感慨。 吴梦窗这首词字眼用得美而生动,层次亦极分明,上下阙一开始都是先横写境,然后纵写桂。上阙发挥了自己充分的想象力,用拟人手法写出了桂的美,然而处境凄凉,又写出其与修竹云水相依的寂寞。下阙写残照无主,一片荒凉,再转用拟人法写桂的寂寞无主,在悲寂无廖之中孤独地凋谢了。词中处处有令人感到内心沉痛的情感显现,真是极精之品。 ●瑞鹤仙 吴文英 晴丝牵绪乱。 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 垂杨暗吴苑。 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 兰情蕙盼。 惹相思,春根酒畔。 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 凄断。 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 歌尘凝扇。 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妨,笺幅偷和泪卷。 寄残云剩雨蓬莱,也应梦见。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梦窗词较有特色。上阕写江湖飘泊文人的相思之情。下阕写女子思恋他的一片幽怨。把恋爱双方相互思念的情感对比起来,别有一番艺术审美情趣。 在用语上雅俗融一,属于通俗晓畅的一类,并且和曲有相通之处。当时梦窗可能正旅住吴门(苏州),季节正逢寒食。该词表现的是距离美,反映一种彼此因消息难通而产生了隔膜的忧郁心情。 古代飘泊文人对自然景物异常敏感,词首即描写暮春三月引起的离情别绪。“晴丝牵绪乱”三句所写景物有似于叶梦得《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清明、寒食时节已经可以看到虫类吐到春空中游荡的丝。第一句绪字就是离情别绪,朱敦儒《念奴妖》:“别离情绪。奈一番好景,一番悲戚。燕语莺啼人乍远,还是他乡寒食。”和第三句“花飞人远”可以互相映衬。不同的是作者还面对夕下清澈的吴江。第四句“垂杨暗吴苑”是由斜日沧江更进一步写。吴苑是吴王阖闾所建林苑,包括姑苏台、长洲、石城等地(见《吴越春秋》)。韦庄《忆江南》:“柳暗魏王堤”,邓肃《南歌子》:“玉楼依旧暗垂杨,楼下落花流水自斜阳”,都是相似笔法。吕本中《减字木兰花》:“花暗长堤柳暗船”,也喜欢用暗字,写暮色对心情的感染。 下二句点时序:“正旗亭烟冷,河桥风暖。”旗亭是酒楼,烟冷点明正值寒食节。河桥是姑苏的河桥,已是春风暖人的季节。周邦彦《琐窗寒。寒食》:“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旗亭唤酒,付与高阳俦侣。”与梦窗词景色无异。 下一句就是写旗亭所见歌女子。“兰情蕙盼”句写在旗亭所遇歌女于顾盼间脉脉含情,周邦彦《长相思慢》:“美盼柔情”,《拜星月慢》:“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都是同样写法。但他无心理会新的相逢,却勾起对旧相知的怀念说:“惹相思,春根酒畔。”春根就是春末,酒畔即酒肆边。上阕结尾写:“又争知,吟骨萦销,渐把旧衫重剪。”形容旧相知并不了解他的相思之苦,词人因对她魂牵梦绕而形容憔悴衣带渐宽。“又争(怎)知”,含怨意。 下阕却转而写旧相知那一边。全从女子一面下笔:“凄断。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写女子凄凉魂断,怅对层层细浪,漫卷残红,一钩残月伴照孤楼,象征离别后的冷清孤单,而“总难留燕”句写女子所居之凄寂,连呢喃双燕,也不愿进楼中作巢与她相伴。女子相思之苦也到了生怨程度。下面递进写“歌尘凝扇”,往日歌舞红尘,久已凝在舞扇上。很像周邦彦《解连环》:“暗尘锁,一床弦索。”一样是停歌罢舞。下五句写欲拟诀书:“待凭信,拌分钿。 试挑灯欲写,还依不忍,笺幅偷和泪卷。“分钿,本《长恨歌》”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这里分钿作永诀意解,即拚出去分金饰盒的一半给你表示从此断绝。拌即判、拚的意思。但又很矛盾,所以说拭着挑亮灯芯,备好纸笔,却依旧不忍,又把写上字、滴过泪的信笺,偷偷卷起。心理层次写得细密有秩。顾敻《诉衷情》:”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似乎异曲同工。 结尾写:“寄残云剩雨蓬菜,也应梦见。”词笔拓展开,以痴言呓语结束。意思是说:即使寄魂魄于蓬莱出的残云剩雨,也盼与你梦中相见。以幻想之语作这一片痴情的自我宽慰。 这首词描摹词人和情人相思的两种不同心态,写得恰如其分。“晴丝牵绪乱,对沧江斜日,花飞人远。”垂杨暗吴苑“,与”流红千浪,缺月孤楼,总难留燕“等句写景抒情,处处入画,清逸动人。”兰情蕙盼“、”笺幅偷和泪卷“等句,较通俗,有曲意,刻画传神。 上下阕都有波折、顿挫,然后用层层递进笔法,写到尽致处,又化为无声的呼唤,别有一番意在言外的艺术构思,并不是人所习见的直白铺陈。本词也可品出梦窗用字的特色。如“春根”一词就很新,这同他写溪边有时用“溪根”,云边有时用“云根”一样。梦窗也善用“偷”字,“笺幅偷和泪卷”以偷字表现含蓄幽婉,用法极尽工巧。 ●祝英台近·春日客龟溪游废园 吴文英 采幽香,巡古苑,竹冷翠微路。 斗草溪根,沙印小莲步。 自怜两鬓清霜,一年寒食,又身在、云山深处。 昼闲度。 因甚天也悭春,轻阴便成雨。 绿暗长亭,归梦趁风絮。 有情花影阑干,莺声门径,解留我、霎时凝伫。 吴文英词作鉴赏 从词题看,本词是吴文英作客龟溪,在寒食节春游时所写。龟溪在浙江德清县,古名孔愉泽,即余不溪之上流。而废园,是当地一个荒芜冷落的地方,本已被词人遗忘,但词人却在这繁华衰歇之地度过了寒食节。废园地也曾有过繁华兴盛的时候,身处其中,自然会生出今昔盛衰之感,由此作者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二者相互衬托,融为一体。词人黯然的思乡之情就是在四周清幽的环境描写中逐步流露出来的。 词的开篇即写废园之景。词人进入园中,但见野花自在地散发着幽香,引他伸手去采摘;丛竹掩映的小径,由于人迹罕至而长满青苔,显得那样清冷凄寂。 这样的景色,不用明言,即是一个废园之景,梦窗未用“废”字而写出荒废之景,是其高明之处。 词人漫步来到龟溪之畔,四顾无人,但是沙滩上却留着女子的脚印(小莲步),还有许多弃掷在地的花草,春来废园亦不是无人光顾,散落的花草和女子脚印这充满人间气息的景象引起人的诸多遐想。也使作者意识到由于是寒食节,当地女子曾来这儿踏青斗草。寒食节踏青斗草是当时习俗。眼前所见,引起作者一系列的遐思。自己远别亲人,客居他乡,逢此节日,不能不触动愁绪,由此又引出下面“自怜”三句词意。 “自怜”三句含有三层意思。作者此次重来德清,已是晚年,所以有两鬓斑白、韶华不复之叹,此其一也;逢此一年一度的寒食节,又有光阴似箭之叹,此其二也;反躬自审,身在他乡,徒增两地相思之叹和飘零之苦,此其三也。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真可谓百感交集了。 换头继续写词人在园中之所见所感。“昼闲度”三字写出词人一人身处废园,内心无限的孤寂和无聊。 这是由于春天气候多变,忽然间小阴成雨,因此埋怨天公不作美,为何如此吝惜春光,使人不能尽情游赏。无聊之余,思乡之念倍增,正如唐代无名氏《杂诗》所道:“近寒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这也就是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罢。此处虽然是写天气阴雨无常,但却上接“云山深处”,下开“归梦”,贯穿思乡之情,亦非闲笔。雨丝风片,引出归梦,接着以想象加深词意。归期无定,一片乡情只能寄托梦中,但幽思飘渺,犹如随风轻飏的花絮;自己的归梦也仿佛悠然飘荡在绿荫满地的长亭路上。一个“趁”字极言归梦之切。 寒食节是在异乡的龟溪废园中度过的,废园景色虽“废”,但词人却备感亲切,因为是废园陪伴诗人度过了这个节日。结尾,词人以拟人化的手法,如杜甫《春望》诗所云“感时花溅油泪,恨别鸟惊心”,即是将无情之物化为有情:在词人眼里,那阑干边扶疏的花影,小门畔宛转的莺啼,却仿佛满含情思,其中不仅有对思乡游子的安慰,还有殷勤的挽留;使得词人伫立凝思,久久不忍离去。这样的结局,别开生面,不仅将题意交代清楚,同时又点出园虽废而仍能在游子心头留下美好的回忆,因此也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祝英台近·除夜立春 吴文英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 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 旧尊俎。 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 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 吴文英词作鉴赏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人之常情。除夕,恰恰又逢立春,浪迹异乡的游子,心情之难堪,正是“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这首词上片极为烘托节日的欢乐气氛,从而反衬自己的凄苦。 先写立春。“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红情”、“绿意”指红花、绿叶。赵彦昭《奉和对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诗:“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花信,指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立春,人们剪好红花绿叶,作成春幡,插鬓戴发,以应时令。春风吹钗股,象是吹开了满头花朵。“花信上钗股”,着一“上”字,运笔细腻,可与温飞卿词“玉钗头上风”(《菩萨蛮》)媲美,似比辛稼轩词“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汉宫春》)更显风流。 再写除夕守岁。“残日东风,不放岁华去。”夕阳亦像人一样,对即将逝去的一年恋恋不舍,不肯轻易落山,同时东风又带来了春的讯息,给人新的希望。这两句已有除旧迎新之意,切合“除夜立春”的题意。“放”用字尤其贴切,显示出梦窗炼字的功夫。 “有人添烛西窗,不眠侵晓,笑声转、新年莺语。”终于,除夕之夜降临,守岁的人们彻夜不眠,剪烛夜话,笑声不绝,在莺啼声中迎来了新春的清晨。“新年莺语”,援用杜甫“莺入新年语”(《伤春》)诗意。 以上的一切,欢欢喜喜,均为客居他乡者的耳闻目睹,其人心境之孤寂愁苦,自在不言中了。周围的热闹与欢乐更加反衬出作者的寂寞和哀伤,而且使这份寂寞的哀伤更让人难以承受。这位客居、有家难归的人,失去了与亲人团圆之乐,真是“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无名氏《青玉案》)啊。 上片渲染了浓厚的节日气氛,不能不唤起下片对温馨家庭生活的回忆。陈洵评此词云:“前阕极写人家守岁之乐,全为换头三句追摄远神。”(《海绡说词》) 换头云:“旧尊俎,玉纤曾擘黄柑,柔香系幽素。”尊俎: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借指宴席。词人仿佛回到了昔日除夕之夜的家宴上,美人用纤纤玉手为自己破开黄橙,那幽香似乎还萦绕在周围。回忆及此,当然别是一番滋味。上片以景之可喜反衬处境之可悲,人之欢乐反衬己之愁苦,此处又以昔之温馨反衬今之凄苦。 对往事的追忆、神往,终于走进了梦境。而相隔既久,山水迢递,过去的美好回忆,连梦中也难以追寻了:“归梦湖边,还迷境中路。”湖水如镜,梦影朦胧,难觅归路。往事散如轻烟,徒增无穷怅惘而已。 往事如烟,而今,与谁相对呢?“可怜千点吴霜,寒销不尽,又相对、落梅如雨。”吴霜,用李贺《还自会稽歌》字面:“吴霜点归鬓。”如今是春风吹融了冰雪,可是永远不能销去飞上鬓角的寒霜,已经够可悲的了;更何况,落梅如雨,斑斑白发与点点白梅相对,这岂不令人凄绝!杜甫咏梅诗意:“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与此词意趣相一致。 梦窗此词委曲含蓄,欲藏还露,颇得清真风神,而其抒情笔触又了然可寻。吴梅论梦窗词云:“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细心吟绎,觉味美于方回,引人入胜,既不病其晦涩,亦不见其堆垛。”(《词学通论》)自是研讨有得之言。真情实感是艺术的生命。有真情流贯其间,则无论表现为何种形式与风格,都有其动人之处。此词后半,愈来愈奇。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意境的幽深冷峭,词中少见,唯白石名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踏莎行》),可与比照。歇拍处,情意的痛切,设想的妙巧,堪与东坡咏榴花词“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虞美人》)前后相映生辉。 ●澡兰香·淮安重午 吴文英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 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 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 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 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 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 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从内容来看是怀念作者的一位能歌善舞的姬妾。此时他客居淮安(今属江苏),正值端午佳节,不免思念家中的亲人,于是写了这首词。 词写于端午节,所以词中以端午的天气、习俗作为线索贯穿所叙之事和所抒之情。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盘丝”指盘旋的五色丝。端午节古人有以五色丝绕臂的风俗,认为如此可以驱鬼祛邪。梦窗词爱写美人的一部分,如手腕、足。端午节系着五色丝的玉腕的意象更是经常在梦窗词中出现。“巧篆”指书写了咒语或符篆的小笺,将它戴在自己的发簪上,古人认为端午佩带符篆可以避兵气。“绀纱”指天青色的纱帐,此物也正当时令。三句均为倒装句,从追忆往昔写起:过去每逢端午佳节这位冰肌玉肤的人儿总要早早推帐揽衣而起,准备好应节的饰物,打扮停当,欢度佳节。这里颠倒叙述次序,意在强调题面之“重午”。 “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银瓶”本指酒皿,这里借代宴饮,“露井”本指没有覆盖的井,这里泛指花前树下。“彩箑”,彩扇,歌儿舞女所持,这里指代歌舞。“云窗”指镂刻精美的花窗。“银瓶”三句连用四个有色彩感的美丽事物,极精当地描绘出昔日的欢会,或在花前树下,或在华堂之中,环境固然美好,人亦年轻风流。“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写裙”用《宋书。羊欣传》典。书法家王献之到羊欣家,羊著新绢裙午睡,献之在裙上书写数幅而去。这故事反映出南朝士人洒脱的性格,词人用来表现他和姬人的爱情生活。词人见窗外榴花将谢,由榴花想到石榴裙,于是自然忆起在姬人裙上书写的韵事。石榴花谢,人分两地,乐事难再,不由得让人伤感。“黍梦光阴,渐老汀州烟”。“黍梦”指黄粱梦,典出唐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这里形容光阴似箭,“烟”形容嫩蒲的细弱,蒲草也是时令植物。 此二句言时光易逝,盛衰无常,连烟都要变老,何况石榴花呢?因此,从景物的衰败中以见人事的变迁,但上片结句占明的“渐老汀洲烟”却是当令景象,风景不殊,更使人感慨人事全非。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这句自然联想到了和端午节有关的典故。端午节是纪念屈原的,后逢此节日便唱为他招魂的歌曲。上片作者已沉浸在青春易逝的哀伤中,所以不忍再听招魂之曲。 “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前两句以景物烘托时令。燕子春末夏初生雏,五月梅子黄,梅熟时雨曰黄梅雨。此非必当时实见。“午镜”也是当令物品。在端午日按习俗要高悬石炼镜。说是有驱鬼避邪的作用。“澡兰”,古代风俗,端午节人们要用兰汤洗浴。 作者看到家家帘幕低垂而引起午镜澡兰的联想,他想自己所思念的人这时也正在洗浴吧。此句又转回到端午,引出下两句:“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这二句写思念之深,不禁设想姬人也在思念自己,她一边独酌,一边盘算着我,何时才能归来,这真是一幅逼真的思妇图。“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新蟾”指新月,照应端午,“天角”,天涯海角,指淮安,当时已是南宋北部边界。这二句说她的等待也是徒然。她只能同我一样望着天边的新月,苦苦相思吧!结句用共望新月表达了词人无穷无尽的思念之情。 这首词在铺写展开过程中打乱了时间、空间的顺序,正是因为这种时空交错,使人眼花缭乱,张炎评吴词“碎拆下来,不成片断”,有一定道理。但细细吟思,就会发现这些片断仍然有迹可寻。 画面围绕着端午节的风物、景色、风俗组合在一起,似断实续。在风格上也体现了吴词绵密缜丽的特点,词中多意象而少动作,好象它们中间缺少必要的钩连。并爱用丽字和典故,显得意深而词奥。但当读者抓住了词人感情的脉络和吴词在结构上的特点的话,还是可以读懂的。 ●风入松 吴文英 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 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 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生。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西园怀人之作。西园在吴地,是梦窗和情人的寓所,二人亦在此分手,所以西园诚是悲欢交织之地。梦窗在此中常提到此地,可见此地实乃梦萦魂绕之地。 这是一首伤春之作。 词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独到之处。前二句是伤春,三、四两句写伤别,五、六两句则是伤春与伤别的交融,形象丰满,意蕴深邃。“听风听雨过清明”,起句貌似简单,不象梦窗绵丽的风格,但用意颇深。不仅点出时间,而且勾勒出内心细腻的情愫。 寒食、清明凄冷的禁烟时节,连续刮风下雨,意境凄凉。风雨不写“见”而写“听”,意思是白天对风雨中落花,不忍见,但不能不听到;晚上则为花无眠、以听风听雨为常。首句四个字就写出了词人在清明节前后,听风听雨,愁风愁雨的惜花伤春情绪,不由让读者生凄神憾魄之感。“愁草瘗花铭”一句紧承首句而来,意密而情浓。落花满地,将它打扫成堆,予以埋葬,这是一层意思;葬花后而仍不安心,心想应该为它拟就一个瘗花铭,瘐信有《瘗花铭》,此借用之,这是二层意思;草萌时为花伤心,为花堕泪,愁绪横生,故曰“愁草”,这是三层意思。词人为花而悲,为春而伤,情波千叠,都凝炼在此五字中了。“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是写分别时的情景。梦窗和情人在柳丝飘荡的路上分手,自此柳成为其词中常出现的意象。古代有送别时折柳相送的风俗,是希望柳丝能够系住将要远行的人,所以说“一丝柳,一寸柔情”,可谓语浅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伤春又伤别,无以排遣,只得借酒浇愁,希望醉后梦中能与情人相见。无奈春梦却被莺啼声惊醒。这是化用唐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之意。上阙是愁风雨,惜年华,伤离别,意象集中精炼,而又感人至深,显出密中有疏的特色。 下阙写清明已过,风雨已止,天气放晴了。阔别已久的情人,怎么能忘怀!按正常逻辑,因深念情人,故不忍再去平时二人一同游赏之处了,以免触景生悲,睹物思人。但梦窗却用进一层的写法,那就是照样(依旧)去游赏林亭。于是看到“黄蜂频扑秋千索”,仿佛佳人仍在。“黄蜂”二句是窗梦词中的名句,妙在不从正面写,而是侧面烘托,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现出来。怀人之情至深,故即不能来,还是痴心望着她来。“日日扫林亭”,就是虽毫无希望而仍望着她来。离别已久,秋千索上的香气未必能留,但仍写黄蜂的频扑,这不是在实写。陈洵说:“见秋千而思纤手,因蜂扑而念香凝,纯是痴望神理。” 结句“双鸳不到”(双鸳是一双乡绣有鸳鸯的鞋子),明写其不再惆怅。“幽阶一夜苔生”,语意夸张。不怨伊人不来,而只说“苔生”,可见当时伊人常来此处时,阶上是不会生出青苔来的,现在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但不说经时而说“一夜,”由此可见二人双栖之时,欢爱异常,仿佛如在昨日。这样的夸张,在事实上并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却是真实的。 ●莺啼序 吴文英 残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绣户。 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 画船载、清明过,晴烟冉冉吴宫树。 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 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 倚银屏、春宽梦窄,溯红湿、歌纨金缕。 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 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 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 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苧.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 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沈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 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吴文英词作鉴赏 《莺啼序》是词中最长的调子,全词有个字,概为梦窗首创,显示出他的卓绝才力,具有独特的价值。这首词集中地表现了梦窗的伤春伤别之情,在结构上也体现出其词时空交错的显著特点。夏承焘说:“集中怀人诸作,其时夏秋,其地苏州者,殆皆忆遗苏州遣妾,其时春,其地杭者,则悼杭州亡妾。”我们且看作者的情丝如何在今与昔,苏与杭之间自由穿行。 第一段,写现实,自己在爱妾死后,犹自在苏州伤春。语气舒缓,意境深长。词人将伤别放在伤春这一特定的情境中来写。时值春暮时节,残寒病酒,“天时人事日相催”(杜甫《小至》)。开头第一句,已将典型环境中典型情绪写出,并以此笼罩全篇,寓刚于柔。这时词人闭门不出,但燕子飞来唤我出游,好象说,春天已快过去了。于是“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词人在湖中看到岸上的烟柳,不禁羁思飞扬起来。羁情化为轻絮,随风飘荡,正如此时词人的思绪一样,似乎所起有因,但终不知归于何处。词的承接处大都在前段之末或后段之前,多数用领字或虚字作转换。吴文英的词,则往往用实句作承转,不大用领字。这就是所谓“潜气内转”,是词人与其他词人不同的地方。何谓“潜气”?就是人的内心深处日积月累而形成的潜意识,它具有深微幽隐而非表达出来不可的情感力量。少用领字,增加了理解上的难度。“潜气内转”,只要发现贯穿词中的情感线索,其义自现。耐人寻味正是梦窗词的独特价值之一。作者写到这里,其情愫就像轻絮一样随风游荡,随风展开;而下面三段所写内容,便都包含在此三句中了。 第二段追溯杭州刻骨铭心的情事。从《渡江云·西湖清明》这首描写杭州情事的词可以知道时间是清明时分,地点是西湖,词人开始是骑马,后来“傍柳系马”,转入水路,通过婢女传书暗通情意。“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二句,是写初遇时悲喜交集之状。“春宽梦窄”是说春色无边而欢事无多:“断红湿、歌纨金缕”,意思是,因欢喜感激而泪湿歌扇与金缕衣。“瞑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三句,进一步写欢情,但含蓄不露,品格自高。 第三段写别后情事。“幽兰旋老”三句突接,跳接,因这里和上片结处,实际上,还有较大距离。此段先写暮春又至,自己依然客居水乡。这既与“十载西湖”相应,又唤起了伤春伤别之情。正是通过这种反复吟咏,将伤春伤别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于是从别后重寻旧地时展开想象,回首初遇、临分等难以忘怀的种种情景。“别后访”四句是逆溯之笔,即一层层地倒叙上去。先是写“林花谢了春江”,然后写“瘗玉埋香”,暗示人也已随花而去,美人原本就常和花联系在一起,所以这句是风景和人事兼道。于是逆溯上去,追叙初遇。“长波妒盼”至“记当时短楫桃根渡”,这是倒装句,应该是:“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这几句是当时艳遇,伊人顾盼生情,多么艳丽,即使是潋滟的春波,也要妒忌她的眼色之美;苍翠的远山也羞比她的蛾眉,而自愧不如。因旧情难忘,所以在重访时又念此情。这几句相对于第二段亦是再次吟咏,当时在西湖上偷传情意以及后来的欢爱再次呈现在读者眼前,但是所用意象不同,而且体现出创作之理也不同,这次抒写已经有了生离死别的意味。 第四段淋漓尽致地写对逝者的凭吊之情。感情深沉,意境开阔。因伊人已逝去,词人对她的悼念,历经岁经年。但“此恨绵绵无绝期”。词人在更长的时间中,更为广阔的空间内,极目伤心,继续抒写他胸中的无限悲痛之情。“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苧”所见之景已侵染上作者的伤痛。“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所写之信亦是充满遗恨。是“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所闻之曲也是为了招魂而演奏的。层层加深,都在极力渲染凭吊的巨痛。也有睹物思人的回忆:“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风(钗)迷归,破鸾(镜)慵舞”。“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镜台上饰物凤翅已下垂,而鸾已残破,暗示镜破人亡,已无从团聚。 总之,作者将美人迟暮、伤春伤别的情感娓娓道来,反复咏叹。层层深入,值得细细品味。另外,从中国古代文学比兴寄托的传统来看,艳情多和身世之感交织联系在一起,梦窗此词写爱情,但亦可从中领略其身世的哀叹。 ●莺啼序 吴文英 横塘棹穿艳锦,引鸳鸯弄水。 断霞晚、笑折花归,绀纱低护灯蕊。 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拖凤股盘云坠。 听银床,声细梧桐,渐搅凉思。 窗隙流光,冉冉迅羽,诉空梁燕子。 误惊起、风竹敲门,故人还又不至。 记琅玕、新诗细掐,早陈迹、香痕纤指。 怕因循,罗扇恩疏,又生秋意。 西湖旧日,画舸频移,叹几萦梦寐。 霞佩冷,叠澜不定,麝霭飞雨,乍湿鲛绡,暗盛红泪。 綀单夜共,波心宿处,琼箫吹月霓裳舞,向明朝、未觉花容悴。 嫣香易落,回头澹碧销烟,镜空画罗屏里。 残蝉度曲,唱彻西园,也感红怨翠。 念省惯、吴宫幽憩,暗柳追凉,晓岸参斜,露零沤起。 丝萦寸藕,留连欢事,桃笙平展湘浪影,有昭华秾李冰相倚。 如今鬓点凄霜,半箧秋词,恨盈蠹纸。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吴文英晚年所作的一首恋情词。词中借咏荷而抒发了一生的恋爱悲剧,也饱含了对造成这种悲剧的封建礼权和封建制度的反感。 此词是一首带有明显的主观抒情特点的咏物词。 全词共分四叠。第一叠将出水芙蓉的美艳与抒情对象巧妙地结合起来,生动细致地刻画了所恋女性的优美形象。“横塘”在苏州盘门之南十余里。吴文英曾在此寓居,这里以倒叙方法,叙写当年的一个片断。他们在湖中乘舟穿过荷丛,观赏、戏弄着湖里的鸳鸯。她在晚霞中“笑折花归”,“花”指荷花。“绀纱低护”指红黑色的纱帐遮掩了灯光,室内的光线暗淡而柔和。“润玉瘦,冰轻倦浴,斜拖凤股盘云附”,形象地刻画出有似出水芙蓉的女性形态之美。“润玉”喻人:“瘦”是宋人以纤细为美的美感经验:“冰”指的应是冰肌玉骨。“凤股”为妇女首饰,即凤钗:“盘云”是说妇女发髻,盘绾犹如乌云。“银床”为井栏,庭园中井畔常栽梧桐,所以诗词中“井梧”、“井桐”之类更颇多见。桐叶飘坠的微细声响引起了他心中秋凉将至的感觉。 第二叠写作者所处的现实环境。时光飞逝,往事已隔多年。燕子归来,旧巢不存,惟有空梁,比喻心爱的人已经离去。风吹竹响,引起作者的错觉,以为是故人敲门,但很快便意识到,故人再也不会象以往一样叩门而入了。这里借用李益“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竹窗闻风》)诗句。因竹而思及故人,因故人又想起与竹有关的另一件事情:“记琅玕、新诗细掐,早陈迹、香痕纤指。”琅玕,指竹。当年她在嫩竹干上用指甲刻字,香痕犹在,但已成陈迹,睹物思人,旧情不堪追记!“罗扇恩疏”,是她当时的怨语,现在竟成事实,特别感到后悔和自责。由此又引起对于往事的种种回忆。 当年两人夜泛西湖,“画舸频移”,两人在荡漾的轻波中缓缓地挥动双桨。她感极而泣,“綀单”即单薄的布被。“綀单夜共,波心宿处”,俩人厮守船中,她为自己的知音尽情歌舞。兴奋欢乐,使她容光焕发,毫无倦意。这段描写使人们不由产生关于青春的欢乐、真挚的情感、浪漫的趣味的联想。这时词意忽然逆转,以叹息的语气描摹出西湖情事的悲惨结局:“嫣香易落”。“嫣香”以花代人。“回头”与“几萦梦寐”相照应,合理地插入对这一段艳情的回忆。结尾处痛感往事已烟消云散。这一叠词,有头有尾,在描写中又处处体现物性,予人们以一种朦胧之类。 西园是吴文英寓居苏州时所住的阊门外西园,在那里他曾多次与所恋的苏州歌妓幽会。所以感伤和怀念的地往往在此。这叠词是作者追叙在西园的又一段艳情。“吴宫”借指苏州某处,或者就是西园。他与苏州的恋人在垂柳掩映,湖岸横斜的“吴宫幽憩”,“晓岸参斜,露零沤起”暗示时间由夜到晓。“桃笙”即凉席。“湘浪影”,是说竹簟花纹就象湘波之影。 “有昭华秾李冰相倚”,是指与美人同此枕簟。黄山谷有诗云:“秾李四弦风指席,昭华三弄月侵床。我无红袖堪娱夜,政要青奴一味凉。”秾李、昭华,是贵人家两个女妓。这里借指其人的歌妓身份。“丝萦寸藉,留连欢事”,含蓄地表达了夏夜两人之欢。全词以“如今鬓点凄霜,半箧秋词,恨盈蠹纸”为结。 词人已是霜鬓了,“凄霜”谓凄苦之情使自己鬓发斑白,表明多年以来饱受旧情折磨。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吴文英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文人,对于现实无能为力,即使对于自己情事的不幸也无法挽回,因而只能写下恨词来悼念曾爱过的不幸女子。“秋词”意为悲凉之词:“箧”,竹箱,“蠹纸”为虫蠹过的旧纸,言词笺已陈旧。多年积恨,写满蠹纸。由此可见这是作者以一生的两件爱情悲剧写成的血泪词。 这首经过高度艺术处理的咏物抒情词,内容十分丰富,是吴文英一生情事的总结。作者以曲折变换的词笔表现出来,借以掩饰心中那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而这种奇幻曲折的笔法,恰好代表了梦窗词的艺术风格,堪称词作中的上品。 ●绛都春 吴文英 燕亡久矣,京口适见似人,怅怨有感。 南楼坠燕。 又灯晕夜凉,疏帘空卷。 叶吹暮喧,花露晨晞秋光短。 当时明月娉婷伴。 怅客路、幽扃俱远。 雾鬟依约,除非照影,镜空不见。 别馆。 秋娘乍识,似人处、最在双波凝盼。 旧色旧香,闲雨闲云情终浅。 丹青谁画真真面,便只作、梅花频看。 更愁花变梨霙,又随梦散。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惮亡词。吴文英在杭州时曾娶有一妾,后夭亡。作者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忽然碰到一个与其亡妾极相似的歌妓,怅惋之中写下了这首词。 “南楼坠燕。又灯晕夜凉,疏帘空卷。”古代文人多以燕喻姬妾,取其轻盈娇小之意。写分别时又往往以燕上下飞舞而起兴,因为词人与其妾是死别,所以用“坠燕”起兴。“灯晕”二句写词人居室的情况。 因秋夜凉,雾气重,灯晕越发明显。在这凄凉的夜中,词人高卷疏帘等待故人归来,故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但也正因为帘子卷起才看见了“南楼坠燕”,文理极密。“叶吹暮喧,花露晨晞光短”二句从眼前情景联想到人事。晚风吹动树叶发出阵阵喧响,由此词人进一步联想到“花露”,早晨的露水不是可以滋润这枯叶吗?但“花露”早就干了,因为秋季的白日是比较短的。“从”花露易晞“自然而然引起了对短暂人生的联想,进而引出对亡妾的哀悼。”当时明月娉婷伴,怅客路、幽扃俱远“。此三句为痛悼亡灵。上面本来已经引出其妾早亡,但到此笔锋一顿,追忆共同生活时的欢乐。”娉婷“形容女子婀娜多姿、情态美好。 而现在两人阴阳隔绝,不能再会。“怅客路幽扃俱远”是从双方来写,一是自己客居他乡,距家遥远;一是亡妾长眠九泉之下,墓门紧闭,距离人间更是无限遥远。两个“远”合在一起,使词人尤增凄楚悲苦之感。 “雾鬟依约,除非照影,镜空不见”,三句写对亡妾的思念。“雾鬟”本指年轻女子发鬟蓬松、美丽。这是承“明日”而来的,词人想象亡妾在月下姗姗归来。 但她皆竟已离人间,所以尽管她能“环珮归来”,但毕竟是有影无形的。这个结尾扫除了一切痴想,所有这些毕集中表达了作者对亡妾的悼念之情。 下片则主要写在京口见到与亡妾相似的妓女以及由此所产生的联想,进一步表达了对旧人的思念。 “别馆”点明自己在京口作客,同时,自然地把笔锋转到现实中自己面前所对之人。“秋娘”为妓女之泛称。“乍识”,刚一见面。第一眼词人就觉得她与亡妾有相似之处。究竟在那里相似呢?经过认真思考才认定是她双眸注视自己时的神态。“凝盼”是描写京口之人,更是写亡妾。这个大胆热情的动作,给词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旧色旧香,闲雨闲云情终浅”,二句言想起故人的旧色旧香,而眼前这种邂逅相逢的露水夫妻毕竟情浅。这是承接“双波凝盼”而来,意思是说尽管她们神态极为相似,但词人对她们两人的感情是绝不相同的。“丹青谁画真真画,便只作梅花频看”,借描写自己的痴想,抒发对亡妾的怀念。我和这个“京口似人”虽然情浅,但不妨请一位丹青高手为她写真画像,然后把这幅写真当作梅花一样频频欣赏。这是承接“情浅”句而来,意思是说作夫妻虽然情浅,但是我还是愿意常看见她的“面”,因为看到这幅画上颜容就想到了亡妾。最后二句是说恐怕连这“京口似人”也难得常见。“更愁”句承接上韵“频看”,言恐怕梅花似雪,转眼消散,有如梦境消失。这实际上还是哀悼亡妾。 总而言之,这首词写的是作者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上片以“南楼坠燕”起,以“镜空不见”收,写对亡妾思念极深而不得见的凄婉之情。下片借偶遇之人抒发怀旧之情,更是一韵一顿,笔意曲折,在结尾处达到高潮,这也是本篇艺术上的成功之处。 ●惜黄花慢 吴文英 次吴江小泊,夜饮僧窗惜别,邦人赵簿携小伎侑尊,连歌数阕,皆清真词。酒尽已四鼓,赋此词饯尹梅津。 送客吴皋。 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 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 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 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 仙人凤咽琼箫,怅断魂送远,《九辩》难招。 醉鬟留盼,小窗翦烛;歌云载恨,飞上银霄。 素秋不解随船去,败红趁、一叶寒涛。 梦翠翘。 怨鸿料过南谯。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吴文英饯别好友尹惟晓的一首词。词中借与友人离别之苦,进而联系到自己与情人的久离之苦,陈询《海绡说词》中所谓此词“题外有事”,可能就是指的后一种凄苦。 “送客吴皋。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开篇明旨,点明“送客”:“长桥”,即吴江垂虹桥。“试霜”、“枫落”,点出时间是霜夜枫落的秋天。并借以表达送别时的凄清景色。“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四句以对偶形式出现,浓墨刻画,水行相送,伤离惜别的情景。客船面向无有尽头的水天而去,向后一望,离城却越来越远。主客离别之处已隐约可见,意味着分袂在即。而一水迢迢,充满离恨,也象水天远去无尽。“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写水中、岸上所见影物,进一步描绘离情。“红衣”,指荷花,翠叶凋零,花老香消,情兼比兴。“残柳”是岸上之物,它枝叶黄落,愁烟笼罩,也好象在替人惜别。睹凋荷而伤年华,见残柳而添离恨,迟幕之嗟,离别之恨,于此交融,令人难以为怀。“念瘦腰”三句,是从“残柳”生发,感旧伤今,互相映衬,愈增离思。 “沈郎”,原指沈约,用其瘦腰事以自喻。过去也曾小泊江边,傍柳系舟,但心情不同,以昔乐衬今苦,使离别黯然消魂之情状愈加突出。 上片以浓墨重彩刻画了秋日的惨淡景致,衬托出送客的悲愁,深得情景交融之妙。亦为下片写惜别奠定了基调。 饯别席上,当地有一个姓赵的主簿命小妓唱清真词侑尊,其中可能有别的词。换头“仙人凤咽琼箫,怅断魂送远,《九辩》难招。”三句,用箫史、弄玉吹箫,其后夫妇成仙的旧事,喻倚箫唱清真词的小妓,歌声美妙,好似凤鸣一般。《九辩》传为宋玉所作。 这里把这两个典故联系起来,意谓即使有象弄玉吹凤箫那样悲咽,作《九辩》的宋玉那样的才华情思,也无法招悲痛欲绝的送客断魂。这断魂,分成天上和地下两路随飞云、寒涛流驶而去。一方面小妓之歌,载着离恨,飞上云霄;另一方面,客人最终仍得要乘船而去。“素秋”指悲秋伤别之情,不可能因客人的离去而消失,只有一缕断魂,趁着寒涛败叶,一直跟客船远至天涯而已。结句“梦翠翘,怨鸿料过南谯”,更是神思缥缈。翠翘指所思女子,可能词人因“醉鬟留盼”而联想到所思念的情人。他梦想远方的情侣,但不能相见,所以这颗离心恐也会随过南楼的悲鸿而远去吧?此处是化用赵嘏“乡心正无限,一雁过南楼”的诗意。 这首词虚实、隐显、真幻互相结合。上片开头“送客吴皋,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是实叙。“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寄离愁于枯荷残柳,已是虚实结合,似是显而隐了。“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是虚实结合,表现了灵魂深处隐微,复杂的情感。下片写僧窗惜别,是实,但别思飞扬,已成虚写。通篇读来,虽显隐晦,但亦回味无穷。 ●丑奴儿慢·双清楼 吴文英 空濛乍,波影帘花晴乱;正西子梳妆楼上,镜舞青鸾。 润逼风襟,满湖山色入阑干。 天虚鸣籁,云多易雨,长带秋寒。 遥望翠凹,隔江时见,越女低鬟。 算堪羡、烟沙白鹭,暮往朝还。 歌管重城,醉花春梦半香残。 乘风邀月,持杯对影,云海人间。 吴文英词作鉴赏 南宋时,西子湖以“销金锅子”著称,所以成为文人墨客们觞咏流连之地。吴文英即为其中之一。对此,郑思肖《玉田词题辞》中曾有“互相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能令后三十年西湖绣山水犹生清响”的描述。可惜的是大好湖山,就在这回肠荡气的玉箫声里被无情地断送了。 吴梦窗的这首《丑奴儿慢》是较有深刻的思想性并有高度艺术成就的一阕。这里,不仅给西湖作了娇艳的写照,而且也反映了当时许多人醉生梦死的生活。上片,从雨后风光写起:空濛的雨丝刚刚收敛,凉风轻吹,荡漾得帘花波影,晴光撩乱。这一如诗如画的美景,已极浓丽。再以西子梳妆楼上,青鸾舞镜作比拟,更凭添了诸多异样藻彩。西子比西湖的山水,青鸾舞镜比西湖,是比中之比。上面用了浓笔,“润逼风襟,满湖山色入阑干”二句,换用淡笔。它不仅将上文所渲染的雨气山光,一语点醒,而且不经意地透示披襟倚阑,此中有人。“天虚鸣籁,云多易雨,长带秋寒”三句,凝炼细腻,写的是阴雨时节,给人以秋寒的感觉。下片扩展到隔江相望的对岸,以低鬟越女比拟隐约可见的隔江山翠。接着把自己所企羡的暮往朝还,来去自由的烟沙白鸟,跟沉醉于重城歌管中的人们作一对照。在万人如海的王城里,这种人不在少数,词人用“醉花春梦半香残”作嘲讽,当头棒喝,发人深省。最后笔锋一转意想突然飞越,乘风邀月,对影高歌,云海即在人间。词人本身高朗的襟抱,跟醉花春梦者流,又形成一个鲜明对照。 ●木兰花慢 吴文英 游虎丘,陪仓幕,时魏益斋已被亲擢,陈芬窟,李方庵皆将满秩。 紫骝嘶冻草,晓云锁,岫眉颦。 正蕙雪初消,松腰玉瘦,憔悴真真。 轻藜渐穿险磴,步荒苔、犹认瘗花痕。 千古兴亡旧恨,半丘残日孤云。 开尊,重吊吴魂。 岚翠冷,洗微醺。 问几曾夜宿,月明起看,剑水星纹。 登临总成去客,更软红、先有探芳人。 回首沧波故苑,落梅烟雨黄昏。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饯别词。吴文英曾在苏州仓幕任职,同僚魏益斋离开苏州,前往京城杭州之前,同事们为他饯行,同游虎丘,梦窗写了这篇记录游宴,抒惜别之情的词,并寄寓了自己的身世和兴亡之叹。 “紫骝嘶冻草,晓云锁,岫眉颦”。开篇就通过景物描写点明这次游宴的时令和气氛,并暗示分别。天空中阴云密布,虎丘也好象双眉紧皱。“锁”字点明没有一点阳光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马嘶、冻草、云锁、岫眉颦几个意象奠定了全篇凄凉的基调。“正蕙雪初消,松腰玉瘦,憔翠真真”。三句凭吊真娘。这里用“蕙”来形容雪,并和下面凭吊美人相应。 “松腰”二句用憔悴的美人来形容松树枝干之瘦,又把它和楚宫细腰纤细的名妓真娘联系起来,立意颇为新颖。实际上这二句也是一笔双写,既是描写虎丘前的松树,又是凭吊真娘(真娘墓就在进山门不远外)。并借以寄托对亡妾的怀恋“轻藜渐穿险磴,步荒苔,犹认瘗花痕”。这是写登虎丘的过程。“轻藜”指很轻的藜杖,意指梦窗等人扶杖而攀登虎丘。这个“穿”字,意在表明虎丘道上林木浓密。“瘗花痕”指埋葬美好事物的痕迹。借指词人在险磴荒苔之间辨认过去的繁华遗迹。“千古兴亡旧恨,半丘残日孤云”。这是词人在辨明了过去美好繁华遗迹后发出的感慨。阖闾振兴了吴国,最后在与越国交战中身亡。其子夫差,为父报仇,灭了越国,但最后却因一念之差放走了越王勾践,日夕滋意于酒色,最终又被卧薪尝胆的勾践灭国杀身。“千古兴亡旧恨”一句,喻意深刻,既有夫差如何励精图治,兴邦雪耻;也有夫差如何被胜利冲昏头脑,沉溺于享乐而最终导致亡国杀身。“半丘残日孤云”是写吊古的环境,把“兴亡旧恨”融入到半丘残照孤云的苍桑当中,不仅写出吊古在词人心中引起的凄凉之感,而且这个凄凉的画面也正是南宋残山剩水的真实写照。 过片紧承下片而来。说“重吊”,如果“步荒苔”之时只是由于繁华遗迹所触发的一时惆怅的话,那末此时便有开尊细论之意。“吴魂”是包括了吴地的英雄美人的,如阖庐、夫差、伍子胥、西施等。“岚翠”即指山岚,山间雾气因绿树映衬而呈翠色,而这种翠色往往日暮时分最浓。此与上“残日”呼应。湿润的山雾如寒水浸面,使得微有醉意的人们顿然清醒,所以他们才能“重吊吴魂”。接下来,是借吊古抒发自己的怀抱。传说阖闾死葬虎丘之时曾以扁诸、鱼肠(均为名剑)三千殉葬,阖闾墓外有一个水池环绕,名曰剑池。古代传说宝剑沉埋于地下,剑气可以上冲斗牛之间,于夜晚可以看到。因此吊吴魂,必然说到剑池之下的宝剑,谈到宝剑沉埋,又必然要说到夜间可以在此看到剑气上冲的斗牛的奇妙景观。其中有感叹自已和同事们久沉下僚不甚得志之意。“登临总成去客,更软红先有探芳人”。二句写送别魏益斋。言登临之后魏就要离吴进京了。“软红”喻指繁华的京师,意思是说魏被亲擢,到杭州后一定春风得意,有如先去探花寻芳的使者,这既切合当时节令,又有祝贺魏进京和预祝即将离开苏州仓幕的陈芬窟、李方庵之意。“回首沧波故苑,落梅烟雨黄昏”。二句以写景总结了全篇,其表达的情感是相当复杂的。“故苑”即长洲苑,汉吴王林苑,此处借指苏州。亦有吊古意,所以称“故苑”。站在虎丘上回望苏州,在一片迷茫浩渺的烟雨沧波中,黄昏来临了,梅花也已为风雨所败。但梅花的飘落也正预示着春天的到来已为时不远。这幅画面所蕴涵的感情是极复杂的,既有吊古伤今、惜别怀人所产生的怅惘情绪,也有因友被拔擢而产生的希望之情。 这首按时间顺序写的记游词,从早晨到虎丘,一直写到傍晚宴会结束。但词人在选材和结构上颇具匠心。开篇即干净利落地点明“游”,并用“紫骝嘶冻草”五个字分别交待了出游,时气和离别时的气氛。 结尾处用景语收,溶情入景,给人以充分想象的余地。通篇读来,在叙写中富于变化,在结构上亦极严谨。 ●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 吴文英 修竹凝妆,垂杨驻马,凭阑浅画成图。 山色谁题? 楼前有雁斜书。 东风紧送斜阳下,弄旧寒、晚酒醒馀。 自消凝,能几花前,顿老相如。 伤春不在高楼上,在灯前攲枕,雨外熏炉。 怕舣游船,临流可奈清臞? 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澜、总是愁鱼。 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 吴文英词作鉴赏 丰乐楼是宋朝杭州诵金门外的一座酒楼。淳祐九年(年),临安府尹赵与重建。吴文英在淳祐十一年春在此宴饮时曾作《莺啼序》,为时人传诵。这首《高阳台》,从内容看,应是他晚年重来时所作。 起首“修竹凝妆,垂杨驻马,凭阑浅画成图。”三句写丰乐楼内外所见景色,由酒楼边的修竹,写到楼下的垂杨,再写登楼远眺,湖光山色如诗如画。“‘凝妆’,远见;‘驻马’则是从近处观察;‘凭阑’,已登楼。”“山色谁题?楼前有雁斜书”二句紧承第三句。凭阑一望,展现在眼底的湖山既宛如天开图画;而天际适有雁阵掠过。又恰似这幅画图上题写的诗句。到此,写足了望中所见之美景,也点出了分韵题之事。接下去,作者跳过了铺叙宴饮尽醉的一般写法在“东风紧送斜阳上,弄旧寒、晚酒醒馀”两句中,所写的已是酒醒之后。句中以“东风”点明季节,以“斜阳下”点明时间。其“旧寒”二字则暗示此次是旧地重游,从而引出过拍“自消凝,能几花前,顿老相如”三句。这时,酒已醒,日已暮,晚风送寒,一天的欢会已是场终人散。词人抚今思昔,楼犹是旧楼,景犹是故景,春花依然如前,而看花之人已老。其怅惘之情,近似苏轼《东阑梨花》诗所写的“惆怅东阑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里,巧用“顿”老,以见岁月流逝之疾和人事变化之速。 下片换头三句,既紧承上片最后已流露出的花前“伤春”之感,而又把词意推开,另辟新境,可以说既达到了“藉断丝连”、又达到了“异军突起”的要求。上片,句句不离丰乐楼;下片却一开头就以“不在高楼上”五字撇开此楼,而把“伤春”之地由“楼上”自然而然地转移到“灯前”、“雨外”。可是,词笔刚转换,随即又推开。下面“怕舣游船,临流可奈清琱”两句,又把想象跳跃到游湖与“临流”。句中的“清琱二字是回应上片”顿老相如“句。接着,词人临湖展开想象,在”飞红若到西湖底,搅翠阑、总是愁鱼“两句中,在空间上把词思由湖面深入到”湖底“,并推已及物。寄情于景,想象湖底的游鱼也会为花落春去而顿生忧愁。结拍”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三句,更把词思在时间上由现在跳越到未来,想象此次重来故地,点点落红已令人百感交集,异日重来,也许柳绵也将吹尽。那时如果只见一片平芜,就更令人难以为怀了。 吴文英生活于南宋末期,国势垂危,因而他后期的词句常为感时哀世之作。这首词写于酒楼会饮、即席分韵的场合,而词人竟悲从中来,从而以咽抑凝回的词语表达了这种深切的感慨。其所触发的花前“伤春”之情,近似杜甫在一首《登楼》诗中所说的“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词中的“斜阳下”、“飞红”、“吹尽香绵”,都不仅是描写景物,而是因物兴悲,托景寄意,所寄托的正是对当时暗淡衰落的国运的无限忧思。正因词人作此词之时,万念潮生,忧思丛集,因而其词情也是感触多端、百转千回的,其词笔就也是跳动变换、忽彼忽此的。词中既有空间的跳跃,也有时间的跳跃,特别是下片,步步换景,句句转意,每转愈深。但是,尽管词句的跳动大,转换多,而整首词又是浑然一体,脉络分明的。梦窗词的主要风格特征是深曲丽密,属于质实一派;而其成功之作又往往于密中见疏,实中见虚,重而不滞。这首词就是在丽密厚重中仍自具有空灵回荡之美的佳作。 ●高阳台·落梅 吴文英 宫粉雕痕,仙云堕影,无人野水荒湾。 古石埋香,金沙销骨连环。 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 半飘零,庭上黄昏,月冷阑干。 寿阳空理愁鸾。 问谁调玉髓,暗补香瘢? 细雨归鸿,孤山无限春寒。 离魂难倩招清些,梦缟衣、解珮溪边。 最愁人,啼鸟晴明,叶底青圆。 吴文英词作鉴赏 此词赋落梅。宋人对梅花情有独衷,几乎各家都有吟咏。尤其是建炎以后,咏梅之作更多。吴文英的这首《高阳台》是其中颇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这首词开端即写梅花凋谢“宫粉”状其颜色,“仙云”写其姿质,“雕痕”、“堕影”,言其飘零,字字锤炼,用笔空灵凝炼“无人野水荒湾”句为背景补笔。仙姿绰约、幽韵冷香的梅花,无声地飘落在阒寂的野水荒湾。境界空旷悠远,氛围淡寒。“古石埋香,金沙锁骨连环。”二句,上承“雕”、“堕”,再进一步渲染,由飘落而埋香,至此已申足题面。“金沙锁骨连环”,用美妇人——锁骨菩萨死葬的传说来补足“埋香”之意。黄庭坚《戏答陈季常寄黄州山中连理松枝》诗云:“金沙滩头锁子骨,不妨随俗暂婵娟。” 词中用以拟梅花,借指梅花以美艳绝伦之身入世悦人,谢落后复归于清净的本体,受人敬礼,可谓尊爱之至,而哀悼之意亦隐于其中。接下来“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三句陡然转折。“不恨”与“恨”对举,词笔从山野落梅的孤凄形象转入关山阻隔的哀伤情怀,隐含是花实际亦复指人之意。笛曲中有《梅花落》。可见,“南楼”句虽然空际转身而仍绾合本题。所以陈洵称赞为“是觉翁(吴文英晚号觉翁)神力独运处”(《海绡说词》)。下边转换空间,由山野折回庭中。“半飘零”三句,当是从林逋《山园小梅》“暗香浮动月黄昏”化出。梅花既落,而又无人月下倚阑赏之,故言“月冷阑干”,与下片“孤山无限春寒”喻意基本相同。下片言“寿阳”,言“孤山”,皆用梅花故实。《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中的记载:“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今梅花妆是也。”“鸾”是“鸾镜”,为妇女梳妆用镜。“调玉髓”、“补香瘢”,又用三国吴孙和邓夫人的故事。和宠夫人,曾因醉舞如意,误伤邓颊,血流满面,医生说用白獭髓,杂玉与琥珀屑敷之,可灭瘢痕,(见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八)。这里合寿阳公主理妆之事同说,以“问谁”表示已经没有了落梅为之助妆添色。孤山在今杭州西湖,宋词人林逋曾于此隐居,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此处化用数典,另翻新意。分从两方面落笔,先写对逝而不返的落梅的眷恋,再写落梅蓬山远隔的幽索。“离魂”三句,仍与落梅紧紧相扣。 “缟衣”与“宫粉”拍合,“溪边”亦与“野水荒湾”呼应。“缟衣解珮”暗指昔日一般情事,寄寓了往事如烟、离魂难招的怀人之思。最后一韵,从题面申展一层,写花落之后的梅树形象。“叶底青圆”四字,化用杜牧《叹花》诗“绿叶成阴子满枝”的词句意,包孕着世事变迁的惆怅与岁月无情的蹉跎。 吴文英在苏州时曾纳一妾,后遣去;居于杭州时又纳一妾,后亡故。联系作者的这些经历,并证以其它词章,当不难看出,这篇吊梅词文实是包含了作了挚着深沉的感旧追思之情的怀人咏物词。后人对这首词虽然褒贬不一,但从总体看来,词中那些似乎不相连属的字面的深层,其实流动着脉络贯通的感情潜流,它们从不同的时空和层面,渲染了隐秘的情事和深藏的词旨,堪称咏物之作的佳品。 ●高阳台·过种山 吴文英 帆落回潮,人归故国,山椒感慨重游。 弓折霜寒,机心已堕沙鸥。 灯前宝剑清风断,正五湖、雨笠扁舟。 最无情,岩上闲花,腥染春愁。 当时白石苍松路,解勒回玉辇,雾掩山羞。 木客歌阑,青春一梦荒丘。 年年古苑西风到,雁怨啼、绿水葓秋。 莫登临,几树残烟,西北高楼。 吴文英词作鉴赏 种山在现在的绍兴以北,越王勾践灭吴后,杀了功臣文种即埋葬在此。后南宋高宗也曾因误所谗言杀掉功臣岳飞,吴文英写词的感兴当由此起。但这首具有一定豪放情调的词作却不纯粹是咏史,而是咏自己重过种山凭吊的感慨的。 “帆落回潮”写傍晚潮回时舟船降帆靠岸,“人归故国”即吴文英重回越王故地。“山椒感慨重游”即在种山山顶心怀感慨再度游观。这三句分别叙述时间、地点,引出感慨。“弓折霜寒,机心已堕沙鸥”,二句紧承感慨抒发。这里是比喻语,借霜冷而弓断,喻南宋末国事日危,自己已经无意于求功立名,“机心已堕沙鸥”是说“机心”不死,即使不用弓箭,沙鸥仍会被自己的猎心惊堕。这典故出自《列子。黄帝篇》的一个故事。说有个人好鸟,经常与鸥鸟同游,一天父亲让他猎取鸥鸟,鸥鸟就舞而不下。意思是说人如果心动于内,禽鸟是会觉察的。梦窗用这一典故是为了表明自己壮心并未真死。下面说:“灯前宝剑清风断,正五湖、雨笠扁舟。”清风是剑名,灯前照看已经折断的清风宝剑,自己却正驾一叶扁舟,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在风雨中遨游五湖。感情沈郁而又放浪形骸,心中自然是有难言隐痛。这里只有五湖游是实笔,其他都是借喻虚笔。结三句:“最无情,岩上闲花,腥染春愁。”这里才暗点题,写到思念文种,说:最无情的亦即最有恨的事,是文种墓石岩上的闲花野草,似乎带有剑下血腥之气,染成一片春愁。腥字下得触目惊心。文种是越王赐剑让他自杀的。作者的感慨蕴而不露。上片全属对世事兴亡而发的感慨,沈郁顿挫,含意深长,心情矛盾错杂,但又不正面写一字,必须从更深的层次上去体会。 后片深入写文种昔日的埋葬之处,“当时白石苍松路,解勒回玉辇,雾掩山羞。”当日文种墓道的白石路旁有几列苍松,葬后解下系马的缰绳,送葬的玉辇回去,雾气香冥,青山也为忠贤之死替越国含羞。 古代写忠贤不幸死去,往往记当日雾气四塞,所以该词也这样写。这几句纯属作者想象之笔。下二句写:“木客歌阑,青春一梦荒丘。”这也是用想象的笔写山上的荒凉,“木客歌阑就是李贺《秋来》诗:”秋坟鬼唱鲍家诗“的意思。木客即山鬼,二句的意思是说:秋坟山鬼歌罢,英雄人物的青春一梦就只剩下荒凉的丘墓了。 下三句:“年年古苑西风到,雁怨啼、绿水葓秋。”写种山一带的古林苑,只剩下水边的鸿雁在绿水和秋葓(红蓼花)间哀怨啼鸣。从文种之墓把词境扩展到种山一带的古越林苑。这一层也是梦窗把自己的感慨更扩展开来,从而连系到国家的兴亡。下面三句“莫登临,几树残烟,西北高楼”,则又递进一层,涉及到南宋末期的现实了。这里的“西北高楼”和《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用词有连系,但同时更是借西北边患,指北方遇有强敌而言。而“几树残烟”和辛弃疾《摸鱼儿》“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极相类似。所以梦窗这首词讲“莫登临,几树残烟,西北高楼”,其实是陡然转入自己国家的处境,说:不要登山临水吧,所能看到的也不过是疏柳残烟,西北高楼,而看不见长安。最后几句很陡健,也很沉痛。不过这时北方的强大对手已是蒙古人了。 吴文英的这首《高阳台》,于婉约中呈现出豪放的色彩,爱国感慨深藏其间,可谓别具一格。从词的结构看,先写自己重游种山,在弓折剑残,无可奈何之情后,遨游五湖,因而再来种山。由自己及南宋处境写起,写到朝廷的失策和英雄人物壮志成灰的悲凉,而其中毫无造作的痕迹,这也是艺术构思的高妙。 ●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 吴文英 湖山经醉惯。 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 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 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 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 春梦人间须断。 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 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 舞歇歌沉,花未减、红颜先变。 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一生曾几度寓居都城临安,这里有他的爱姬,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但不幸的是,分别后,爱姬去世。这首词是作者重访杭州旧居时悼念亡姬之作,情辞哀艳,体现了梦窗词的抒情艺术特色。 “湖山经醉惯”。开头,词人面对湖光山色,不禁回忆起昔日与爱姬一起醉饮湖上的欢娱情景。“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是说至今仍残存在衣衫上的斑斑泪痕和点点酒渍,正是当初悲欢离合种种情事的形象记录。晏几道有词云:“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蝶恋花》)梦窗由此脱胎,而词意更为丰富含蓄,表面是写过去的欢娱,实际上暗示今日的悲凉。 “又客长安”,重新回到眼前。长安,借指临安。 随之以一“叹”字转入伤逝悼亡的主题,“断襟零袂,涴尘谁浣?”二句,一方面形容自己凄苦飘零、风尘仆仆的情状,另一方面表达失去爱姬的伤痛情感。 “葓尘谁浣”是用反问的语气,婉转地流露出昔日与受姬相处时感情的诚笃朴厚,意思是说:以往每到临安,必有爱姬为之洗尘浣衣,温存体贴无与伦比;今次旧地重游,却已是人亡室空,再也见不到殷勤慰问之人了。这和贺铸的悼亡词“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半死桐》)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旧欢虽不可复,旧居尚仍可寻。“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叙写的便是重访旧居的经过和感触,是全词的重点部分。 紫曲,旧时指妓女所居住的坊曲。这些地方原是过客川流不息的场所,而眼下门庭冷落,满目荒凉。 院子里,只有一口败井,青青蔓草,爬满井台,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摇摆。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唯有呢喃对语的双燕,依然栖宿在东邻旧梁之上(似乎是在诉说着人间的种种不幸)。这里,接连五句写景,其中风摇青蔓和双燕对语采用的是以动衬静的描写手法,艺术效果很好。谢堂双燕,语出刘禹锡《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处除了表示人事沧桑,今非昔比外,又借成双成对的燕子,反衬出自己的失却伴侣后的孤独悲凉。 下片由谢堂双燕引出对往日欢爱生活的美好追忆。 欢爱的生活,如同春梦:虽甜密、温柔,可又飘忽、短暂。梦窗这里先直说:“春梦人间须断”,须,应、必。按事物发展的规律,再美满的姻缘、再幸福的爱情迟早都有终止的一天。然后,进一层说:“但怪得,梦缘能短!”令人奇怪的只是:自己和爱姬之间的缘分怎么竟如此短暂!能,意同“恁”。逝梦虽短而令人留恋无限,下文再紧扣“梦”字回忆铺叙,展衍开来。回想当年,绣屋藏娇人,纤指按秦筝。最难忘的是,我们紧挨着花枝,深夜设宴,醉入花丛。如今,风逝云散,“舞歇歌沉”,红花虽依然娇艳,而似花的人面却早已凋残,更哪儿去寻觅她那婀娜的舞姿、宛转的歌喉!这一段回忆,选择了海棠夜宴的优美场景,采用对比和衬托的手法,以花衬人,集中抒发词人对似花美眷的怀恋和悼惜,悲恸之情溢于言表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最后两句返回现实,以景结情,写词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移步伫立于桥头,带着满襟泪痕和满眶泪花,在夕阳的余辉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旧居。 吴文英是抒写艳情的能手,他善于援引心中的感思,回环地咏唱爱之歌,愁之曲;又善寓情于景,寄情于物,借助景物抒写自己的真实情感。此词通篇布局细密连贯,前以湖山开头,后以河桥收束,词笔细腻,端如贯珠,极尽才人之能事。 ●八声甘州 吴文英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 幻、苍厓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 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 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 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 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 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是南宋的一位奇才雅士,但他一生政治不得志,终志只能将满腹经纶寄之于词曲。既便如此,世人也多认识不到他的惊才绝艳。本篇原有小题,曰“陪庾幕诸公游灵岩”。庾幕是指提举常平仓的官衙中的幕友西宾。灵岩山,在苏州西,以吴王夫差的遗迹而有盛名。 这首词,通篇以一个“幻”字为眼目,借叙写吴越之争的史事写时世的兴亡和自己的一腔悲慨。由此字生发全篇,词笔如波似云,令人莫测其思。读来令人瞠目称怪。 开篇几句,向为选注家点断为“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这是因为拘泯于现代“语法”而不了解汉文音律的缘故。词原本是音乐文学,当时一篇写就,立付歌坛,所以以原谱音律节奏为最要之“句逗”,然而长调长句中,又往往会有一二处文义断连顿挫的地方,本来可以恰好与音律相合亦不妨小小变通旋斡,而非机械得如同读断“散文”、“白话”一般。以世俗的“常识”而推,时、空二间,必须有所区分,不可混语。故“四远”为“渺空烟”之事,必属上连;而“何年”乃“坠长星”之事,允宜下缀。实际上,在吴文英的意念理路上中,时间与空间原本是不必明确区分的,二者完全可以错综交织在一起。如此处梦窗先则纵目空烟杳渺,环望无垠——此“四远”也,空间也,然而却又同时驰想:与如彼之遥远难名的空间相伴者,正是一种荒古难名的时间。 所以眼睛看见无边的空间,就能悟到没有开头的远古时代——于是乃设问云:此茫茫何处,渺渺何年,不知如何遂出此灵岩?莫非坠自青天之一巨星乎?而由此坠星,遂幻出种种景象与事相:“幻”字,在这里指的应是幻化而生的意思。灵岩山上,乃幻化出苍崖古木,以及云霭烟霞……,乃更幻化出美人的“藏娇”之金屋,霸王盘踞的宫城。至此,才从容地将主题烘托而出。笔似十分暇豫,然而主题一经引出,便乘势而下,笔笔勾勒,笔笔皴染,亦即笔笔逼进,生出层层“幻”境,呈现于读者面前。 以下以“采香泾”再展想象的历史图画:采香泾乃是吴王宫女采集香料的地方,一水其直如箭,故又名箭泾。宫中脂粉,流到宫外,以至溪流皆为之“腻”,语意出自杜牧的《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这是脱化古人,不足为奇,足以为奇者,箭泾而续之以酸风射眼,腻水而系之以染花腥,遂将古史前尘,与目中实境(酸风,秋日凉冷之风)幻而为一,不知其古耶今耶?感慨系之。“花腥”二字尤为奇怪,大概是说吴宫美女,脂粉成河,流出宫墙,不仅使所浇溉的山花染着脂粉之香气,而且还带有人体的“腥”味。 再下,又以“响屧廊”的典故增一层皴染。相传吴王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词人置身廊间,妙响已杳,而廊前的木叶,在酸风的吹拂下,飒飒然别是一番滋味——当日之“双鸳”(美人所着鸳屧),此时之万叶,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又不禁感慨系之矣! 词人那变幻无端的笔法,在给读者展现出一个幻景丛叠的意境后,适时一束,自然地过渡而下。 过片另换一种笔调,看上去仿佛是大发议论,实际上仍在抒发感慨之情。其中意味大概是说:吴越争雄,越王勾践为了报仇,使美人计,派范蠡进西施于夫差,夫差被她迷惑之,其国于是灭亡,越仇得报。 然而什么是范氏功成的真正原因?回答是:吴王的沉醉。假如他能不耽沉醉,范氏怎么能功成而遁归五湖,以垂钩游玩来庆祝吴的灭亡呢?所以不是勾践范蠡有能,而是夫差甘愿乐为的结果!醒醒(平声如“星”),与“沉醉”对映。——为昏迷不国者下一当头棒喝。真是可悲。 古事已逝现在又当如何?欲问苍波(五湖——说即太湖),而苍波无语。终究谁能回答?水似无情,山又何若?回答说:山亦笑人——山之青永永,人之发斑斑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欤?抑古往今来,山青水苍,人事自不改其覆辙乎?这一疑问,最终仍是未能解开。 倚危阑,眺澄景,见沧波巨浸,涵溶碧落,直到归鸦争树,斜照沉汀,一切幻境沉思,重新回归现实,不禁百端交集。“送乱鸦斜日落渔汀”,是一篇之警策,全幅之精神。一“送”字,尤为神笔! 至此,从“五湖”起,写“苍波”,写“山青(山者,水之对也)”,写“渔汀”,写“涵空(空亦水之对也)”,笔笔皆在水上萦注,“问苍波”,何等味厚,何等意永,含咏不尽。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乱鸦斜日,可以说是写实,但若说是比兴,也觉相宜。大抵高手遣辞,都是手法超妙,涵义丰盈。 一结更归振爽。琴台,在灵岩,本地风光。连呼酒,一派豪气可见。秋与云平,更为奇绝。在词人意中,“秋”亦是一“实体”,既可以“移动坐标”,也可以“计量”,所以说一登琴台最高处,才觉得刚才的阑干,不足为高,等到更上层楼,直近云霄,才发现“秋”与云乃在同等“高度。用现在的话说,”云有多高,秋就有多高!“高秋自古即为时序之堪舒望眼,亦自古为文士之悲慨难置。旷远高明,又复低徊宛转,如此,此篇之词境,也真可谓是奇境了。 ●新雁过妆杰 吴文英 梦醒芙蓉。 风檐近、浑疑佩玉丁东。 翠微流水,都是惜别行踪。 宋玉秋花相比瘦,赋情更苦似秋浓。 小黄昏,绀云暮合,不见征鸿。 宜城当时放客,认燕泥旧迹,返照楼空。 夜阑心事,灯外败壁哀蛩。 江寒夜枫怨落,怕流作题情肠断红。 行云远,料淡蛾人在,秋香月中。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为追忆逝去的爱妾所作,因此妾去在夏秋之际,所以每当此季,作者的思念之情便愈重,此词便是这种情结的显露。 “梦醒芙蓉。风檐近、浑疑佩玉丁东。”三句描写词人睡梦中被风檐间铁马之声惊醒,还以为是所思之人的佩玉丁东作响呢!“芙蓉”用在这里借以点明时令亦为词句增添了色彩。“佩玉丁东”不仅令人联想到玉佩和鸣的清脆的音响,而且还可由此及于佩带此玉之人。“已闻佩响知腰细”,词人所思之人一定是非常美丽。开篇几句就语简意丰地描绘出一幅有声有色的美妙画卷。“翠微流水,都是惜别行踪”。这二句描写当初分别之处。“翠微”指青山。此言妾从此去,这里的山山水水都记录着她的行踪并为她婉惜。 山静止不动以喻居者,流水一去不返而喻行者。绿水青山,词人独寻遗迹,这又是另一幅图画。这两幅画面其实表现的都是词人的相思之苦。由此引出了“宋玉秋花相比瘦,赋情更苦似秋浓”两句。词人借用李清照“人比黄花瘦”来形容宋玉。而这里宋玉。而这里宋玉只不过是被拉来陪衬“赋情”一句,意在说自己还不如他,除了落拓不偶外,所爱之人又离去,所以比他悲秋更苦几分。“小黄昏,绀云暮合,不见征鸿。”这三句是具体描写了自己的赋情之苦后,又给读者展现了另外一个画面。黄昏将近,暮云满天,天色已晚,可征鸿却始终没有出现。“征鸿”照应前面的“秋”字,此句也暗示去妾毫无音讯。词中没有写自己,但和“翠微流水”二句一样,在这个沉寂的画面中是有一位怀着无限企盼之情的主人公的。这写景的三句更进一步补足上面所说的“赋情之苦”。 “宜城当时放客,认燕泥旧迹,返照楼空。”点明了写此词的原因。“宜城”借唐朝柳浑以自指,“客”借琴客以指去姬。柳浑因自己年老而让爱妾琴客另嫁他人,当时传为美谈。词人在这里只是借用。 “认燕泥旧迹,返照楼空”二句描写燕子去后,空馀旧迹,夕阳返照,射入空楼的情景,藉以表现“燕子楼空,佳人何在?”这里暗用燕子楼典,是藉此表现自己对去妾的感情生死不渝。“夜阑心事,灯外败壁寒蛩。”“夜阑”,夜深,“败壁”点明自己生活潦倒,“寒蛩”点明时令。思人之苦,夜深愈甚,箫瑟的秋风吹进败壁,送来了寒蛩之声,这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从这两句的描述仿佛可以看到如豆的灯光照着这位不能入睡的词人,灯影之外却是残墙败壁以及寒蛩交鸣的漆黑的田野。“江寒夜枫怨落,怕流作题情肠断红。”唐人崔信明的名句“枫落吴江冷”形象地描述了吴江深秋的景象,而这正是词人所居之地,也是去妾行踪所在,所以当他深秋怀人时必然会联想到吴江的枫叶也要飘落了,词人用了“怨落”一词,给枫叶涂上了几许感情色彩。从“落枫”又进一步联想到怨女传情时的红叶题诗。去妾恐怕也会在红叶上题诗表达对词人的思念吧?结句由揣测进一步料想,语气也愈趋肯。“行云,料淡蛾人在,秋香月中。” “行云远”用阳台典故,暗示去妾已远。“淡蛾人”指去妾,张祜有“淡扫蛾眉朝至尊”之句用来形容美丽的虢国夫人,这里是作者借用来形容去妾。此二句是对去妾处境的推想,他想象她一定也在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词人没有直叙而只是描绘了一幅清冷悲凉的画面,行云渐远,美丽的去妾在清寒而明亮的秋月之中,可望而不可及,两人相隔,如人间天上。结尾画面凄美,悲徊无已。 这首怀人词与以往有所不同,词人既不是按照时间顺序,也不是按照空间顺序来描写对去妾的思念,而是通过为读者描摹一幅幅与怀人有关的图画,来展示自己心中的相思之苦。这种笔法,给了读者仔细品味的余地,比直接抒情包含着更丰富的内容,因而也更能打动读者的心,引起他们的共鸣。 ●夜合花 自鹤江入京,泊葑门外有感 吴文英 柳螟河桥,莺晴台苑,短策频惹春香。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 词韵窄,酒杯长。 剪蜡花,壶箭催忙。 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 十年一梦凄凉。 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 重来万感,依前唤酒银罂。 溪雨急,岸花狂。 趁残鸦,飞过苍茫。 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芒草斜阳。 吴文英词作鉴赏 鹤江,即白鹤溪,在苏州西部。作者自白鹤溪坐船去南宋都城临安,途径苏州东城的葑门,并在此停泊。葑门外的溪流附近,是作者和他的苏州去妾曾经居住,同游之地,或许还是他们的定情之处,所以重经故地,唤起无限旧情,怀念之情无法自抑之中写下了这首怀人词。 上片回忆过去,写团聚的欢乐。“柳暝河桥,莺晴台苑”,起两句用秀丽工巧的对偶句描写苏州美丽的春景,一“暝”字写尽河边桥畔杨柳的浓密娇柔之态;不直接说晴天台苑中的黄莺尽情啼啭,而径称之为“莺晴”,遣词造句极幽细。“短策频惹春香”,不明点出游,而屡携短策,自见作者多次出游;亦不正面写花开,而短策在路上频频沾惹春香,自能表明沿途春花盛开之状。上文写柳,这里又写花,丰富了春景,上文不点春字,这里补点,避免了重复。这一句从春景引出作者,又将由作者引出他所思念的人。 “当时夜泊,温柔便入深乡”,时、空、人的关系更有一个跳跃:从苏州较大的范围陡然缩小到葑桥附近,从整个春日浓缩到一个夜晚,从独游扩展到两人同泊(或者竟是初次定情)。以“温柔乡”写男女爱情,本是习用词语,但用不好则容易落入陈套。高明的作者不连成一词用,而是把它拆开分别用在句首、句末,中间插入“便入”二字,以见情急事谐,插了“深”字,以见情挚梦甜,便显得精警有力,更能起化旧成新的作用。“词韵窄,酒杯长。剪蜡花,壶箭催忙。”写夜泊时的对饮。进入“温柔深乡”,这里不单指双栖同宿,相对欢饮,也是情景之一。作者自是填词老手,精于声韵之学,却忽然嫌词的韵律狭窄束缚人,似乎不合常理,其实他并非真的感叹词体拘才难,而是强调两情欢洽,一时无法尽情抒写:烛花频剪,良宵苦短,时光飞逝,夜已经很深了。记时的壶箭移动本有定时,何能忙着相催?这也无非人因欢饮而忘却时间流逝之快,从而才有此错觉。这四句情节平常,但都曲一层说,便显得不平常。“共追游处,凌波翠陌,连棹横塘。”时、空关系又有变化,总忆两人互相追随的游踪:或在陆上翠陌,看她绰约轻行,犹如洛妃的“凌波微步”;或两人同舟连棹,游于苏州城西南的横塘一带。内容扩大了,又用对偶句把它集中描写,炼句与起笔当有异曲同工之妙。 下片写当今,亦即爱妾离去后的悲感。“十年一梦凄凉”,指出从欢聚到现在已时过“十年”,旧事早已化成“一梦”,自然的由欢乐转到“凄凉”。“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互文对偶,以西湖、吴馆中的燕去巢荒,比喻自己与苏、杭二妾的生离死别,只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才能明其所指。“重来万感,依前唤酒很罂。”“重来”照应上片的“当时”,“唤酒”照应上片的“酒杯长”,着以“万感”、“依前”,便觉今昔事虽略同而情迥异,沉吟呜咽,凄怨欲绝。“溪雨急,岸花狂。趁残鸦,飞过苍茫”,是即目所见:急雨打击着溪面,岸花随风狂舞,无助的残鸦飞过“苍茫”的天空。眼中所见之景与心中之情同样的凄迷。情绪由凄怨渐入激动,笔调也由吞咽转为倾泻;情之变由怨之极,辞之变与情变相适应。急雨、飞花,出现在春末或夏初:“花”字上片不用,留在这里用:“残鸦”见出是黄昏而不是深夜,这些都是安排细致和不露针线痕迹之笔。“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以景语结束叙事。在船上远望她旧时曾居住过的房屋,已人去楼空,到这里才点出“故人”,点出二人曾同住之地。事与地皆已无人可与共同指点,所以只能孤独自念,付诸痛啮心胸的回忆:“芳草斜阳”,无形中更增添怀旧伤感之情,又更显示季节、时候。情绪由激动重回凄怨,笔调也由倾泻转回吞咽,借景物渲染,余情无限。 吴文英的词一向以“秾密”著称。这首词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较多,词句问虽不明用转接之辞,而脉络极清晰密致。可见其慢词风格也颇有特色。 ●点绛唇·越山见梅 吴文英 春未来时,酒携不到千岩路。 瘦还如许,晚色天寒处。 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 行人去,暗消春素,横笛空山暮。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梦窗的这首《点绛唇》着力之处既不在句法章 法的光彩夺目,亦不在刻意追险求奇,一字一句皆出自天然。只是由于其立意之高、取径之远,使得这首词读来颇具灵性,处处流露出真实性情。体现了梦窗词清疏空灵的本色。 “春未来时,酒携不到千岩路。”起二语,从侧面着笔,所感甚大。春天还未到来时,人们自然不会携酒探春,更不会到这万壑千岩深处来。“千岩”,点题越山。时梦窗寓居会稽(今浙江绍兴),常游稽山,赏梅对雪,颇多词作。次句点出“酒”字,便流露微讽之意。“瘦还如许,晚色天寒处。”点题“见梅”。 “瘦”咏梅常语。本词谓“瘦还如许”,可见词人已非初次在此见梅。四字包含着无限轻怜细惜之意。作者在词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梅花,仿佛一位超凡脱俗的女郎,在千岩路畔,日暮天寒,悄立盈盈,满怀幽思。 这片二句,更推深一步。“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这新愁,到底是词人见到梅花后产生的愁绪呢? 还是说梅花在寂寞无主的环境中如有幽愁?在寒风吹拂下,相对更无一语。那里因为怕它化作千万片缤纷的落英,当然,更怕的还是才得相逢,离别之情尚未诉完又要别去。纵有无限的新愁旧绪,彼此也无法互倾心愫。古人咏花,多用“解语”故事,此词中活用又反用此意,尤觉婉曲动人,末三句转笔换意。“行人去,暗悄春素,横笛空山暮。”这也是“无限新愁”的注脚。借咏花而注入人事,可说已达到一种出神入化的浑融境界。仔细品味个中情景,词人所眷恋的女郎的形象,已是呼之欲出。“春素”,指洁白的梅花,这里借喻女子素洁的形体。“暗消春素”,写梅花在春日里悄无声息地凋残,也喻女子为离愁而暗暗消减了容姿。咏梅诗词,多用闻笛故事。因为笛曲中有《梅花落》曲,听到声声横笛,回荡在空山暮色以之中,自然就联想到梅花的零落了。本词末三句所表现的是离索之思,蹉跎之恨,而又写得这样温婉浑厚,含蕴不尽,如同空山中回响的笛声,余音袅袅,给人们留下了充分思索的余地。 ●踏莎行 吴文英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 绣圈犹带脂香浅。 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香瘢新褪红丝腕。 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在端午之日忆念他苏州去姬的感梦之作。而这与一般的感梦词又不完全一样,把梦中所见之人的容貌、服饰描摹得极其细腻逼真,并没给人以缥缈恍忽、迷离朦胧之感,因而使人一时很难看出是在写梦。 起头“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三句着意刻画梦中所见之人的玉肤、樱唇、脂粉香气及其所着纱衣、所持罗扇、所带绣花圈饰,从色、香、形态、衣裳、装饰等逼真地显示其人之美。“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愁鬟乱。”两句,以“舞裙”暗示其人的身份,以“愁鬟”借喻两地相思,以“榴心”、“艾枝”点明端午节令。上句的“空叠”二字,是感叹舞裙空置,推测此因无心歌舞;下句的“应压”二字,则瞥见发鬓散乱,想象其人应含深愁。 上片五句,句句写梦,却始终不点破是说梦。直到下片换头,才以“午梦千山”一句点出以上所写原来只是南柯“午梦”。句中的“千山”二字,表明梦魂与现实距离之遥远。这一句是写山长水远,路途阻隔,只有梦魂才无远弗届。对下句“窗阴一箭”,前人大都解说为:慨叹光阴似箭,与梦中人分别已久。但这里的“一箭”,似指漏箭,如这不是感叹光阴逝去之速,而是说刻漏移动之微。联系上句,作者写的是:梦中历尽千山万水,其实只是片刻光景。两句合起来,既深得梦的神理,也形象地道出了作者午梦初回时所产生的对空间与时间的迷惘之感。 换头两句刚写到梦已醒,忽又承以“香瘢新褪红丝腕”一句,把词笔重又拉回到梦境,回想和补写梦中所见之人的手腕。这一词笔的跳动,正是如实地写出了作者当时的心灵状态和感情状态。在这片刻,对作者说来,此身虽已从梦中觉醒,而此心却仍留在梦中。梦中,他还分明见到其人依端午习俗盘系着采丝的手腕,以及其人腕上似因消瘦而宽褪的印痕。如果联系他另外写的几首端午忆姬之作,我们当可发现,词人对伊人之在端午日以采丝系腕一事留有特别深刻的印象。这就无怪他在这次梦中也注意及此,并在梦醒后仍念念不忘了。歇拍“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两句,则两从梦境回到现实,并就眼前景物,寓托自己自“午梦”醒来直到“晚风”吹拂这段时间内的悠邈飘忽的情思和哀怨的心境。 王国维曾说:“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人间词话》)就连最不喜欢梦窗词的王国维也对此二语大加赞赏,并称其足以当得起周济的那四句话。这不仅是因为这两句所摄取的眼前景物——“雨声”、“晚风”、“菰叶”,既衬托出、也寄寓着作者在梦醒后难以言达的情思和哀怨,同时兼有以景托情和融情入景之妙;还因为这两句又是以景结情,宕出远神,既合乎沈义父所说的“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乐府指迷》),也做到了沈谦所说的“以迷离称隽”(《填词杂说》)。这两句,从空间看是把词境推入朦胧的雨中,推向遥远的江外;从时间看是把词思推入凉风中的暮晚,推向感觉中的清秋。这就跳出了前面所展现的空间和时间范围,把所写的梦中之境一笔宕开,使之终于归为乌有。更从全词有,它写了梦中人,也写了眼前景。按说,前者是虚幻的;后者是真实的。但对作者而言,其感受却恰恰相反:回味梦中所见之人,其印象是如此亲切分明;怅望眼前之景,其心情是如此凄迷无助。因此,他在上片正是以实笔来描摹虚象,写得十分真切;在结拍处却以虚笔来点画实景,写得情景异常缥缈。也许正因其幻而益真,真而益幻,所以才具有“天光云影,摇荡绿波”之美,使人深深地被这种境界所吸引,而又感其乍离乍合,难以追寻。 ●解连环 吴文英 暮檐凉薄。 疑清风动竹,故人来邈。 渐夜久、闲引流萤,弄微照素怀,暗呈纤白。 梦远双成,凤笙杳、玉绳西落。 掩綀帷倦入,又惹旧愁,汗香阑角。 银瓶恨沉断索。 叹梧桐未秋,露井先觉。 抱素影、明月空闲,早尘损丹青,楚山依约。 翠冷红衰,怕惊起、西池鱼跃。 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 吴文英词作鉴赏 词人善于捕捉瞬间情感中的细微感受,将对恋人的爱怜抒发得淋漓尽致。吴文英早年在苏州结识某女子。近世词家据吴词作过许多分析,推断他在苏州有一妾,后被遣去。但将他关于苏州情事的词串连比照,可以确认那位女子并非与他朝夕相处之妾,应为一位民间歌妓。他们的爱情以悲剧告终。吴文英对她的情感是真挚深厚的,他在词作里常以极隐讳的笔法抒写无尽的哀怨。这首词是词人寓居苏州的后期、在其恋爱悲剧发生之后作的。充分抒发出作者的一腔忧怨之情。 词的起笔“暮檐凉薄”,点明环境和时间。暮色已沉,人在檐下,感到秋之凉意,一语即营造出寂寞凄凉的氛围。清风吹动庭竹,使主人公产生故人来访的幻觉。“疑”字将读者带入恍惚迷离的境界,有似梦非梦之感。此两句用李益“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竹窗闻风》)诗句,“故人”即所钟情的那位女子。“邈”,渺远之意;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这些描写表现的均为非现实的梦幻般的情境。“渐夜久”表现由暮入夜的过渡。“闲引流萤”乃用唐代诗人杜牧《秋夕》“轻罗小扇扑流萤”句意,写出故人天真可爱的情态;借着微弱的萤光,从她的“素怀”暗里见到“纤白”。这几句词意较为模糊,作者有意以某些优美的细节片断暗示幽会时留下的难忘印象。 传说西王母的侍女董双成能吹云和之笙,词中的“双成”即以仙子借指故人。双成在梦中远去,凤笙之音渐渐消逝了。一切均是梦境,惊醒时已是“玉绳西落”。吴文英喜用生僻的典故,词语十分难解。“玉绳”乃玉衡的北二星,玉衡为纬书中所指北斗七星的第五星,是斗柄的部分。玉绳西落标志下半夜已过。 这时主人公才由外室进到内室。放下布帷,欲进内室,却又“倦入”,当是梦境历历触动了对往事的回忆,故“又惹旧愁”。不能忘记,在庭栏的角落还留有故人的粉汗香气。 对往事的思念,令词人抚今追昔倍加伤痛。词的过片以特殊的意象深刻地表达这种悲痛的情感。“银瓶”是古时汲水用的器具。“银瓶恨沉断索”援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句意。汲水时丝绳意外地断绝,白诗以此比喻“似妾今朝与君别”,言中道分离,遗恨无穷。他们恋爱悲剧的发生,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梧桐未秋,露井先觉”,飘零摇落的命运是注定的了。“抱素影、明月空闲”,即叶梦得《虞美人》“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之意。团扇如月,扇面上绘有素女的小影,已积有灰尘。“抱”,持也;团扇曾经是她用来“闲引流萤”的,“明月空闲”意为它已闲着无人用了。这纪念物上以丹青绘的小影封尘已久,可是那秀眉却依稀动人。 词锋至此陡然一转。“翠冷红衰”,一派衰落凋残的景象。“西池”在吴文英关于苏州情事的词中多次出现,当为词人寓所阊门外西园之内的池。在这凋残衰谢的季节、清寂冷落的秋夜,怕有轻微的声响惊起西池里的睡鱼,西池的鱼跃又将搅扰静寂的秋夜和人的思绪。因为主人公正因西池的落花回味起故人留下的一个销魂印象:“记湘娥、绛绡暗解,褪花坠萼”。“湘娥”本为传说中的湘妃。近世词家考证,认为吴文英在苏州所恋者原籍湖湘,所以“湘娥”或“湘女”皆借指苏州故人。记得那次幽会时,她偷偷解下轻薄的绛色绡衣。词的结尾颇具新意,幸福美好的形象用以作为悲伤之词的结尾,同今昔的劳燕分飞恰恰形成鲜明对比,从而产生了回环往复悲喜交集的艺术效果。 吴文英是属于那种情感细腻丰富的人,最善于捕捉并表现瞬间的、形象鲜明的主观感受。在他的作品中,许多意象具有纤细的主观感受性质,又以晦涩的语句表现出来,其词意往往缥渺朦胧,恰似唐代李商隐的《无题》诗。这首词的整体使人如临梦境,比如故人团扇扑萤,令人难辨是梦幻还是往事;银瓶断索、梧叶早坠,未知其人是离是亡。在词的结构上虽也有时间关系的交代,但意群之间总有较大的跳跃或转折,而且往往不甚连属。如下阕的四个意群之间便缺乏应有的顺序联系,结尾则似有词意未尽之感。这正是梦窗词结构奇幻的特点。理解梦窗词较为困难,如果细续便会发现作者的表现方式是艺术化的,所表达的情感则是复杂、真挚和缠绵的。 ●思佳客·赋半面女髑髅 吴文英 钗燕拢云睡起时。 隔墙折得杏花枝。 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 断肠青冢几斜晖。 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题为“赋半面女髑髅”的词,是吴文英借对神秘莫测的鬼魂世界的描述,反映对现实人生的消极悲欢,也借由此触动的情感创伤,寄托了他对不幸女子青春生命的哀悼。 吴文英是南宋末情感丰富而颇具幻觉的词人之一,他以奇妙的想象和凝炼生动的笔调从另一视角去赋女髑髅。将它幻化成了一个充满生活情趣的活的女鬼。 她一如生前一样,睡得之后以钗燕轻轻梳理长长的香云。钗燕即玉钗,为妇女首饰。“云”即指妇女浓密的秀发。“钗燕拢云”意味着粗略草率的梳妆,显出睡意未消,心情慵倦,以此从侧面地暗示了其难掩的天然丽质,古时人们相信,鬼魂也同活人一样生活着,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生活在阴间,而活动在夜深人静之时。她“睡起时”已是夜半更深了。南宋诗人曾有“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之句。这女鬼悠扬而轻易地从隔墙折来杏花枝嬉弄玩耍。这里所表现的不是单纯的鬼趣,而是欲以说明她并未忘记春的到来。而特别折下标志艳丽春光的杏花,则表明她对人间美好事物依然留恋。第三句掉回词笔点明所赋的词题。在幻觉中词人觉得这已不是“半面女髑髅”,而是“青春半面”的美丽女子,妆饰如画。以上三句极其恰当地描述了女鬼的生活情趣,词笔都是轻快活泼的。在“细雨三更花又飞”句,词情突然转变,以凄厉而悲惨的意象表示一个年轻生命的夭折。这种不幸的夭折,世间不知有多少。而从面前的这半面女髑髅,使人自然地又想到这也是一个早天的生命。“花又飞”令作者的想象离开本题而勾起对美好情事的感伤。自然地过渡到下阙的自我抒情。 “轻爱别”是词人惋惜这早天的女子轻易地便恩爱永别:“旧相知”是幻觉中觉得半面女髑髅好似旧日相知的情人,因为她的命运也是如此。简短的两句,包含了说不尽的人世沧桑和死生无常的凄凉情感。 词情在此之后转为强烈,紧接的一句“断肠青冢几斜晖”推向高潮。青冢借指妇女的坟墓。现实环境中,芳冢旁挂着几缕落日的寒晖,特别容易令人感到凄凉和心酸,这里便埋葬着昔日所恋的情人,触景生情,怎不悲痛欲绝。“断肠”正表达了这种悲痛的强烈程度。结尾两句,词意大大转折,作者似乎也试图以超脱的心情进行自我安慰,以减轻悲痛。但这里的“花”并非指鲜花,而是“断红”。这很切词题,以“断红”借指旧日相知的亡灵,它有感有知,任风吹起。可是词人却有意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努力使心境趁归平静。结尾两句本欲以淡语忘情,但从全词所表现的那种对那死去的年轻女子的同情、爱怜之情和由此引起的内心的波澜,都足以说明留在心目中的许多深刻的印象是不易轻轻抹掉的。 从这首词的内容看,很显然已是他晚年的作品,其间寄托了词人无限的哀思。这首词在艺术表现方面将幻觉的描写与主观抒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词意较为含蓄曲折,甚至有些晦涩,但其间却隐藏着作者不愿为人所知的真实情感。联系作者一生的际遇看,我们亦不难看到这首小词优美的辞情和生动的形象是具有很强的感染力的。 ●望江南 吴文英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 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 堤畔画船空。 恹恹醉,尽日小帘栊。 宿燕夜归银烛外,流莺声在绿阴中。 无处觅残红。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伤春怀远的艳情词,在名家的笔下以雅秀的笔意和绵密的章法描摹而出,一点都不显俗套,反而是曲曲传出了恋人的真挚情感和深微心理。 “三月暮,花落更情浓”。暮春三月,这里说的不是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的时节。“更情浓”,浓情密意,指的应是欢情。那么,“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几句呢,初读之下,很可能觉得是在写“方留恋处,兰舟催发”的分手情状;况且“秋千闲挂月”,也容易使人联想到韩偓的《寒食夜》:“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或者梦窗自己的《风入松》:“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但细细寻绎下去,便会知道都对不上号。 这里绘制的绝不是雨横风狂三月暮的凄凉图画。“人去”、“马停”的笔墨,其间实在是隐去了若干具体的情事。一幕情深意密的“相见欢”,写到如此隐约迷离,含浑蕴藉,手法可谓高明极了。不去实写柳阴摇出画船来的情状,也不去细摹仕女秋千会的场景,而是完全看不到人的活动,作者只是侧击旁敲,轻灵地烘托出一个类似“空镜头”的画面:闲挂月中的秋千索、驻泊堤旁的画船、拴系于垂杨的马匹。这一切都在无误地牵引着读者的神思,循着词人的细密思路,顺理成章地凑泊过去:倦马嘶风、柳边船歇——待人归!夜已深沉,月已朦胧。全部的环境完全被一种静谧、甜美、而又圣洁的氛围笼罩着。这,就是词的上片的不写之写。实际上,而今乐事他年泪,这种对欢情的描写,其实是在为下片的悲感作铺垫。 季节,由春入夏;情感,也由似酒如密的浓情过滤到神态恹恹的如痴如醉。世事犹如春梦,失去便不可复得;人也如同飞鸿离去后也不再复回。密约幽期不可复得,峡云无迹各自西东,剩下的只有无穷的怅惘和不尽的忆念,她也许只会独自守着窗儿,整日价在情思昏昏中打发日子罢了。“宿燕夜归银烛外”,用的是温庭筠《池塘七夕》诗“银烛有光妨宿燕”的旖旎字面,而指的却是人此时的孤栖处境。下一句“流莺声在绿阴中”绿阴内流莺啼啭,更是使人伤春不忍听,加倍烘托出主人公徬徨寂寞的心境。最后以“无处觅残红”歇拍,对应上文的“花落”,也点明景情迥异聚散匆匆的无奈,哀婉的歌声里倾注着作者对不幸的主人公的绵邈深情。梦窗词擅长以离合吞吐之法抒写感怀旧游之情。 比较而言,长调慢词的篇幅更易于酣畅铺排,直抒哀乐,而《望江南》这样的小词,要传出虚实相生,悲欢迷见的韵调,实有相当的难度,而作者却巧妙地将上下片属于两段时间的情事加以比照,悲欢相续,构成了全词的浑然整体。尤其是他咏写艳情而用的那种隐去情事,虚处传神的独特技法,造出了一个格调高雅、情意醇厚的空灵境界,这不能不令人击节叹赏。 ●鹧鸪天·化度寺作 吴文英 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 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 乡梦窄,水天宽。 小窗愁黛淡秋山。 吴鸿好为传归信,杨柳阊门屋数间。 吴文英词作鉴赏 化度寺在杭州西部江涨桥附近。这首词是作者在杭州思念苏州家人的,被思念之人当为他的苏州姬妾。 上片,“池上红衣伴倚栏,栖鸦常带夕阳还。”写作者在池边独倚栏干,作伴的只有象穿着红衣少女的莲花;在栏干边一直消磨到黄昏,看到的也只有背上带着夕阳馀晖的归鸦回来栖宿。这在化度寺午后到傍晚所见的景致,象两幅画,表达的是孤寂之情。“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浓云出现时,雨脚倾斜稀疏的桐叶继续飞落,有点萧索气象;但雨后气温降低,天色更清,明月出现在上空,凉气随之而生,宝扇可以不用,而又美得可受,凉得可爱。“度”字、“疏”字写秋雨与梧桐的形态,很妥贴:“生”字把“凉”归功于“月”,使月色倍觉宜人;这写寺中夜晚下雨与月明时情景的两句,又象两幅画。上两句不用对偶,这两句用对偶,笔调皆疏淡幽雅,引人入胜。 化度寺临近水边,当时自杭州至苏州,大多是走水路。这样又为过渡到下片“乡梦窄,水天宽”埋下了伏笔。“窄”字写梦,也是文英匠心独运、喜欢运用的字。“窄”表短促,与水天“宽”对照,以见天长、水远而梦短的惆怅之情。心情全在感事感物的“宽”、“窄”中透露。“小窗愁黛淡秋山”,写倚窗看到的远山景致。这既是一幅画,也表惆怅之情。山是“秋山”,所以“黛”色浅淡;山本无“愁”但从愁人眼中看去,似乎其浅淡的暗绿色也带上了愁态。正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远山似眉,由景又联想到思念的人。这一句又暗用卓文君“眉际若望远山”的典故,由写景过渡到怀人。“吴鸿好为传归讯”,看到天上鸿雁,多么盼望它是从作者长久居住并且当作家乡的“吴”地飞来的啊;离家已久,怀人情切,因而盼望它能代传“归讯”。这简直就是直接的呼告之辞,而实际上只是心中的盘算而已。“归讯”传到哪里呢?“杨柳阊门屋数间”,是苏州城西阊门外,秋柳萧疏、几间平屋的地方。环境虽极平凡,却富有高雅的画意,这便是作者感情眷念之所在,更象一幅出自名家高手的水墨画,寥寥数笔,寓情于景,若用司空图《诗品》中的话来形容,不是近于“绿林野屋,落日气清”,或“玉壶买春,赏雨茅屋”,而是近于化境的“神出古异,淡不可收”了。 这首词的写作地点在化度寺,景物描写则兼及苏州;写作季节在初秋,时间则既有黄昏和夜晚,也有白天。全词以写景为主,时事情都在六幅秀淡雅致的景物画中表达出来。时间不限一日,画面亦分属两地,最后一幅画笔最淡,但却最传神,因而也适合了更深远的情味。 ●唐多令 吴文英 何处合成愁? 离人心上秋。 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带住,谩长是、系行舟。 吴文英词作鉴赏 吴文英的这首《唐多令》写的是羁旅怀人。全词字句不事雕琢,自然浑成,在吴词中为别调。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为第一段,起笔写羁旅秋思,酿足了愁情,目的是为写别情蓄势。前二句先点“愁”字,语带双关。从词情看,这是说造成这些愁情的,是离人悲秋的缘故,秋思是平常的,说离人秋思方可称愁,单就这点说命意便有出奇制胜之处。从字面看,“愁”字是由“秋心”二字拼合而成,所以此二字又近于字谜游戏。这种手法,古代歌谣中经常可见,王士禛谓此二句为“《子夜》变体”,具“滑稽之隽”(《花草蒙拾》),是道著语。此词以“秋心”合成“愁”字,是离合体,皆入谜格,故是“变体”。此处似乎是信手拈来,涉笔成趣,毫无造作之嫌,且紧扣主题秋思离愁,实不该以“油腔滑调”(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目之。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两句一问一答,开篇即出以唱叹,而且凿空道来,实可称倒折之笔。 下句“纵芭蕉不雨也飕飕”是说,虽然没有下雨,但芭蕉也会因飕飕秋风,发出凄凉的声响。这分明想告诉读者,先时有过雨来。而起首愁生何处的问题,正由此处蕉雨惹起。所以前二句即由此倒折出来,平添千回百折之感。秋雨初停,天凉如水,明月东升,正是登楼纳凉赏月的好时候。“都道晚凉天气好”,可谓人云亦云,而“有明月,怕登楼”,才是客子真实独特的心理写照。“月是故乡明”,望月是难免会触动乡思离愁的。这三句没有直说愁,却通过客子心口不一的描写把它充分地表现了。 秋属岁未,颇容易使人联想到晚岁。过片就叹息年光过尽,往事如梦。“花空烟水流”是比喻青春岁月的流逝,又是赋写秋景,兼有二义之妙。由此可见客子是长期飘泊在外,老大未回之人。看到燕子辞巢而去,心生无限感慨。“燕辞归”与“客尚淹留”,两相对照,自可见人不如候鸟。以上蕉雨、明月、落花、流水、去燕……虽无非秋景,而又不是一般的秋景,于中无往而非客愁,这也就是“离人心上秋”的具体形象化了。 此下为第二段,写客中孤寂的感叹。“垂柳”是眼中秋景,而又关离情别事写来承接自然。“萦”、“系”二字均由柳丝绵长思出,十分形象。“垂柳不萦裙带住”一句写的是其人已去,“裙带”二字暗示对方的身份和彼此之间的关系:“谩长是,系行舟”二句是自况,意思是自己不能随去。羁身异乡,又成孤零,本就有双重悲愁,何况离自己而去者又是一位情侣呢。由此方见篇着“离人”二字具有更多一重含意,是离乡又逢离别的人啊,其愁也就更其难堪了。 伊人已去而自己既留,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却不明说(也无须说),只是埋怨柳丝或系或不系,无赖至极,却又耐人寻味。“燕辞归、客尚淹留”句与此三句,又形成比兴关系,情景相映成趣。 全词第一段对于羁旅秋思着墨较多,渲染较详,为后边描写蓄足了力量。第二段写字中怀人,着笔简洁明快,发语恰到好处,毫无拖沓之感。较之作者的其它作品,此词确有其独到之处。 ●虞美人·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 吴文英 乔木生云气。 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 战舰东风悭借便,梦断神州故里。 旋小筑、吴宫闲地。 华表月明归夜鹤,叹当时花竹今如此! 枝上露,溅清泪。 遨头小簇行春队。 步苍苔、寻幽别坞,问梅开未? 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 此心与、东君同意。 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 怀此恨,寄残醉。 吴文英词作鉴赏 沧浪亭是苏州名胜,曾为韩世忠的别墅。本篇主题由此而发,借沧浪亭看梅怀念抚金名将韩世忠并因而感及时事。可见,此词是以爱国主义为主题的作品之一,而这种作品在梦窗词中实不多见。 “乔木生云气。访中兴、英雄陈迹,暗追前事。”词的前半阕从韩世忠沧浪亭别墅写起,“乔木生云气”,不仅写故家旧宅郁郁葱葱的气象,并暗示南渡的英雄人物离开此地已经很久,树木早已长得云气苍然了。 “战舰东风悭借便”,是借用周瑜曾乘东风之便,大破曹操军于赤壁的典故。这里作反用,意思是天不助人。悭,是吝惜的意思。这句连同以下“梦断神州故里。旋小筑,吴宫闲地。”两句,用深沉悲壮的语言,为当日黄天荡一战未能生擒活捉金兀朮,使得英雄的陕北故乡仍然沦于敌手而倍感惋惜,特别是为韩世忠后来因避权奸迫害休官退居而寄慨。“华表月明归夜鹤”用的是丁令威化鹤重归辽东的典故。这句连同以下“叹当时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溅清泪。”三句从当时的韩世忠转入到今日看花游春的吴梦窗,“叹当时花竹今如此”,神韵凄绝,“风景不殊,正自有河山之异”,和新亭挥泪含有同样说不尽的感慨,由人事说到花竹,又由花竹而感染到人事,然后用“枝上露”点明梅花,“溅清泪”双绾花和人。写得浑成自然,毫无刻意经营造作的痕迹。 后半阕,紧接着从赏梅写起。“遨头小簇行春队。步苍苔,寻幽别坞,问梅开未?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宋代知州出游,被称为“遨头”,点明此来是陪吴潜寻幽探春。问梅开否,催花唱曲,不仅是点题应有之笔,而且这里是用意双关,把催花开放,隐喻对当政者寄予发奋图强的殷切希望。东君是春神,此处借指东道主人吴潜,“此心与东君同意”,表明宾主的思想基本一致。是时边事日亟,将无韩、岳,国脉微弱,今非昔比。履斋一意主和虽屡上奏疏但不蒙采纳,卒致败亡,这就是所谓的“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怀此恨,寄残醉”。梦窗写此词之时已非南宋前期,因此,词意虽然表达了作者对国势的关切,但后不如今、寄恨残醉的调子是低沉的,缺乏鼓舞人心的昂扬斗志,根本不同于辛弃疾词的大声鞺鞳.这首词通篇结构严密,正如陈询所言:“前阙沧浪起,看梅结;后阙看梅起,沧浪结,章法一丝不走”。全首空气清新,用典独到,跟他其它的大部分词作截然不同,这也充分显示了词人的功力。 ●思佳客 吴文英 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深闭小庭心。 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 愁自遣,酒孤斟。 一帘芳景燕同吟。 杏花宜带斜阳看,几阵东风晚又阴。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居于杭州时所作,有怀人之意。从词的内容看,应当是作于杭州姬妾辞世之后。 上片,“迷蝶无踪晓梦沉”,写清晨梦醒之后,梦中的情景已消逝无踪。所用乃是《庄子。齐物论》庄周化蝶的典故。它的本义是说世事与梦境的真幻,颠倒难分,两者本都不值得执着看待。但后人又把这则故事与《庄子。至乐》中写他丧妻时鼓盆而歌,不表示悲哀的故事联系在一起,猜想庄子大概也把丧妻看成作梦,所以悼念亡妾的作品,也常用到化蝶、梦蝶的典故。文英这句词,表面是写梦,其深层却是以梦隐喻过去的经历;联系他的生平来看,又似包含着对亡妾的思念。虽说“无踪”,毕竟入梦;梦由思生,又怎能真正地忘却?既然如此,则梦醒后并不会适意如庄周,而是深怀思旧的惆怅,细味“沉”字,其情自见。“寒香深闭小庭心”。寒香,当指春寒之时尚未谢尽的梅花,或兼指下片提到的逢春先开的杏花。人既惆怅,对着“深闭小庭心”的“寒香”,自然不会是赏心乐事,而是触景伤怀,“寒”不是透着凄冷,“深闭”不是透着孤寂么?这时候由“小庭”而想到西湖,由“寒香”而及于新柳,觉得春光尚浅,而寒意犹浓,西湖上的杨柳,应该也是初舒嫩条,翠色未深,因而游人应该也还不多。那么,在小庭中虽感孤寂、凄冷,但若到湖上去游玩,也未必就能看到秾丽之景,享受热闹、温暖之乐了。“欲知湖上春多少,但看楼前柳浅深。”当然不是要由柳浅而判断春少,而是要由春少来表现人之心境的凄冷情绪,所以这两句结束得轻倩、婉转而有味。 下片的“愁自遣,酒孤斟”,全词直接抒情的,也只有这两句,到这里才点出“愁”字,点出“孤”字。作者这时的孤愁既无法排除,那么这里的“斟”与“遣”,也无非是强自支持、强自消解而已。下句的“一帘芳景”继续写春,“燕同吟”继续写孤寂。与燕同吟,则暗谓有伴比无伴更悲。这与“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写法,不无相同之处,二者都是正面的情况起反面的作用;所不同的是,“蝉噪”、“鸟鸣”可能是写实,“燕吟”只能是设想。“杏花宜带斜阳看,几阵东风晚又阴。”在凄冷低迷中盼望杏花映着斜阳,能给人带来一点绚丽之色,带来一丝温暖的春意,谁又知天不作美,吹来几阵东风,偏把阳光吹走,使黄昏依然阴沉。这会起什么作用?对作者的心境会有什么影响?词至此结束,虽都没有明白说出;但读者联系上下文,自可体会得到。 前人常把吴文英的词作看成是与以姜夔为代表的“清空”词相对立的“实质”词的代表。吴文英的慢词,有一些确有词藻堆垛,雕琢过甚之嫌。但这首《思佳客》,读来却颇感闲淡婉约,在很大程度上与“清空”词的笔法有一致之处,可见梦窗词的风格在统一中也是有着多样性的。 ●霜叶飞·重九 吴文英 断烟离绪。 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 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 纵玉勒、轻尽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 记醉蹋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 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 早白发、缘愁万缕。 惊飙从卷乌纱去。 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吴文英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悼念亡姬的作品。“断烟离绪”,起句四字情景交融,精炼而形象,统贯全篇。“断烟”写景,“离绪”写情。“斜阳红隐霜树”是写重九烟雨濛濛,故傍晚还不见斜阳,隐没于霜树之中。凄凉的心境,又逢凄凉的时节,烘托出抑郁的情绪。重阳佳节,正是菊花盛开之际,词人在风雨中折来黄花数枝,插在壶中,花的香气含着雨气喷出。在此凄风冷雨之中,谁还会有心情骤马去登上荒台吊古呢?“吊古”一词隐含了多少伤逝之痛。作者又不禁回忆起当年与伊人重九登高时的情景。当时伊人执扇清歌,扇底歌声与寒蝉共咽(意谓其声悲凉),作者则酒酣倦梦,几乎忘却伊人在旁。上片忆念双双登高的情景。 下片转入今情。如今斯人逝矣,往事如烟,对此佳节,还有什么心情“传杯”饮酒?但无“传杯”的心情而仍复“传杯”者,无聊之极也。(参见陈匪石《宋词举》)“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杜甫《咏怀》五百字),饮酒可以忘忧,写词可以抒闷,但心灰意懒至此,连未写完的歌词(断阕)都封尘已久,更何况重写新词呢!天气入夜转晴,月影斜照东篱,寒蛩宵语,似亦向人诉说心事。“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这是从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二句转用来的。 重九日晋人孟嘉落帽的故事,后世传为美谈。杜甫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登高时风吹帽落,露出了满头白发,我就含笑把帽子重新戴上,并且还会请旁人为我整理一下。这两句诗表现杜甫的洒脱旷达的心态。但是梦窗这两句词意与杜甫不同。梦窗已经不以风吹帽落、露出满头白发羞愧了;他这两句的意思是,反正人亡身颓,无复欢颜,一切都随它去吧!这表现了词人极端沉痛绝望的心情。结语“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三句也化自杜诗(同上):“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杜诗之意谓今年重九,姑且强乐自宽,但不知明年此时会何如耳。梦窗今年未能登高,但遥想明年能有机会。老杜细看茱萸,梦窗虽也看茱萸,着一“漫”字,就自觉无味。那么明年翠微高处之约,也不过说说而已。杜甫逢佳节而强作欢笑,梦窗则欲强作欢颜而不能,其无聊、沉痛更倍于少陵,实在是时代、身世使然。 吴梅《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序》:“吴词潜气内转,上下映带,有天梯石栈之妙。”梦窗词脉络贯通,形象完整。上下映带尚是为形象的表面,潜气内转则是其内质:“天梯石栈”,则说的是梦窗词的大起大落,突接突转,也有潜在的气韵沟通。“霜树”、“萸花”、“传杯”等皆为实写:“斜阳”、“翠微”等为虚写,虚实结合,线索明晰。说明梦窗词气韵贯通的特点。 西方文论说“美是杂多和整一的结合”,于梦窗词亦可得到印证。梦窗不但炼字、炼句,而且炼意,词藻华丽,同时又极富内在的神韵。读梦窗词,不可不注意这些艺术特质。 潘牥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潘牥(——)字庭坚,号紫岩,闽县(今属福建)人。端平二年()进士,调镇南军节度推官、衢州推官,皆未上。历浙西茶盐司幹官,改宣教郎,除太学正,旬日出通判潭州。淳祐六年卒于官,年四十三。有《紫岩集》。刘克庄为撰墓志铭。《宋史》、《南宋书》有传。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紫岩词》一卷。 ●南乡子·题南剑州妓馆 潘牥 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 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 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 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 折得梅花独自看。 潘牥词作鉴赏 此词有小题云:“题南剑州妓馆”。乃重临旧地,怀旧悼亡之作。 此词起笔就说“生怕倚阑干”,这是为什么呢?下句即点明:“阁下溪声闻外山”。原来是因为怕听那“阁下溪声”,怕看那“阁外山”。这种发端突兀的倒插笔法,极易抓住读者。昔日曾与伊人朝暮共赏的阁外山水,怎不令人黯然伤情!“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暮雨朝云去不还。”然而,如今这里只剩下历劫不变的自然风景,还同往日一样;那个如仙的女子,却永远不会回来了。面对着眼前不变的青山绿水,痛感“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无奈那纤雨流云般的缠绵之情,总是留在心头。胸中郁结,不得不一叹再叹,一吐再吐。“依然”两字一顿,恰如眼含热泪的悲怆的呜咽声。 此词过片犹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希望晴雯死后化为花神一样,表现了一片痴情。词人幻想着:“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如此美丽、善良的人,怎么会死去呢?一定是化为仙女,乘鸾飞升了。词人多么希望他所钟爱的人会在这月色朦胧之夜,乘驾飞鸾从天而降,来跟自己共叙离别之苦,思念之情。他徘徊阁台,久久不愿离去,似乎在等待着那环佩叮咚声的传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待芳魂而终不来,月已西沉,寒霜又下,余辉更觉惨淡,飞霜寒气逼人。此处连用两个“又”字,写尽心中凄凉况味,道出了死别的无情现实。夜已深,但他还是无法归寝,世间唯有情难舍啊。真情难以撇下,哀思又无法排遣。在这百无聊赖之时,只有“折得梅花独自看了”!这一结悲切极了,其寂寞凄凉、哀苦无告之状历历如在目。折花独看时的心情如何呢?恐怕难免要想起过去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往事悠悠,仍在心头。如今,凤去楼空,只有独对手里的梅花了。梅花姿致韵秀,品格高洁,看到它,似乎看到了所爱者的影象。万千思绪,皆从这“独自看”三字中传出。 上片说怕见旧时山水,这里偏偏又折花独看,总之是表现了作者摆不脱、撇不下的悲思和旧情的重重缠绕,真是越矛盾越见深情。 小词,贵在以情韵取胜。此词虽为小令,却有许多婉转之处。正如况周颐所说:此词“有尺幅千里之妙”。结句中又暗藏许多委婉曲折,哀感无限,真可谓“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洪王茶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洪王茶(生卒年不详)字叔玙,自号空同词客,理宗时人。有《空同词》一卷。《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一○录其词十六首。 ●菩萨蛮·宿水口 洪王茶 断虹远饮横江水,万山紫翠斜阳里。 系马短亭西,丹枫明酒旗。 浮生常客路,事逐孤鸿去。 又是月黄昏,寒灯人闭门。 洪王茶词作鉴赏 洪王茶,宋末人,自号空同词客,有词一卷。水口,集镇名,今名水口铺,在安徽来安县南三十里,来安水东岸。为当地的水陆交通要道,亦为征人旅客常经之地。词人途中投宿于此,即景抒情,写下了这首抒发羁旅幽思的小词。 起首“断虹远饮横江水,万山紫翠斜阳里。”二句写远景。雨后初晴,一道断虹斜插于东南方的长江之上,在夕阳落照之下,千山万水,一片紫翠。“系马短亭西,丹枫明酒旗”。两句转写投宿,兼及近景。短亭,古时修于官道旁;以供行人休息的亭子,大凡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系马短亭西”,说明客舍就在此近旁:“丹枫明酒旗”,说明客舍兼营酒水。短短四句,恍如一幅画卷,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色彩绚丽,诗意盎然。词人好象手握一枝调色彩笔,精心构画,于是画面上出现了红黄橙绿青蓝紫的彩虹,紫中带翠的山岭出现了,青旗(酒旗色青,亦称青旆)、红枫也出现了“断虹远饮横江水”中的“饮”字,带有“追琢”的痕迹。况周颐说:“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蕙风词话》卷一)可见他不是反对追琢,而是反对“太做”,即追琢过分。若“恰如分际”,这种追琢还是必要的。复有“明”字,青旗、红枫,判然可见,色彩明丽。 下阕抒写客居此地的孤独之感。换头“浮生常客路,事逐孤鸿去。”二句,谓词人奔走仕途,一事无成。“浮生”语出《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词人这里借用,表示了对仕途的厌倦。“事逐孤鸿去”,大概是说往事不可追寻,已逝之时光亦不能再返,感慨至深,故亦真挚感人。结尾“又是月黄昏,寒灯人闭门。”二句饶有韵味。从时间上看,上阕写夕阳时候,提到山犹染紫;这里说“月黄昏”,则已暮色苍茫了。其上着以“又是”二字,说明词人在外不知漂泊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尝尽了千愁万苦。时已云暮,词人只有点上寒灯,闭门独坐而已。唐人马戴《灞上秋居》诗有句云“寒灯独夜人”,词境似之,但换用“人闭门”三字,则变成有我之境,与李重元《忆王孙。春景》词的结句“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菩萨蛮》,上阕重在写景,下阕重在抒情,符合一般小令的结构规律。但前后对比,又有明显的映照作用:开始时词人远眺断虹饮水,斜日含山,心情比较平静、舒畅;结尾时闭门独坐,孤灯相伴,自然产生抑塞无聊之感。因此在整个词中,词人的感情是有发展变化的,非平铺直叙的作品所能及。 章谦亨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章谦亨(生卒年不详)字牧叔,一字牧之,吴兴(今浙江湖州)人。绍定间,为铅山令,为政宽平,人称生佛,家置像而祀,勒石章岩,以志不忘。历官京西路提举常平茶盐。嘉熙二年(),除直秘阁,为浙东提刑,兼知衢州。《全宋词》辑其词九首。 ●浪淘沙·云藏鹅湖山 章谦亨 台上凭栏干,犹怯春寒。 被谁偷了最高山? 将谓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间。 却是晓云闲,特地遮拦。 与天一样白漫漫。 喜得东风收卷尽,依旧追还。 章谦享词作鉴赏 鹅湖山在今江西省铅山县境内。作者于绍定(—)初年曾在此任县令。这阙词大约写于此时。 这阕词,给人印象最深的当是它的构思。“云藏鹅湖山”本是极平常的自然现象,但出现在作者笔下,劈头就是“被谁偷了最高山?将谓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间。”山被偷,已是相当新奇,何况又具体怀疑到六丁(道教神名,火神)身上,这就更加生动。一个极普通的题材,经这么一构思,便立觉妙趣横生。上半阕说山已不在人间,这当然是故作的幻想,新巧一些也许并不足怪。可是下半阕说破山被云遮的真象以后,仍然具有无穷的趣味,这是因为作者同样采取了“直意曲一层说”的手法。本来是云遮山,词中却说“晓云闲”,“特地遮拦”;本来是风吹云散,山岳重现,词中却说“喜得东风收卷尽,依旧追还。”这里,晓云和东风同六丁神一样具有生命,而且如若不去“追还”,山还会再次被偷去。艺术之不同于说教,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是具有趣味性的精神产品;人们之所以能从艺术品那里得到娱乐和享受,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它有趣味。本篇的作者章谦亨“尝为浙东宪,风采为一时所称,然蕴藉滑稽,不同流俗”(《绝妙好词笺续钞》)。这种独特的个性,帮助作者从人们司空见惯的题材中发现情趣,并用幽默生动的语言表现出来,因而使词篇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当然,风趣不是艺术的根本目的。艺术美应当是对生活美质的表现。拿这首词来说,它的魅力的根本所在,乃是对“云藏鹅湖山”这一美景的描绘。只是作者的手法过于巧妙,全篇虽然没有正面描写鹅湖山之秀美,但经过仔细品味,你不仅能看到山美,而且还能看到云美。首先,作者在“犹怯春寒”的时节,冒着清晨的凉气去“台上凭栏干”,自然是由于此时的鹅湖山最美。这里作者没有直说山美,但他的情趣与追求本身就是一种暗示,引导着读者对鹅湖山产生无限的向往。其次,六丁、晓云、东风都是优美的,而设想出的偷、移取、收卷、追还等情节也如神话一样美丽动人。再说,人冒着春寒去看山,不料山却被六丁“偷取”,最后才有东风追还——人、神、云、风形成你争我夺的热闹场面,当然也是因为鹅湖山太美的缘故。最后,字面的表现虽然着墨较淡,但也不是一点没有。比如“与天一样白漫漫”描写无边的云海,就给人以美的视觉享受。再如“春”日的时令,“晓”间的风光,也都使“云藏鹅湖山”显得更美。 辛稼轩闲居期思村时作有《玉楼春》词戏赋云山云:“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章谦亨在铅山曾访问过稼轩期思故居。这首词在构思上当受稼轩影响,当然也有他自己新的东西,对照读之,当各知其妙。 李彭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彭老(生卒年不详)字商隐,号篔房,德清(今属浙江)人,淳祐中,为沿江制置司属官。与吴文英、周密以词酬唱。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云:“篔房李彭老,词笔妙一世,予已择十二阕入《绝妙词》矣。”又云:“张直夫尝为词叙云:”靡丽不失为国风之正,闲雅不失为骚雅之赋,摹拟玉台不失为齐梁之工,则情为性用,未闻为道之累。‘楼茂叔亦云:’裙裾之乐,何待晚悟,笔墨劝淫,咎将谁执。或者假正大之说,而掩其不能,其罪我必焉。“《彊村丛书》据汪射城辑本刊《龟溪二隐词》一卷,内彭老词二十一首。 ●四字令 李彭老 兰汤晚凉,鸾钗半妆,红巾腻雪初香。 擘莲房赌双。 罗纨素珰,冰壶露床,月移花影西厢。 数流萤过墙。 李彭老词作鉴赏 就风格而言,李彭老词属吴文英一派。比如这一阕,开篇点题“兰汤晚凉,鸾钗半妆,红巾腻雪初香。”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便是“兰汤”、“鸾钗”、“红巾”、“腻雪”、“香”、“莲房”、“罗纨”、“素珰”、“冰壶”、“露床”、“月”、“花影”、“流萤”等一大批金碧辉煌、艳美娇丽的字眼,通过这些光怪陆离、琳瑯满目的词汇,作者着力塑造的是一个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的贵族少妇的形象。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她或者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或者琴棋书画潇洒风流。而词中正面写到女主人公的,除了妆饰之外,便只有两个动作:“擘莲房赌双”和“数流萤过墙”,乍一看这不过是有闲阶级的两种游戏而已。但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越读,我们越能觉出“赌双”二字的讲究。事实上,如果把全篇比作龙的话,那么“赌双”二字就是龙的眼睛:忽略了它们,全篇只是一片糊涂;读懂了它们,全篇也就豁然开朗。原来,女主人公“擘(掰开)莲房”,并非是无目的地玩耍,而是要通过赌双来占卜自己是否有缘成“双”——因此,锦衣玉食堆中的贵妇人,其实是被痛苦熬煎着的思妇。由此就可以推知“擘”这个动作中混和着无限的忧思,也寄托着无限的希望。同样,读通了这一句,“数流萤过墙”的含义也就昭然若揭。我们知道,“擘莲房赌双”开始在兰汤浴罢,当在初夜;而“数流萤过墙”是在“月移花影西厢”以后,可见已经夜定更深。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主人公不知已擘了多少莲房,也许早擘出了双,但是莲房却欺骗了她;也许擘出的莲子数目总是单,所以她的失望早都变成了绝望。总之,夜已人静,自己却毫无睡意,百无聊赖中只能“数流萤过墙”。可见数流萤的行为,正是痛苦、寂寞、凄凉的心绪的表现。这阕《四字令》含蕴极深,出语极淡,而正是这些淡语,闲语,起到了比正面勾勒更好的作用。 李彭老词之工秀,还可以从这首炼句炼字的词中看出。首先,在句子的安排上,作者既善于用淡笔酝酿,又能够抓住“好发挥笔力处”,尽力铸造揭破主题的重点句。这首词上下两片各有四句,每片前三句重在酝酿,到了前后两个结句处才用酝酿所得的全部功力,吐出千钧之语。先看上片。首说“兰汤晚凉”,是刚刚出浴,次说“鸾钗半妆”,则正在打扮。古诗有“岂无膏沐,谁适为容”的话,可是这首词中的女主人公却在刻意妆扮,大概她已有爱人即将回来的预感或说“确信”。“红巾腻雪初香”是写妆成。到这里为止,人,经过了一番梳洗打扮,只待旅人归来;词篇,也经过了一番精心蕴蓄,已经箭在弦上,于是郑重推出一句:“擘莲房赌双”。这一句是作品的主题所在,当然也正是上片力量之所在。再看下片。“罗纨素珰”,“冰壶露床”虽仅写妆束所用的器具,但跟上片比较,已明显流露出凄冷的意思。“月移花影西厢”表示时间推移。随着月移花影,主人公“赌双”的希望完全落空,在这种意境下出现的“数流萤过墙”一句,对于主人公悲怆凄冷情绪的揭示,无疑是最得力的。其次,在词语的使用上,虽说呈现着光焰耀目的总趋向,可是由于上下两片侧重点多有不同,词的风貌也就不完全一样,前片的期待是满怀希望的,所以“兰汤”、“鸾钗”、“红巾”、“腻雪”、“香”等词语用的都特别娇美;后片由失望转入绝望,因而“罗纨”、“素珰”、“冰壶”、“露床”、“月”、“影”等词语则显得朴素与凄凉。 ●浣溪沙·题草窗词 李彭老 玉雪庭心夜色空。 移花小槛斗春红。 轻衫短帽醉歌重。 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 阑干到处是春风。 李彭老词作鉴赏 草窗,周密之号。周乃彭老词友之一。此词与为思念此友所作。 “玉雪庭心夜色空。”起笔之写照草窗,是从冬日雪景落墨。玉雪指白雪。雪中天地,犹如琼妆玉砌一般。立于中庭,四望皆白,一片空明,几乎没有了夜色。庭心之心字,下得妙,若替庭心之人设身处地着想,便觉庭院直与雪光空明之琼玉天地合而为一。 此种感觉,实已写出此境中之人,自是表里俱清明澄澈,肝胆皆洁如冰雪。从雪景起笔,为的是先立其大,即象喻草窗之高尚清操。起笔亦并非泛写。“移花小槛斗春红。”写照春日背景之草窗。养花小栏中花色之深浅、花容之姿媚又各不相同。一“斗”字,便透过花色花容之争奇斗艳,形象地刻画了草窗花兴之浓、赏花之精。从而草窗生活之雅致、艺术情味之高洁又可知。“轻衫短帽醉歌重。”则从夏日写照。上二句是写其清操雅韵,此一句则写其狂豪兴致。轻衫短帽,指夏日之装束。轻衫短帽,描绘草窗风度之潇洒倜傥。醉歌重,即“李白斗酒诗百篇”之意,描写其豪兴,亦写出草窗与友人唱和,乐此不疲之致高情浓。 上片依四季时序为草窗写照,下片则从书画音乐再作映衬。“彩扇旧题烟雨外”。草窗为彩扇题诗,那扇面上的墨迹乃与空中的烟雨相映成趣。这一意象营造可谓妙极,正是词中有画,画中有诗。烟雨可作春雨解,但作秋雨解,尤妙。如此则无形之中补足了上片所未写及之秋景,以虚补实,使上下片联结更为紧密。此句是写草窗艺术生活中书画之一侧面。此句是以写意之笔,作真实写照。“玉箫新谱燕莺中”,转写草窗娴于音乐,移宫换羽,每有新词,辄付诸管弦,被诸女儿歌喉,极为美听。此句是写草窗艺术生活中音乐之一侧面。此句亦是写真。又,此二句对偶,上句旧字,下句新字,互见文义,更写出草窗平生于琴棋书画皆乐而有素。为人清韵雅致如此,宜其妙手所至,触处自然生春。故结笔处总挽全篇云:“阑干到处是春风。”这一写意之笔,确能写出草窗之精神。清韵雅致的主人公,所到之处,无不使人感到如沐春风。此是对人格品题之高度评价,亦寓于感性之形象描写之中,结得馀韵无穷。 此词品题草窗作词的风格,其实是借重于描写草窗为人的风格。以冬雪、春花、夏日、彩扇、玉箫、艺事等,描写出其人之清韵雅致,其词之风格亦自可知。上下两片互相映衬,遂使全词呈现为以四季时序为经,以艺术生活侧面为纬的结构,全词可看作时草窗为人风格之一全幅整合之写照。李彭老作此词,不愧为草窗知音。 ●祝英台近 李彭老 杏花初,梅花过,时节又春半。 帘影飞梭,轻阴小庭院。 旧时月底秋千,吟香醉玉,曾细听、歌珠一串。 忍重见。 描金小字题情,生绡合欢扇。 老了刘郎,天远玉箫伴。 几番莺外斜阳,阑干倚遍,恨杨柳、遮愁不断。 李彭老词作鉴赏 此词是回首旧情的一段恋曲。在宋季情词中,堪称工秀婉丽之作。 起首“杏花初,梅花过,时节又春半。”三句,点出时间为春半时节。红杏初开,梅花尽落,由此触起对岁月如飞的感慨。“帘影飞梭,轻阴小庭院”,写索居独处时百无聊赖的心境。“飞梭”,喻时间流逝之速。微阳照着低垂的帘幕,小庭院里,一片漠漠轻阴。 以上几句重在写景,虽用了“杏花”、“帘影”等看来是华丽的词语,却构成了幽悄凄寂的氛围,词人那孤独的心情已隐现其中了。“旧时月底秋千,吟香醉玉,曾细听、歌珠一串。”三句,转入追忆。极力刻画,精艳绝伦。想当时她在春月下打罢秋千,那如花似玉的美好容颜,已足以使人为之倾赏不已,何况还有她那圆转清脆的歌声呢!“秋千”一词,不可滑眼而过。 唐宋时期,女子在春日有玩秋千的习俗,所以每当庭院春半时节,作者便忆起旧时月底秋千的情景。“香”、“玉”,喻女子的体貌芳洁,词人为之宛转低吟,醉心不已。“吟香醉玉”,真是极情迷恋痴之语。“歌珠一串”,形容歌声的圆美流转。这里轻轻点出女子的身分。 这片“忍重见,描金小字题情,生绡合欢扇。”三句,紧承上片“歌珠”意,进一步写别后的刻骨相思。“忍重见”,即“怎忍重见”意。三句作一句读,意思是说不忍重见当日自己曾题上情诗的合欢纨扇。“描金小字”,用泥金(一种用金箔和胶水制成的金色颜料)细心地描上小字,显示其珍重之意。“合欢扇”指团扇,意更深长。词中用以暗示男女间的欢好。也许这扇是当初女子送于自己的定情之物。扇上题情,更包含许多难忘的情事。如今重忆,旧情犹在,可惜的是爱侣已远隔天涯了。 “老了刘郎,天远玉箫伴。”这正是词人深悲所在。“刘郎”,乃词人自喻。李商隐《无题》:“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用刘晨重入天台寻觅仙侣不遇的故事,叹息爱情的间阻。本词更着“老了”二字,益增无限苍凉悲慨。“玉箫”,唐人小说中的婢女名。词中以此指代远别了的歌女。 结处“几番莺外斜阳,阑干倚遍,恨杨柳、遮愁不断。”三句,含思绵渺,陆辅之《词旨》称之为“警句”。不知多少回,词人倚遍阑干,眺望着天边落日。他在期盼什么呢?只恨那疏疏杨柳,遮不断自已无尽的春愁。“遮愁”一语,虽亦见于前人词句,然用在本词中,韵味更浓。杨柳栖莺,而莺啼又令人想起她那珠串般的歌声。杨柳之外是斜阳照着的山川,她已像天般遥远。古人有折柳赠别的风习,见了杨柳,难免勾起离情。此词末三句把这些意象浑融在一起,于柔婉中寓幽怨之情,深蕴而有余味。 全词分上下两片,四个层次来写:第一层写如今时节;第二层写旧日相识;第三层写睹物思人;第四层写久别愁思,上下连贯,一气呵成。人事景物,互融交浑,表现了作者深沉的怀念前欢的情感。 李莱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莱老(生卒年不详)字周隐,号秋崖。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李秋崖莱老,与其兄篔房竞爽,号龟溪二隐。”《彊村丛书》本《龟溪二隐词》辑莱老词十七首。 ●浪淘沙 李莱老 宝押绣帘斜,莺燕谁家。 银筝初试合琵琶。 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 芳草满天涯。 流水韶华。 晚风杨柳绿交加。 闲倚阑干无藉在,数尽归鸦。 李莱老词作鉴赏 李莱老的这首《浪淘沙》,从内容上看,其上半阕显然受了温庭筠婉约词的影响。下半阕则比较直露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思。读来深有言外之致的感觉。与内容表达的含蓄深邃相一致,这阕词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大多不用正面涂抹。词中人物的特点,主要有两个:一是多情,一是善良美丽。集中反映主人公多情的词句,除了“双戴桃花”和“数尽归鸦”之外,还可以挑出“银筝初试合琵琶”、“流水韶华”、“闲倚阑干无藉在”等。不过,要从这些词句中确切看出主人公的丰富感情来,那还是要下一番品味的功夫的。比如,之所以说“银筝初试合琵琶”与感情有关,就是因为在这种境况下弄筝鼓琴,实际上是用乐曲寄托她不尽的哀思。至于女主人公的心灵与容貌,词中表现得更为深邃。只有在对下列各句的仔细揣摸中,才有可能真正接近作者的用心。“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写打扮,服饰与梳妆这样入时,自然是与人的娇美灵秀分不开的。“银筝初试合琵琶”一句透露了词中人物对艺术的精通,要是没有秀美聪慧的心灵,这一点是万万办不到的。此外,主人公看见天涯芳草,便有感于“流水韶华”,从而面对晚风杨柳,又有“闲倚阑干无藉在”(即无聊赖)的凄楚,都些都说明她是一个通灵俊秀的美貌女子。 在情调的安排上,这首词前半阕近乎秾艳,后半阕则较为淡远,这都是由主题的表达所决定的。在上半阕中,词用“宝押”(押,镇帘之物)、“绣帘”描写豪华的居处,用“莺燕谁家”写优雅的环境,用“银筝初试合琵琶”写高雅的精神生活,用“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写精心的妆梳打扮。这样,越是把主人公的生活描写得荣耀富贵,便越突出了她心灵的唯一缺憾——爱人久旅不归。因此,她戴花必“双”,裁春衫一定要适时,这又都是她盼归心理的反映。而求侣觅双的莺燕却更叫她空添惆怅,那么“银筝”“琵琶”上的曲子,当然在诉说她的苦闷心思了。到了下半阕,作者有意改变了字面的色彩。在这里,“芳草天涯”是凄迷孤独的,“晚风杨柳绿交加”是淡寞晦暗的,“归鸦”是寂寞的,而“流水韶华”的感叹,“闲倚阑干”的情态,“数尽归鸦”的行为,又都是十分荒凉悲苦的。如果说,上半阕的艳丽是对主人公情绪的反衬的话,那么下半阕的暗淡,就正是主人公心理的真实写照了。 李演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演(生卒年不详)字广翁,号秋堂,有《盟鸥集》。《绝妙好词》卷五录其词六首。《浩然斋雅谈》卷下云:“淳祐间,丹阳太守重修多景楼。高宴落成,一时席上皆湖海名流。酒馀,主人命妓持红笺,征诸客词。秋田李演广翁词(《贺新淳》)先成,众人惊赏,为之阁笔。” ●虞美人·多景楼落成 李演 笛叫东风起。 弄尊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 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 又婉娩、一番春意。 歌舞相缪愁自猛,卷长波、一洗空人世。 闲热我,醉时耳。 绿芜冷叶瓜州市。 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 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 问人在、玉关归未? 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 歌哽咽,事如水! 李演词作鉴赏 多景楼在今江苏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内,北临长江,为登览胜地,素有“天下第一江山楼”之称。宋理宗淳祐年间,镇江知府重修,这在宋末国势衰落,蒙古迫近的情况下,不能不引起有识之士的扼腕唏嘘。李演此词,即作于此时。 上片点题,咏多景楼落成。“笛叫东风起”,起句高华浏亮,提挈全篇。笛声高奏唤起东风,吹满整个江天,人的思想也随之被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弄尊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两句略点眼前宴席上的情景:尊前飘舞着蒙蒙的杨花,毛色刚刚变紫的乳燕差池来去。接下来的“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两句,笔势陡转,写倚楼北望所见。由“杨花”、“紫燕”等微小事物一转为“万点淮峰”、“孤角”、“斜阳”等雄阔高远之景,两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也表现了词人感情的激荡变化。南宋原与金国约定以淮河为界,镇江西北二百余里外的泗州,已非宋土,此时亦归于蒙古,长江以北至淮河南岸,界属南宋的淮南东路,都是平原地区,无险可守。所谓“淮峰”,也只不过是些低矮的小丘罢了。词中“万点”的“点”字,颇有深意。“孤角”,指日落时分军中的号角。角声“惊”下斜阳,只此“惊”字,已可窥见作者的心情。“又婉娩、一番春意”,接得极妙。既与“杨花”、“紫燕”呼应,又含有讽刺之意。在斜阳号角声中,娱乐升平的“春意”显得那么不协调——“歌舞相缪愁自猛,卷长波、一洗空人世”两句笔力豪宕,意味深长。主客名流,征歌逐舞,无休无止。“相缪”即相缭、缠绵之意。当歌对酒,更添了词人的愁绪。“愁自猛”,一“猛”字生辣。俯看那长江中翻卷的浩荡流波,它是不是要把这污浊的人世一洗干净!“卷长波”,实际是词人的愿望,与杜甫的“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常不用”、陆游的“要挽天河洗洛嵩”用意相似。其实,一洗人世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于是,也只好“闲热我,醉时耳”,酒酣耳热,发抒一下胸中的悲愤而已。 换头“绿芜冷叶瓜州市”句,“热耳”转为“冷眼”,写景冷隽。瓜州,又称瓜埠州或瓜洲。本为长江中的沙洲,状如瓜字。在大运河入江处,与镇江相对。瓜洲是沿江重镇,可是却看不到什么军事设施,而只有一片“绿芜冷叶”,早已不复有“楼船夜雪瓜洲渡”(陆游《书愤》)的情景了。“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二句倒叙。上文所写,即词人倚阑所见。本来多景楼重修落成,遍招宾客,歌舞相缪,热闹非凡,可词人却“阑干独倚”,必有深忧,也许在座的衮衮诸公,谁都无法理解他登临时的怫郁的心情吧。 “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问人在、玉关归未?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歌哽咽,事如水!”这一段,一气呵成,层层推进,悲慨呜咽,直有裂竹之音。镇江本是当时抗御蒙古的前沿阵地,但东南的一角边墙,却已防务废驰,这又怎能护得山河万里呢!北方广大的领土,仍在蒙古手中,朝廷大臣早已不思恢复,光恃长江天堑,苟且偷安,恐怕连这东南的半壁河山也难以保全了。“落落”二句,显足词人之感慨深沉。着一“谁”字,故意设问,未能远谋的肉食者难逃其责。词人接着再问一句:“问人在、玉关归未?”远在祖国西北的边疆的玉门关,是汉唐时期的边塞重镇,“玉关”人未归,感叹关塞戍卒,头白守边。每念及此,便不由得涕泗纵横了。“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两句悲愤苍凉,真有回肠荡气之力。青山是不会老的,只有那闲居青山之中、无所作为的人才会感到自己正慢慢衰老。“老矣”句,表达了报国无路的苦闷心声。“佳期”,指恢复中原之期,也是“玉关”人归之时。 如今佳期迢递,唯有空洒一掬新亭清泪。可遗憾的是,李演作此词时,南宋已衰弱至极,且不要说北伐中原,即使连偏安局面也几不可保了。词人之泪已变成家国即将沦丧时无可奈何的悲泪了。“歌哽咽,事如水!”往事如烟,早已随楼下的滚滚江水东流而去,留下的唯有无奈的遗憾和哀悔。长歌当哭,也许是词人此时心境的最好说明吧。 黄昇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黄昇(生卒年不详)字叔旸,号玉林,又号花庵词客,晋江(今属福建)人。辑有《唐宋诸贤绝妙词选》、《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各十卷。淳祐九年()胡德芳序云:“玉林早弃科举,雅意读书,间以吟咏自适。阁学受斋游公(九功)尝称其诗为晴空冰柱。闽帅秋房楼公闻其与魏菊庄(庆之)为友,并以泉石清士目之”。《中兴以来绝妙词选》末附自作三十八首。其《木兰花慢。乙巳病中》词云“念少日书癖,中年酒病,晚岁诗愁。”乙巳为淳祐五年(),据此,其寿当逾六十以外。《四库总目提要》谓其词“上逼少游,近摹白石,九功赠诗所云‘晴空见冰柱’者,庶几似之”。冯煦《蒿庵论词》则谓其词“专尚细腻”。 ●南乡子·冬夜 黄昇 万籁寂无声,衾铁稜稜近五更。 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 只有霜华伴月明。 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 起看清冰满玉瓶。 黄昇词作鉴赏 黄昇是一位著名的词选家,其词如“晴空冰柱”,今读此词,颇有此感。 上片写夜寒苦吟之景状。词人生在南宋中期,早年放弃科举,遯迹林泉,吟咏自适,填词是他精神生活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这首词看,即使夜阑人静之时,他还在苦吟不已。起二句云:“万籁寂无声,衾铁稜稜近五更。”夜,是静极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深夜不睡的人,方能有此体会。“稜稜”二字,使人感到布衾硬得好像有稜角一般,难以贴体。至“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二句,词人则把注意力从被窝移向室内:炉中沉香已尽,残灯如豆,昏暗异常,凄清异常。至“只有霜华伴月明”,词人又把注意力转向室外,描写了明月高悬、霜华遍地的景象。五句三个层次,娓娓写来,自然而又逼真。“吟未稳”者,吟诗尚未觅得韵律妥贴、词意工稳之句也,三字写出词人此时之所为,可称上片之词眼。由于“吟未稳”,故觉深夜寂静被子寒冷,香断灯昏;又由于“吟未稳”,才觉霜华伴月,碧空无边。而“凄清”二字,则烘托了本文的整个氛围,不贯穿整文,随处可以感到。由此可见,词的结构是井然有序、浑然一体的。 下片词人从自己的“吟未稳”联想到梅花的“睡不成”。冰寒大地,长夜无眠,词人居然不说自己感到烦恼,却为梅花设身处地着想,说它该是烦恼得睡不成了。此语奇警,设想绝妙。接下去二句说:“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此句点明不仅他在想着梅花,梅花也怜念起他来了。他们竟成为一对知心好友! 这种构思,确实是奇特异常;这种格调和意境,确实是空幻的。它非常形象地勾划了一个山中隐士清高飘逸的风采。它的妙处尤其表现在将梅花拟人化。 结句“起看清冰满玉瓶”,跟以上两句不可分割,互为联系,词中句断乃为韵律所限。因为词人关切寒夜中梅花,于是不顾自己冷暖,披衣而出,结果看到,玉瓶中的水已结成了冰。至于梅花呢,他在词中未提及,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蕴意深远,饶有余味。如果词人在词中将梅花说尽了,说梅花冻得不成样子,或说梅花凌霜傲雪,屹立风中,那就一览无余,毫无诗意了。由此可见词人手法之高明。 从整个词来说,晶莹快洁,恰似玉树临风;托意高远,说它的风格如“晴空冰柱”,不是很相宜么? ●清平乐·宫怨 黄昇 珠帘寂寂,愁背银钅工泣。 记得少年初选入,三十六宫第一。 当年掌上承恩,而今冷落长门。 又是羊车过也,月明花落黄昏。 黄昇词作鉴赏 这首词题为“宫怨”,反映的是宫廷女子失庞后寂寞无助的生活,词风哀婉,读来韵味无穷。首句点出眼下的寂寞之苦。“珠帘”指用珍珠缀饰的帘子,典用《西京杂记》中语。“珠帘寂寂”,是说来“风至则鸣”的珠帘,如今却寂静地低垂着,没有一点声音。这表明长时间没有人进来,室内的人也没有出去走动,甚至连一丝风也没有。由此可见何等冷清、寂静、落寞。第二句“愁背银钅工泣”中银钅工指的是银灯。 银灯点亮,表明难熬的一个白天终于又过去了,但是更难熬的夜晚又无情地降临了。如此日复一日,深居于冷宫之中,满腹愁怨无法排遣,只好独自背着银灯哭泣。“背”字颇耐人寻味。人在高兴时通常对着灯儿言笑,而愁苦时则往往背对灯儿叹息落泪,仿佛怕内心难言的痛苦,被灯儿窥探而更加令人不堪,一面无声地流泪,一面回忆往昔的宠爱接着回忆起往昔幸福的情景:“记得少年初选入,三十六宫第一。”初选入宫时年轻美丽,楚楚动人,艳压群芳,独得恩宠。 上片由今日写到昔日,下片则又从昔日回到今日,仍然是凄惨、痛苦。“当年掌上承恩”“而今冷落长门”。当年受帝王宠爱,如掌上明珠。而这美好的一切已一去不复返,如今美貌与宠爱并衰,帝王另宠新欢,将自己冷落在长门。 “又是羊车过也。”羊车指帝王所乘之车,这里指帝王御幸其他宫女,经过其居所。与冷落“长门”,形成鲜明对照。用“又是”二字,则其中之难堪,由来已久矣。词中饱含辛酸。最后以景结情:“月明花落黄昏。”天已黄昏,花已飘落,月亮依旧那么明亮;其中之无奈,悲凉之情,绵绵不绝。 该词语言明快、畅达,又含义隽永。起笔处摹写现实中的愁苦寂寥,中间回忆往昔的如梦美景,结尾处则又回到凄苦寂寞之中,感情波澜摇曳,曲折含蓄,令人回味不已。 ●南柯子·丁酉清明 黄昇 天下传新火,人间试裌衣。 定巢新燕觅香泥。 不为绣帘朱户说相思。 侧帽吹飞絮,凭栏送落晖。 粉痕销淡锦书稀。 怕见山南山北子规啼。 黄昇词作鉴赏 黄昇这首词题为“丁酉清明”,“丁酉”指的是宋理宗嘉熙元年(),此诗是一首伤春怀人的词作。 “天下传新火,人间试裌衣。”上句指的是清明。古代四季用不同的木材钻木取火,季节变换时所取之火便叫新火。按“唐制,清明时赐百官新火。”上句用天上一语,即出此典故。 上句天上,下句人间,意境不凡,实际上与此词所写之怀人高情相为表里。三月清明之时,人间刚穿上裌衣,清明日虽是一平常而新鲜的生活感受,却触动了词人的一番之伤心情感。时序变换漂泊很久,离恨久矣,意在言外。“定巢新燕觅香泥。”新燕归来,栖息于旧巢,飞衔香泥,经营家室,真是一片欢忙的景象。这里所说的“新”“香”,层层点衬出春天之美好。此句所描写之景象,反衬人之离别,在家居住的却空守闺阁,漂泊的人却有家不得归,皆不言而喻。 “不为绣帘朱户说相思。”歇拍是紧承上句出来,由此而明白此三句都是设想之辞,虚摹居者之情境。燕子合家呢喃言欢,闺阁中人却默默相思。替闺中人设想相思之苦,却出以燕子不为闺中人说相思,境界极美。 过片从对方之虚摹回到自己之现境。“侧帽吹飞絮,凭栏送落晖。”过片二句是作者自己伤春怀人的真实写照。风吹飘飞的柳絮侧帽独行。凭栏,远眺独送渐落的余晖。这凄凉的意味又于独守闺阁有什么不同呢?写飞絮,则感叹春将暮矣。写落晖,则悲叹太阳云西下矣。有家归不得之悲怆,直透出词面。用侧帽、落晖等字,不但生动传神,而且淡雅。“粉痕销淡锦书稀”,说的是闺中人从前寄来的书信,上有泪痕,今已消逝,则是因为藏之已久;更言书信之稀,并且不能再得。其中久别信断之事,长念不已之情,真实可现。“怕见山南山北子规啼。”结笔承锦书稀写出,仍落笔于现境,全篇使人觉得收得稳重。子规啼叫之声音,古人以为象说“不如归去”,声调非常凄切,尤其在行人听来,更是叫人感伤。曰山南山北,则暮春无处不闻子规,即使不愿听见,也不得不听见。无可逃脱的离恨,到曲终时仍绵绵不断。 此词虽小,却意境高远,表现出了深切真挚的怀友之情,写来虚实相映,笔法丰富,曲折多姿。 ●鹧鸪天·春暮 黄昇 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 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 莺宛转,燕丁宁。 晴波不动晚山青。 玉人只怨春归去,不道槐云绿满庭。 黄昇词作鉴赏 这首词写的是青春的伤感。作品对人物的内心刻画入微,笔触清新自然。 词的上片,写这位女主人公春昼梦初醒的无聊之状。“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起笔。“沉水香销”(沉水,即沉香,又名水沉,一种香料),炉香将要燃完,纷乱的烟丝渐渐稀淡,这句点明迟迟春日,白昼方长,午梦初醒,天还未暮。女主人公神思恍惚之时,正是斜阳映照庭院之时。大概是“梦短易添清昼倦”的关系吧,梦半醒,倦意重重,炉香渐消,永昼却难消。她于是团扇临书,瓶花供养,以此来打发这漫长的春日。“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这两句摹写闺中佳人的生活情景,寄寓春愁,别具特色。临,临摹字贴;戏,戏学草书。这种闲情偶寄,反映了女主人公特有的身份与情愫。娟秀的字体,书写在精美的生绡白团扇上,是聊以自遣之举;而自拣残花,插入净瓶,则更属满腹春愁的寄托了。 女主人公特意拣取的是快要凋谢的花朵,掩藏的却是红颜将老、平华流逝的内心哀叹;对这残花,她不烦劳女伴,亲自去采来,加意怜惜的一片深情,完全体现在十分郑重、无比轻柔的动作上。以上是叙事,女主人公的寂寞情怀、怜花心事,曲折深入传给了读者。 下片接承意脉,进一步写景抒情,从时间上看,再次点染春日黄昏、清和景物。“晴波”、“晚山”,扣紧“斜阳恰照”。“莺宛转,燕丁宁,晴波不动晚山青。”暮春三月之际,黄莺飞舞绿草生长,装点湖山,而这莺歌宛转、燕语呢喃,到底在呼唤着什么、寻求着什么呢?默然无语相对的只有不动的晴波与晚空空翠。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女主人公留春无计、怨春不语,伤春心事无人领会,惜花情绪有上天可以窥知。她的心灵之窗悄悄地打开,又轻轻地闭上。只怨春归,却不说流年暗中偷换,槐阴覆地,又临初夏。 此词颇受晏殊的影响,但黄昇的词在思想境界上则此晏殊作品中所传达的那种淡淡的富贵闲愁,深沉得多,它反映的是在那个时代中,被禁锢的女性的追求和她们的失落与寂寞,更加富有社会意义。 陈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郁(?-)字仲文,号藏一,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理宗朝曾充缉熙殿应制,又充东宫讲堂掌书。据周密《武林旧事》卷六,郁为诸色伎艺人,为御前应制。卒于德祐元年。事迹约略见于其子世崇所撰《随隐漫录》。有《藏一话腴》。《全宋词》辑其词四首。 ●念奴娇·雪 陈郁 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 不论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 鼓动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张威势。 识他不破,只今道是祥瑞。 却恨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 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 一夜东风,三竿暖日,万事随流水。 东皇笑道,山河原是我底。 陈郁词作鉴赏 此词作者是陈郁,号“藏一”这首词是借滥施淫威肆无忌惮的雪来讥讽当时南宋的宰相贾似道。 此词最初两句,突兀而来,下笔不凡。“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三句起笔。“没巴没鼻”,为当时俗语,就是今“没来由”的意思,意思是说转瞬之间来了一场漫天漫地的大雪,真是好没来由!这个形势,很像贾似道入相。贾似道本来是个赌徒无赖,以其姐姐突然成了宋理宗的宠妃,而得飞黄腾达,“漫地”。“霎时间”说明非常之快。一个无赖,竟能如此这般,正如这场雪一样真是没来由!所以作者劈头来一句“没巴没鼻”,以俗话骂人,无限悲愤之情跃然于纸端。“不论高低并上下,平白都教一例”两句,紧承“漫天漫地”,字义是雪覆盖一切,以“平白”状雪,饶有兴味,(“平白”又有平空、无缘无故之义),而实际上是指贾似道擅权专政。贾似道专政,确实有“平白都教一例”的威势,“鼓动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张威势。”三句,描写暴雪的威势张狂。滕六,一作滕神,是雪神;巽二是风神。风雪二神搅在一起,自然会淫威作恶。用这三句讥贾似道,意义深刻。凡此,皆“鼓动”、“招邀”这三句都有政治内涵。“识他”两句,字面是指以暴雪为“祥瑞”,实际上是责斥朝廷昏庸,不识贾似道真面目,纵容庇护,使贾似道更加骄狂、嚣伥。 上片字面写雪的淫威,作者对其一再鞭斥;词的下片变换角度。由“雪”引出历史典故,以讽喻现实。“却恨鹅鸭池边,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三句,写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年)李愬雪夜袭蔡州,活捉割据大藩吴元济事。作者以古喻今,力在说明在以后的宋蒙战争中,贾扮演了可耻的角色。“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两句,典出《初学记》,东郭先生不怕严寒,家中贫困,衣履不完,履有上无下,雪中行走,脚尽换地。这首词中的“东郭先生”,可能是用来喻亦当时台谏官的失职。“东郭先生”盖由东郭牙而来。东郭牙,周代名臣,能犯颜直谏,刚直不阿,被立为大谏之官。这里用以代指当时的谏官。 “一夜东风,三竿暖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山河原是我底”,五句是作者的想象之辞,从字面的意思来看:大雪如此作恶多端,必有其消亡的时候,一旦春风送暖,红日高照,这漫天漫地的雪,必将化为流水而去,山河,也就恢复了它的原貌。其中政治含义则是预示贾似道的必然垮台。“东皇”是司春之神,“东风”、“暖日”,皆是春天景象,春回大地,山河洋溢着春色,这些都属“东皇”所有,故曰“山河原是我底”。这几句用笔明畅,活泼,表达了作者的美好希望。 如上所说,这首词写在贾似道为相期间,作者目睹其邪恶,但又不能直接斥责,所以只能借“雪”予以讽刺。以雪的严酷肆虐比拟贾似道,是很贴切的。而文字亦佳。嘻笑中有怒骂,俗俚中寓严峻,特别是上片,语语有据,句句见血,不愧是一首好的政治讽刺词。这里应当说明的是,这首词在当时并不是孤立出现的。在贾似道执政时,出现不少讽刺他的诗,而只有陈郁的这首词在当时能正面指斥,其他诗却不及。 张枢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枢(生卒年不详)字斗南,一字云窗,号寄闲。张俊五世孙,张炎之父,以善词名于世。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云窗张枢字斗南,又号寄闲,忠烈循王五世孙也。笔墨萧爽,人物酝籍,善音律,尝度《依声集》百阕,音韵谐美,真承平佳公子也。”张炎《词源》卷下:“先人晓畅音律,有《寄闲集》,旁缀音谱,刊行于世。每作一词,必使歌者按之,稍有不协,随即改正。”《依声集》、《寄闲集》久佚。《全宋词》辑其词九首。 ●瑞鹤仙 张枢 卷帘人睡起。 放燕子归来,商量春事。 风光又能几? 减芳菲、都在卖花声里。 吟边眼底,被嫩绿、移红换紫。 甚等闲、半委东风,半委小溪流水。 还是,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待晴犹未。 兰舟静舣,西湖上、多少歌吹。 粉蝶儿、守定落花不去,湿重寻香两翅。 怎知人、一点新愁,寸心万里。 张枢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摹写春愁的作品。作者张枢,生活年代正值宋末,国家日益危殆,但张枢家道仍称殷实,园苑歌姬相伴,生活优裕,因而其所作也仅以表现个人感触为主,正如其词集之名“寄闲”。该词为其代表作。 起头三句,从燕归带来“春”字。但作者无意叙述春色,却代以“风光又能几”。不涉及风雨、花信,却用“减芳菲”的卖花声抹去种种娇妍,流露了心中的惆怅之情,这样从听觉落笔,造成了虚实相参的意境,使春愁渐出。春,来也迟迟,去也匆匆,吟春、看春都尚未尽兴,娇艳花儿被嫩绿的叶子取代了,转瞬之间众花凋零,半被东风吹散,半落溪中与水相逐。 下片进一步渲染和表现春愁。春雨绵绵,“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写出春雨幽清隽秀。随汉接“待晴犹未”一句。因雨,画船停泊于岸边,西湖上弦歌稍息。因雨,花间蝶儿粉湿翅重,眷恋花的余香而不去。笔法婉转反复,写景清冷凄伤,写足连绵春雨,以寓春归,而引动春愁。诸景物已带现愁情,最后“怎知人、一点新愁,寸心万里”,明点“愁”字,却从粉蝶儿守定落花、欲留春住转出。“怎知”字,表明人之痴胜于物之痴,以此结情,其情无尽。 张枢这首《瑞鹤仙》除了写春愁之外又有“伤别”的意味?“刻意伤春复伤别”是词的传统题材,此词在伤春的基调上又有“怎知人、一点新愁,寸心万里”之叹,正是“复伤别”的况味。 南宋风雅派词人最擅长于体物赋情,张枢虽非名家,但从此词看,亦非等闲之辈。姜夔、吴文英的作品以深婉查渺见长,然烹炼过度,粉饰尤甚,反缺少真趣,以至落于晦涩。此词明快、婉丽,取姜、吴之长而弃其短。“吟边眼底”,虽注重修饰,却不显雕琢。“移红换紫”较之“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在雅致之外,一为动态,一为“定格”:“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则不似“宫粉雕痕,仙云堕影”(吴文英《高阳台》)那样令人难解。虽未达到“字字刻画,字字天然”(彭孙遹《金粟词话》)之境,然琢炼而不失自然,亦足见匠心独用。至其赋情之处,情景交融互生,有深婉流美之致。 家铉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家铉翁(-?)号则堂,眉山(今属四川)人。以荫补官,累官知常州,迁浙东提点刑狱,入为大理少卿。咸淳八年(),权知绍兴府、浙东安抚提举司事。德祐初,权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迁户部侍郎,权侍右侍郎,兼枢密都承旨。二年(),赐进士出身,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元兵次近郊,丞相贾馀庆、吴坚檄天下守令以城降,铉翁独不署。奉使元营,留馆中。宋亡,守志不仕。元成宗即位(),放还,赐号处士,时年八十二,后数年以寿终。《宋史》有传。有《则堂集》六卷,《彊村丛书》辑为《则堂诗馀》一卷。 ●念奴矫·送陈正言 家铉翁 南来数骑,问征尘、正是江头风恶。 耿耿孤忠磨不尽,唯有老天知得。 短棹浮淮,轻毡渡汉,回首觚棱泣。 缄书欲上,惊传天外清跸。 路人指示荒台,昔汉家使者,曾留行迹。 我节君袍雪样明,俯仰都无愧色。 送子先归,慈颜未老,三径有馀乐。 逢人问我,为说肝肠如昨。 家铉翁词作鉴赏 该词是作者羁留北方,送陈正言南归时所作。宋恭帝德祐二年()正月,临安被元军攻破。南宋被迫乞降。家铉翁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充元任祈请使,先后奔赴元大都和大都,从此被扣留于北方,直至八十二岁高龄时,才被放归,此时南宋早已灭亡,已是至元三十一年了。 以“南来数骑,问征尘”二句起笔,写作者对南方形势的关心,所以碰到从南宋来的人就向他询问消息。但询问的结果,却是“江头风恶”,即形势不好。家铉翁北赴之后,南宋流亡小朝廷继续坚持斗争,这里,作者关心的,可能就是这种反元斗争形势。“耿耿”两句,写出作者(也可能包括陈正言在内)的孤忠与气节。“磨不尽”三字,指耿耿孤忠如磐石一般的坚固,同时也包含了他在北方所受的种种磨难。磨难愈重,他的志向就愈加坚定,作者的精神品质由此可见,但因为作者身在北地,远离祖国,其孤忠不被人知,故云“唯有老天知得”。“短棹”五句,则转入对丙子()之难的回忆。这五句所写乃是南宋临安被破的过程,其惨痛之情状,令作者终身难忘铭心。“短棹浮淮,轻毡渡汉”,是写元军南下。元军渡淮,揭开了亡宋战争的序幕;而元军(元人戴毡笠,故这里以“轻毡”称之)渡汉水,则直接导致了临安的陷落。元军在襄樊战役之后,立即潜兵入汉水,水陆并进,与渡淮元军互相呼应,势如破竹,于是在德祐二年正月,兵临临安城下。“回首觚棱泣”是写作者在北赴途中回望京城宫阙而失声痛哭。“觚棱”,即觚稜,本指殿堂屋角上的瓦脊形状,这里代指宫阙。家铉翁作为其中之一的祈请使登舟北赴时,宋帝后还没有出降。但他刚至大都,还没来得及向南宋朝廷报告祈请情况,三宫被掳北迁的惨剧随即发生。词中“缄书欲上、惊传天外清跸”,指的是这一历史事件。 “清跸”,指皇帝出行时,清道戒严,这里指宋三宫北迁。事变大而迅速,故加“惊”字。大都、临安相距三千余里,故云“天外”。以上这五句,写事变接踵而起,连用“短棹”、“轻毡”、“回首”、“欲上”、“惊传”等语词,语气急促,有倏忽千里之势,作者在回忆这段历史时心头的压抑悲怆,历历在目。词的下片写作者被扣留北方后所经受的种种磨难。以及作者慨然面对,毫不动摇的气节风骨。“路人”五句,写作者引苏武自喻。“昔汉家使者”,指苏武,由“路人指示荒台”句看,苏武“曾留行迹”的“荒台”,正在作者眼前。所以,“曾留行迹”,既是写苏武的经历,也是写作者自己遭际。以喻作者与苏武当年处境相同。“我节”两句,是将自与苏武并提并论,苏武持节漠北,最终不改初衷,而作者也同样是“我节君袍雪样明”。作者是奉南宋朝廷的使命北上的,与当年的苏武一样,也是持“节”而行,而且,最终也同苏武一样,虽羁留北方而忠节不改。也同苏武一样,“君袍”,这里是指南宋的服装,他至上都之后,不改变服装,而且得到了元朝皇帝的批准。家铉翁身处绝域,不变节,不易服,贞如冰雪,故云“雪样明”;其心迹行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国家和人民,所以说“俯仰都无愧色”。结处“送子”五句,是送别陈正言的话,意思有两层,一是趁您堂上“慈颜未老”,正可回去与家团圆承欢,并享三径馀乐。“三径”,即指隐居故园,是用蒋诩故事。西汉末,王莽专权,兖州刺史蒋诩辞官回归故里,院中辟有三径,只与求仲、羊仲往来。二是表示自己不易其节。这层意思是通过回答故人询问的形式来表现的,一片赤城之心寓于委婉的言辞之中,虽不是表面上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但读来却更令人感慨不已,由衷叹赞。从家铉翁的《则堂集》看,大约凡友朋回南,他送别时总要表达同样的心情。 此词上片虽从眼前现状落笔,但主要还是写对过去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的回忆,多用赋笔的手法,下片则重在抒写自己的心情与气节。在异域之中送别具有同样遭遇的友人回到也同样为自己所朝思暮想的地方,最容易让人激动感伤。同时也激励他人,作者送别友人,只能依旧在北国羁留,心中的愁苦可谓至深。 然而作者却并未伤悲沉沦,而是以此自励,鼓动起感动天地的忠节气慨。这种词,是一般送别词所无法比拟。至今读之,依旧觉其中蕴藏着一种坚如磐石的沉稳和不可征服的坚韧力量,不禁为之掩泣,为之勉励。 罗椅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罗椅(-?)字子远,号石间谷,一作涧谷,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周密《癸辛杂识》续集卷上称他少年以诗名,高自标致,常以诗投后村(刘克庄),有“华裾客子袖文过”之句,知其为巨富家子。壮年留意功名,借径勇爵,捐金结客,尊饶双峰(鲁)为师,为饶氏高弟。以李之格荐,登贾似道门。久之,贾恶其不情,薄之,遂往维扬依赵月山(日起)。登丙辰(宝祐四年,)第,以秉义郎换文林郎,为江陵教,又改潭州教。及宰赣之信丰,登畿为提辖榷货务。贾似道知其平生素诡诈,久而不迁。至度宗升遐,为台谏论罢而去。有《涧谷遗稿》,附有侄孙撰《族祖榷院府君传》。《阳春白雪》载其词四首。 ●柳梢青 罗椅 萼绿华身,小桃花扇,安石榴裙。 子野闻歌,周郎顾曲,曾恼夫君。 悠悠羁旅愁人,似零落、青天断云。 何处销魂? 初三夜月,第四桥春。 罗椅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追怀往事的词作。作者与情人别后,于往昔难以忘怀。感物伤怀,相思无限,此种情境,入得词来,清澈凄婉,令人怅然不已,如亲历此情境。 词的上片,倒叙手法,描述了当时相见的情景。开首“萼绿华身,小桃花扇,安石榴裙。”三句,描写昔人情人的美丽姿容。“萼绿华”,仙女名。道书记载,萼绿华年约二十,穿着青色的衣裳,长得非常美丽。在晋穆帝升平三年夜降落在羊权家,从此经常往来,后赠羊权仙药使其成仙。唐宋诗词中的仙女,往往也是舞娘歌妓的代称。萼绿华也是一种名贵的梅花,萼片枝梗皆作纯绿色。“小桃花”,桃花的一种,形状如垂丝海棠。“安石榴”,石榴的别称,初夏时节开花,花色非常红艳。一位,三句写出情人的面貌:她有着天仙般美丽的容貌,手中拿着绘上小桃花的歌扇,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三句并列写来,连用了三个花名,女子的神韵气质已显现出来了。接下“子野闻歌,周郎顾曲,曾恼夫君”三句,写出自己对情人的眷恋仰慕之情。“子野”,晋恒伊的字。《世说新语。任诞》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周郎”,指周瑜。《三国志·吴书·周瑜传》载,瑜精通音乐,即使喝酒之后,曲有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词中以桓伊和周瑜两人,写出对情人的深情。“曾恼夫君”一句小结。“恼”,有引逗、撩拨义。“夫君”,“夫”音扶,语出《楚辞·九歌》,对男子的敬称。词中自代作者。这三句讲的是女子的清歌撩动了自己的无限情怀。 过片二句,笔锋陡转,写别后的状况,悠长的道路与思念,旧事如过眼烟云,怎不叫人愁恨?“似零落”、“青天断云”,七字有无穷的凄凉与悲怆。“断云”,在词中有两重含义:一是喻自己飘零的身世,如同青天上的孤独的云彩一般无所依归;一是暗用“行云”曲故,谓别后两处分居,无从欢会。由此而逼出末三句:“何处销魂?初三夜月,第四桥春。”陆辅之《词旨》列之为“警句”,实际上将其放在五代北宋小令名作之中,也毫不逊色。词人向自己发问:是什么使自己黯然销魂呢?——是初三夜的一弯新月,是第四桥边的秀美春光!“初三夜月”化自白居易《暮江吟》中“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和《秋思》诗中“弓势月初三”的句意。“初三夜月,第四桥春”二句,情景交融,意境深远,读来意味悠长,心中唯觉其妙,而口中却难以述评。如果只是诠释。初三夜的黄昏,西边天空中那一弯微月,它唤起了词人几多幽伤与情怀,迷惘、惆怅,何止是忆起她那如月般的蛾眉!“第四桥”,在吴江城外,因泉品居第四而得名。苏轼姜夔、刘佃伦等均有词提到此桥。“春”,也有两重意思:一是泛指春景、春意;一是指酒,唐宋人常以“春”来命名酒,如《武林旧事》就载有“留郁春”、“十洲春”、“锦波春”等酒名。词人在一个美好的春夜,喝醉了酒,重过第四桥边,远眺那天边的一弯新月。此种情感,何能为怀!还是让读者去细细品味吧。 道篇景美情深,情与景相协互动,心与物相迫感应,词句精审,意味悠远,堪称妙绝。 张绍文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绍文(生卒年不详)字庶成,润州(今江苏镇江)人。张榘之子。《江湖后集》卷一四载其词四首。 ●酹江月·淮城感兴 张绍文 举杯呼月,问神京何在? 淮山隐隐。 抚剑频看勋业事,惟有孤忠挺挺。 宫阙腥膻,衣冠沦没,天地凭谁整? 一枰棋坏,救时着数宜紧。 虽是幕府文书,玉关烽火,暂送平安信。 满地干戈犹未戢,毕竟中原谁定? 便欲凌空,飘然直上,拂拭山河影。 倚风长啸,夜深霜露凄冷。 张绍文词作鉴赏 此词写出作者面对国势危殆,感到无限悲愤哀伤的情怀。其时正值蒙古灭金后,大举攻宋之际。作者正住在两淮,眼前目见蒙军的,咄咄逼人之势,身后则是南宋朝廷的腐朽败落,不禁慨然伤怀,写下这首词,以抒胸臆。 《酹江月》即《念奴娇》,音节高亢满怀激情,适宜抒写豪迈悲壮和惆怅的感情。围绕重整河山的政治抱负,开篇三个问句,落笔不凡。作者举杯高声问高悬的明月,“神京何在?”问月的举动本身已充分表现了作者无人倾诉的压抑的心情,神京指北宋故都汴京,自徽、钦被俘死在异域之后,多年来和战纷纭,至今仍是故土久违。在高问“神京何在”这种高亢激昂的句子之后接上“淮山隐隐”,凄凉迷惘之情,深寓于凄迷之景。“抚剑频看勋业事,惟有孤忠挺挺”。用“频看”与“惟有”突出问题的严重性及作者的急迫心情。词的第一小段就表现出了语气急促和词意的起伏跌宕,自汴京失守后中原故土衣冠文物荡然无存,面对占领者肆意抢夺与残暴行经,作者悲愤填膺,发出大义凛然的一声高问:“天地凭谁整?”此句一出,词的意境升高,作者的这个“谁”,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千千万万爱国志士。作者清醒地认识到时局败坏,危机四伏,大有一发而不可收和拾之势。所以,他大声疾呼:“一枰棋坏,救时著数宜紧。”将岌岌可危的时局比作形势不妙的棋局。人们知道,棋局不好,必须出“手筋”,出“胜负手”,丝毫不容懈怠。这一比喻极为鲜明逼真生动,是对当朝者苟且偷安,醉生梦死的当头斥责。 词的上片用“问神京何在?”“天地凭谁整?”将政治形势与面临的任务摆出,并以救棋局为例生动地说明应采取补救措施。下片则针对现状中存在的问题,发出第三问:“毕竟中原谁定?”同时,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痛苦、愁闷之情。“幕府文书”,指前方军事长官所发出的公文:“玉关烽火”,代指前线军中的消息。现在虽都“暂送平安信”,前方暂告平安无事,但战乱未停,占事未休,蒙古人正在窥伺江南,这种平静安宁只是一种假象,是火山爆发前的安宁。然而,当朝权贵不理睬收复失地的主张,不招用抗战人才,却在压抑民气,因此,作者在“满地干戈犹未戢”之后发出“毕竟中原谁定”之问,其声颇带悲凉气氛,表现了一个爱国者为国家生死存亡的忧愁,同时,也暗含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感。表面上,“毕竟中原谁定”一句与上片的“天地凭谁整”文义略同,但这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天地凭谁整”基础上的词意递进,同时加深思想感情。“便欲凌空,飘然直上,拂拭山河影”。这里作者借拂拭月亮表现澄清中原和重整河山的强烈愿望。“倚风长啸,夜深霜露凄冷”为最后两句,改换角度,表现作者愤激满胸的情怀。尽管作者幻想“飘然直上”,去扫除黑暗,但无法摆脱污浊可憎的现实的约束。由于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不可调和,不禁使人抑郁难耐,迸发的感情受到压抑,于是“倚风长啸”,倾吐悲愤怨气。“夜深霜露凄紧”则透露出严酷的时代氛围。结尾仍是扣人心弦发人深省的。 这首词以词格来写政事,以设问句提出问题,以比喻句阐明问题,文字朴素,不崇雕琢,但却简洁明快,气韵豪迈飘逸。词的写作,作者不采用大起大落的笔势,而是以回旋往复的曲调来表现抑扬相错的情感,节奏舒缓却意味隽永。 吴大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吴大有(生卒年不详)字有大,一字勉道,号松壑,嵊县(今属浙江)人,宝祐间游太学,率诸生上书言贾似道奸状,不报,遂退处林泉,与林昉、仇远、白珽等诗酒自娱。元初辟为国子检阅,不赴。有《千古功名镜》。词存一首,载《绝妙好词》卷六。 ●点绛唇·送李琴泉 吴大有 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 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 漠漠箫箫,香冻梨花雨。 添愁绪。 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 吴大有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写送别的词,作者为吴大有,宝祐年间为太学生,宋亡以后,他退隐山林,不任蒙元。该词淡雅隽永,别具情致。 “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两句起笔,写出离别的地点在“江上旗亭”。旗亭,即洒楼;在江边小酒楼里为朋友饯行。离愁难堪,更何况“送君还是逢君处”。过去欢乐地相逢在这个地方,而眼下分手又是在这同一个地方;以逢君的快乐衬托送君的悲哀。抚今追昔,触景生情,更令人不堪回忆过去。“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二句,写作者与友人不得不分手时的无限眷恋之情。“酒阑”,因为情深故频频劝酒;之所以“劝君更进一杯酒”,是因为“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不知何日再次相逢。尽管深情留连,眷恋不舍,但酒阑日暮,只得分手,只好呼唤渡船载友离去。苍茫的暮霭中,只有沙鸥在低暗的云层下飞翔,离别而去的朋友,犹如眼前这“天地一沙鸥”,行踪不定,浪迹天涯。而送行者的此时的心情,又好像周围四合的暮云一样黯淡无光,这里“酒阑”与“旗亭”互相照应:“呼渡”、“沙鸥”与“江上”照应。 下片“漠漠萧萧,香冻梨花雨”,承接上片结句的句意。写出作者与友人分别时的无限愁思。漠漠,密布氵弥漫的样子;萧萧指的是,风雨声。香冻,香凝也:“香冻”和“梨花雨”,可见此时正是春天。潇潇暮雨洒江天,天解人意,好象为离别而洒泪,云霭氵弥漫,春寒料峭,此时此地,此景此情,怎能不使人“添愁绪”呢!“添”,给本来已贮满愁绪的心头,又增添了几许愁绪。结句意蕴深远:“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柔橹,指船桨,也指船桨划动的击水声。 随着那令人闻之肠断的船桨声,朋友所乘之船与寒潮相逐逐渐远去,船橹击水声则愈来愈弱,而伫立江岸的词人的心情,即久久不能平静。独立苍茫,暮雨潇潇,柔橹远去,心随船往……这是一幅非常使人动情的“暮雨江干送行图”。 吴大有首词虽然短小,但却蕴意丰富。词中暮云,沙鸥、柔橹、寒潮、梨花雨等语,虽似写景却字字含情,尤其是“阑”、“压”、“暮”、“寒”等字,凄伤婉转,与词人伤离惜别的凄凉之情融为一处,深远哀婉,十分动人。 陈人杰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人杰(-)号龟峰,长乐(今福建福州)人。陈廷焯《云韶集评》谓“《龟峰词》悲而壮”。“伤古吊今,议论纵横,大声疾呼,声满天地。预料‘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宴安’。有志不成,千古同慨。挑灯看剑,令读者起舞。” ●沁园春 陈人杰 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 有山川草木,纵横纸上;虫鱼鸟兽,飞动毫端。 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廿四中书考不难。 惟诗也,是乾坤清气,造物须悭。 金张许史浑闲,未必有功名久后看。 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 象笏堆床,蝉冠满座,无此新诗传世间。 杜陵老,向年时也自,井冻衣寒。 陈人杰词作鉴赏 我国古典诗歌写“忧愁”的作品尤其多,诗仿佛是诗人走投无路的象征。钟嵘在《诗品序》中自“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以下,列举了六种人们的痛苦遭遇,这些遭遇给人带来的痛苦,都要凭借“陈诗”“以展其义”、“长歌”“以骋其情”。这样才能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钟氏把文学创作与作者的不幸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于是使得一些平庸俗气的士人认为文学著作为不祥之物,并且它会导致灾难,即所谓“不有人咎,必有天殃”。因此北宋欧阳修曾驳斥了诗能使人穷的说法。作者受到了欧阳修的启发,结合自己的感触,作者写了该词,充分赞美了诗人的价值,表现出一代文人的广阔胸襟和非凡的自信。 “诗不穷人,人道得诗,胜如得官。”作者起句指出诗并不使人“穷”,有人说得到优美的诗句胜于得到好官呢!这里是化用唐郑谷《静吟》“相门相客应相笑,得句胜于得好官”句,作者对郑谷语是充分肯定的。词的开篇就以简洁、明快的语言,把作诗和作官对立起来,以诗人得诗胜于得好官来充分肯定诗人的价值,反映了古代文人投身诗文创作的执着追求和对此的真切热爱的语言。“有山川草木,纵横纸上;虫鱼鸟兽,飞动毫端。”此四句化用上述欧阳修之语,言诗人胸中蕴藏着广阔的世界,笔端能驱使山川草木、虫鱼鸟兽,万事万物都将进入诗篇。这里的“纵横”和“飞动”两个词语非常生动传神,把郁郁苍苍的山川草木和生机勃勃的虫鱼鸟兽表现得十分淋漓尽致,勾勒出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世界。“水到渠成,风来帆速,廿四中书考不难。”“考”,吏部每年对官员考核,任满一周年为一考。中书即中书令,是唐代中书省是最高长官,为宰相。唐中叶时郭子仪,累官至太尉、中书令,封汾阳王,号“尚父”,权倾天下,其中为中书令之时间最长,得二十四考。这些不仅为世俗的目光所仰慕,即使在正统史家看来也是难能可贵,可是作者用“水到渠成,风来帆速”两个浅而生动的比喻,说明们的累至高官,其实并不难,只不过是时会所致而已。名垂千古的忠臣良将不过如此,其他平庸之辈便更不在话下了。人们所说的,作者如此用笔,目的还在于反衬诗人之难得,并进一步把为官和作诗来进行比较。作官,什么才难呢?作者答道:“惟诗也,是乾坤清气,造物须悭。”“清气”指俊爽超脱豪迈之气,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指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他认为文章根据作者气质不同,分清浊二体。这里作者把秉沉浊之气者排出诗人行列,认为诗是天地间清气的集中表现,因此,造物者是不愿轻意给予的。言外之意是诗才难得,只有超脱了世间的庸俗气息才能得到天地间清气,写出清澈的诗篇。作者将写诗与天地间的传扬之气紧密相连,实则指出诗人乃得天地之最精而生,可谓将诗人价值推崇到极致。 过片又从世间权贵不足贵说起。“金张许史浑闲,未必有功名久后看。”金日石单、张汤的后代,世为贵显,与外戚许氏、史氏交好,是西汉宣帝时的四大家族,他们或是高官,或是贵戚,都曾权倾一时,为人们所羡慕,作者则认为极为平常,他用“浑闲”二字,将这些当时大人物一笔抹杀。的确,在当时炙手可热的人物未必有什么对社会、对人类有益的“功名”,他们随着时光一起消逝是完全合理的。“算南朝将相,到今几姓;西湖名胜,只说孤山。”这一韵把历史上的权贵和历史上的诗人作了生动的比较。“南朝”指宋齐梁陈,都建都于建康,偏安江左,所以故称南朝。当时将相多为腐败衰朽的高门士族,王、谢、瘐、顾几大姓之间轮流执掌国政。他们当时都曾不可一世,可是到今天有人们对豪门贵胄记忆颇少,这里(包括上韵的“金张许史”)说的虽是古代的权贵,实际上指南宋王朝的权贵奸佞如史弥远、贾似道一类的人,他们或是已死,或正在气焰嚣张,世人为之侧目,作者认为他们迟早要被人们所唾弃。与此相反,那位宋初隐居于西湖孤山、妻梅子鹤的诗人林逋,虽然他也没有什么“功名”,但因为他不趋慕富贵,写下许多清丽的诗篇,因此被人们永远记忆,他的居住之地也成为西湖名胜,给湖山也增加无穷的魅力词人赞美创造精神财富的诗人,极力贬低富贵荣华,功名利禄,抒发词人蔑视权贵的激愤之情。到此作者意犹未尽。“象笏堆床,蝉冠满座,无此新诗传世间”。“笏”为古代官员上进所执之手板,唐玄宗时崔承庆一家,满门高官,每岁家宴之时,其子婿毕至,“组佩辉映,以一榻置笏,重叠其上”。后多用以形容官僚子弟为高官者众多,清代有传奇名《满床笏》。“蝉冠”,汉代皇帝侍从官员所着之冠以貂尾蝉文装饰,后来成为显贵之代称。此二句言贵族之家尽可安排自己的子弟占据高官要职,传给他们财富权势,但却不可能给他们以济世的才华。他们不会有传世的诗句流传在人间,他们无法创造精神财富。写到这里,作者充满诗人的自豪感,因之,他举出了最能引起诗人骄傲的杜甫,“杜陵老,向年时也自,井冻衣寒。”这位诗国的圣人,精神财富创造者的巨人,他为人们留下无比丰厚的精神财富,他终生 这首《沁园春》表达自己对诗歌作用的见解,论述诗人的地位,同时又抒发了自己在饥寒穷困中坚持创作的执著之情,词人贬斥权贵反衬出作者的坚定,全词充满了为诗歌创作的献身精神,表现出“贫贱不能移”的豪情。词的基调高昂,激越气势磅礴,笔意跌宕。作者把诗人和权贵反复对比,层层深入,权贵越来越遭贬仰,“二十四考中书”的郭子仪真正是国家的功臣,平安史之乱,拒吐蕃入侵,勋劳卓著,而“金张许史”则半是功臣,半是外戚,但这些功臣也只是忠诚于汉室,和安邦定乱关系不大,这比郭子仪就差了许多,而南朝将相则多腐朽不堪,能定国安邦者少而又少,列“家笏”、“蝉冠”指那些借祖先荫庇而腾达的纨绔子弟,这些人更不足挂齿;用于对比的诗人,则从一般的诗人到隐逸山林的林逋,再到杜甫,逐级提高,更为鲜明地突出了主题,安排可谓匠心独运。与表现内容相适应,作者用词颇为恰当精准,对郭子仪这样的功臣,只言达到也“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具备。对“金张”等人则用“浑闲”,表现了作者对他们的轻视。对“南朝将相”则用了一个“算”字,有“何足算也”之意。对贵族子弟则一笔否定。 由此看来,此词的修辞虽然朴素、通俗易懂,但却富于表现力。 ●沁园春 陈人杰 予弱冠之年,随牒江东漕闱,尝与友人暇日命酒层楼。不惟钟阜、石城之胜班班在目,而平淮如席,亦横陈樽俎间。既而北历淮山,自齐安溯江泛湖,薄游巴陵,又得登岳阳楼,以尽荆州之伟观。孙、刘虎视遗迹依然;山川草木,差强人意。洎回京师,日诣丰乐楼以观西湖。因诵友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之句,叹息者久之。酒酣,大书东壁,以写胸中之勃郁。时嘉熙庚子秋季下浣也。 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 望长山远水,荆州形胜;夕阳枯木,六代兴衰。 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 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 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 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雨急,柳泣残丝。 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送鼓鼙。 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 陈人杰词作鉴赏 这首词题于南宋京城临安丰乐楼东壁之上,写于宋理宗嘉熙四年(1)九月下旬。当时南宋政权日益衰败,如风中残蚀,而蒙古正当勃兴,虎视眈眈。作者生逢此时,难免心中愤郁不平,这首词的主旨正是抒发这种心情而作的。词前小序详述了他自二十岁到江东槽参加“牒试”时起至作此词止,先后游历江淮一带山川名胜和历史古迹的经过。序文气魄宏大,酣畅恣意,很有特色。 此词上片写游览的经过,下片紧接着抒发自己的感情。 一开头:“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层楼,指在建康所登之楼;酾酒,斟酒。此总叙词人游历江、淮和荆湖期间的豪情壮举。接下去便从两方面表述。一是“望长山远水,荆州形胜”,一是见“夕阳枯木,六代兴衰”,即“命酒层楼”时睹钟阜,石城及平淮间的六朝故迹而触发的对历史兴亡的感慨。 当然,词人的这种兴亡之感自始至终贯穿于全诗,即使是当他回到京师,也因为读友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的词句而叹息不已。前一处望“荆州形胜”,展现了空间的无限辽阔,后一处见“六代兴衰”,追溯了悠久的历史。时空移易,给读者以无穷、无垠之感,因此意趣盎然。 “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景升为刘表的字,豚犬儿指他的儿子刘琮。这是作者由于亲历六朝故物而忆及三国英雄孙权(仲谋)、刘备(玄德)等人;而引起的一种“尚友古人”之感慨。《三国志·吴书·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历》说:曹操见孙权“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显而易见词人选用这个典故是富有深意的。曹操称赞反抗他的孙权而鄙视向他投降的刘琮,以此来喻指当时宋和蒙古当时的局势,词人意在讥刺南宋朝廷软弱无能。 “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前段由物及人,抚今逸古,这段又由人及物(西湖),由“尚友古人”到返回现实,并为过片抒发感慨做了铺奠。承上启下,真正做到了“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面对着烽火遍地、哀鸿遍野的危殆局势,南宋统治者仍然醉生梦死。西湖内外,依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陈人杰戳破眼前“是梦耶”还是“非梦耶”的疑惑,拍案而起,愤怒地斥责当朝者。 下片:“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争都不知。”南宋君臣文恬武嬉、纸醉金迷、百事不问的颟顸无知的形象,跃然于纸端。 紧接着,词人借景抒情,把无限愤慨和无穷愁闷都凝洁在景物的画面中:“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干雨急,柳泣残丝。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送鼓鼙。”在这里,孤山上的浓霜,苏堤、白堤一带的急雨、凋零的梅叶,低泣的柳丝,都成了词人情感外射的产物,寄托了词人对世事的深切忧虑,南宋王朝的国运不正象这凋零的梅叶和低泣的柳丝一样风雨飘摇吗?玉垒山;淮水,当时都遭到蒙古军的进攻,硝烟密布战事不休。万里前线,一派腥风;鼓鼙之声,不绝于耳。词人作为一介书生,请缨无路,报国无门,心中的愤激之情溢于言表。 “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原夫辈,泛指舞文弄墨的知识分子;毛锥,即毛笔。词人把自己归入“原夫辈”,含有某种自嘲意味;惟有弃文兴武,方可救国于万一,时局已如此险恶,舞文弄墨于国何用?抒发了一种切望为祖国而战的豪情。与陈人杰同属福建长乐人的陈容,在他的《龟峰词跋》中把陈人杰比做李贺,这一点是很有洞察力的,陈人杰和李贺一样都想为祖国效死沙场。 这首词虽少修饰和雕琢,但是环境气氛和作者的激情都能鲜明地显现出来,语言遒劲有力而又挥洒自如,即使与宋末刘克庄、刘辰翁等辛派词人相比也毫不逊色。 ●沁园春·次韵林南金赋愁 陈人杰 抚剑悲歌,纵有杜康,可能解忧? 为修名不立,此身易老;古心自许,与世多尤。 平子诗中,庾生赋里,满目江山无限愁。 关情处,是闻鸡半夜,击楫中流。 淡烟衰草连秋,听鸣鴂声声相应酬。 叹霸才重耳,泥涂在楚;雄心玄德,岁月依刘。 梦落莼边,神游菊外,已分他年专一丘。 长安道,且身如王粲,时复登楼。 陈人杰词作鉴赏 自杜甫在诗中大量描写“忧愁”以来,韩愈又也说:“文穷而后工”,忧愁是诗人常有的情感。诗人写诗必然说愁,因此辛稼轩曾调侃写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词人说的不只是自己,其意更在于揭示许多诗人所谓“工愁善感”的真象。忧愁、悲愤能够使人崇高起来,但首先应该真实,其次是忧愁、悲愤要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陈氏写此词时也可以说是“少年”,又是与“林南金赋愁”的唱之作,但词人显然不是强自说愁,而是切身的真情实感,是在当时特定的时代条件下的有感而发。 “抚剑悲歌,纵有杜康,可能解忧?”词一开篇就使我们联想到战国时齐国孟尝君门客冯谖对待遇低不满因而弹铗(剑)作歌的故事。陈人杰也是个江湖游士,他出入豪门,种种难堪,但这首词并没有就此申说,而是斗转笔锋,反而曹操《短歌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酒)”语意,意思是说美酒也不能销愁,反而使愁烦更甚,用此以表现自己的无法排遣的苦闷。词人以疑问句式出之,使词句丰富多彩,“为修名不立,此身易老;古心自许,与世多尤。”修名,美名。尤,怨咎。此句意义颇深,词人的“与世多尤”并非是因为某个具体事件,而是整个人生态度与世俗社会的现实发生了冲突。人们纷纷追求金钱财富、权势地位之时,而词人却执著于建立美好的名誉,而且这种追求是在不合时宜的“古心”支配下产生的,它“顽固”而强烈,因此和实际可能相冲突。这种冲突是带有悲剧色彩的,词人感到自己可能如屈原一样“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离骚》)。另外以纯朴之心对待当时繁芜复杂的时世,不免会引起物议非难,而自己又不可能改变追求,内外交攻给词人带来无限的痛苦,一切烦恼皆由这种痛苦产生,因为词人看不开,所以忧愁就不能避免。此韵表面上是写愁,同时也是揭露社会黑暗、人情之淡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直、有理想的人是不能为社会、人群所容纳。“平子诗中,庾生赋里,满目江山无限愁。”“平子”为东汉文学家张衡之字。张因当时政治腐朽,不能伸展其抱负,为寄托其对国事的关怀和忧虑写下了著名的《四愁诗》:“庾生”指南朝梁庾信,为梁使臣出使西魏,梁亡,被羁留长安;北周代魏,爱惜他的文才,不放他回去。在北朝期间他时刻怀念故国、故乡,写下了《愁赋》,描写自己不可逃脱的忧愁。词人用此二典以表明自己的“忧愁”是和国家多难、政治黑暗密切相联的,因此,紧接着引出“满目江山无限愁”。国家多难,半壁江山尚在异族之手,这残破河山也好像为无限愁云所笼罩,前途亦是岌岌可危,因此词人才十分激动地写出:“关情处,是闻鸡半夜,击楫中流。”词中用了晋刘琨、祖逖之典,这两位爱国者在他们还没有成为著名将领时,中夜闻鸡起舞,以安定中原、匡扶晋室互相勉励。词人以此表现自己的爱国热诚,并表明他所追求的“修名”不仅是个人修养的完善和品德的崇高,而主要是要通过报效国家、拯民水火而留芳百世。上片在词人情感极其高昂时结束了,宛如一支乐曲在急管繁弦中仅然停止,但其余音还在耳边萦绕。 “淡烟衰草连秋,听鸣鴂声声相应酬。”描绘出一幅秋光惨淡的画面,衰草连天,烟雾迷濛,伯劳鸟声声不断,仿佛是相互唱和。“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这无边的秋色常常激起离人游子的忧愁之情。 词人想起自己“弱冠”以来的生涯,他依人作幕,飘泊过许多地方。“叹霸才重耳,泥涂在楚;雄心玄德,岁月依刘。”“重耳”指春秋时五霸之一的晋文公,他在未为晋君之前飘零十九年,先后流亡在齐、楚、秦等国,所谓“艰难险阻备尝之矣”。这里用“泥涂”来形容当年重耳流亡奔波的艰苦;玄德指刘备,三国时蜀汉的开国之君,这里用重耳、刘备之典,不仅用以形容其飘泊游荡、寄人篱人之种种艰辛,而且用以表现自己报国之心和建业之志,照应上片所写的“满目江山无限愁”,表达了作者在国家存亡之秋时立志报国,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但对于游子说来,思乡之情总是难以抑制,“梦落莼边,神游菊外,已分他年专一丘。”莼菜可以作羹,味道鲜美。西晋时吴人张翰在洛阳作官,秋风起而思念家乡的莼菜羹、鲈鱼脍,因之命驾而归,后遂用此典表现对家的怀念和对仕宦的厌倦。“菊外”是用陶潜《归去来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语意,此韵前两句写词人浓烈的思乡之情,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梦绕魂牵,心驰神往,作者用此二典,将乡思表达得形象生动高尚,令人联想到江南水乡的美丽,和与竹篱茅舍相映衬的绿野青山。 “已分”言在意料之中,“专一丘”指简朴的田园生活。将来归隐是意料中的事,而眼下只有在梦中回到家乡,用思想上的矛盾以表现词人深沉的痛苦。“长安道,且身如王粲,时复登楼。”此韵又转到当时的现实。“长安”指临安(杭州)。“王粲”为东汉末年文士,由于中原战乱,他避乱荆州,依靠刘表,但十多年来却没有受到刘的重用,因之他格外的思念家乡,希望中原早日安定,并向往为此而立功,当词人登上楼时眺望“满目江山”,感慨万千,国家破碎,令人痛心疾首,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却升歌纵酒不思进取,而作者本人却寄人篱下,一腔抱负无法施展,凡此种种,都使作者心情抑郁苦闷,“王粲登楼”一典将此种之苦恼全部概括,这不仅与开篇之“抚剑悲歌”相照应,而且总结了全篇,表现了作者无限的忧愁。 这首词之所以非常感人在于它虽抒发的是个人愁思,但都围绕着国家的忧患而写,并把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看成是苦闷根源之所在,因此他的忧愁就具有了深厚的基础。 这首词几乎句句用典,似乎晦涩了些,这是因为词人思想感情矛盾复杂,在这短短的一百多字的词要得到充分的表现,必须通过用典方能做到。如词人思乡,感叹时事的纷乱,对朝政的不满,对建立功业的憧憬,以及因不能实现理想而产生的苦闷等等很难一一说清楚,但词中用张衡、庾信、刘琨、祖逖、陶潜、王粲等人的典故,就把这种忧愁具体生动表现出来,而这是用直抒方法很难做到的。词中用典虽多,但语言却十分流畅,作者能以充沛的情感调动这些典故,把用典故和叙述、描写给合在一起,所以读来并无生硬,晦涩的感觉。 ●沁园春·问杜鹃 陈人杰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 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 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 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兴亡常事休悲。 算人世荣华都几时? 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 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 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陈人杰词作鉴赏 这是一篇借质问杜鹃而表明心志的词作。杜鹃,又名子规“催归”。传说中是战国时蜀王杜宇所化,杜宇被迫禅位鳖灵,死后魂魄化为此鸟,每到暮春便悲鸣不已,直到啼血而止。因而,杜鹃便被赋予了一种幽怨的色彩,那些背井离乡,羁寄四海的文人学子,一听到杜鹃的哀婉鸣哽,便顿生思归恋乡之情。然而此时词人陈人杰正涉世未深,朝气蓬勃,积极求仕,满腹志向正得伸展,因而杜鹃冲他叫嚷催归,显然不合时宜,难怪词人对杜鹃要大加斥问了。 题目“问杜鹃”,这“问”是“责问”、“质问”。词以“当头炮”开局:杜鹃,你苦苦催促人归,自己为何不回四川?“以子之矛攻之盾”,然而词中的杜鹃并未认输,却说:只算是我自说,奈何以“不归”罪我?我鸟类哪里有“归”与“不归”之说耶?殊不知词人聪敏,早已料到鸟儿会这样,不待鸟儿强嘴,已自先发制人:像那去家千年的白鹤,尚且知道重返辽东寻访城门之华表;远徙万里的海燕,犹能记得金陵乌衣巷中的旧居——同属卵生羽化的禽鸟,鹤、燕不言“归”而归,你杜鹃言“归”而不归,羞也不羞?在旁观者看来,这一脚踏上去,杜鹃再无法翻身了。但词人搏兔用全力,仍然穷追不舍:君之所以“不归”,是为“路曼曼其修远”乎?——不是。自江南至四川,里途并不算遥远。那么,是否因为“身无彩凤双飞翼”呢?——不。你的翅膀完好无缺。也许,“八月秋高风怒号”,阻遏了你的飞行?——不是。现在正是春暮,东风劲吹,正好顺势向西翱翔。如是乎从主体行为能力和客观行动条件等不同角度一一审视并否决了鸟儿可以用来敷衍塞责的种种托辞,这就逼出了对于杜鹃的又一次质问:“何为者。却身羇荒树,血洒芳枝?”乍看起来,它似乎是对篇首“汝胡不归”一问的同义反复,但仔细体味,却知并非如是。关键就在“血洒芳枝”四字。卒章显志,一篇命意才得以昭然揭出。 这首词,构思奇特,颇类似于辛弃疾的《沁园春生动传神但本篇又不完全同于辛词,而是词人的“独角戏”,从头到尾都是作者教训杜鹃之辞,完全剥夺了鸟儿的发言权,形式略嫌呆板,艺术造诣也不及稼轩。陈人杰此篇却诙谐其表而严肃其里,反映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重大主题,表现出词人积极进取的精神,是南宋后期词坛上一篇格调较高的佳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都是词中的陈词滥调了,但他人多取其慨叹人世沧桑的本义,词人却独采个中鹤、燕能归故里的角度,以与杜鹃之“不归”造成鲜明的对比,旧事新用,推陈出新,增加了无穷的妙趣。本篇不用“诸葛”、“公孙”,而化用杜诗,以“卧龙”对“跃马,既工稳又精警生动,达到了沈氏所谓”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用出最好“的境界。 ●沁园春·丁酉岁感事 陈人杰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 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 刘表坐谈,深源轻进,机会失之弹指间。 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 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 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 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 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 陈人杰词作鉴赏 在这首词中,作者猛烈抨击了当权者的腐朽不堪,误国害民,抒发了作者热爱祖国,渴望能长缨立马为国杀敌的热情。作此词的前三年,蒙古灭金后,随即对宋大举兴兵,连年南下,宋军屡屡败北,襄、汉、淮蜀间烽烟不断,危急日甚。宋理宗张惶失措,虽下沼罪已,仍无法挽救国土的沦丧。词中所言“丁酉岁”(理宗嘉熙元年,年)即是指那几年的事。面对朝廷的腐败无能,国家的日益陆沉,作者痛心疾首,愤郁填膺,不由写下该词。 词的开头说:“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指的是中原大片国土,被蒙军占领,久久不得恢复,这究竟是谁的责任“理正辞严,大义凛然。这里用《晋书》中两个典故合在一起,极为贴切。”陆沉“,是无水而沉沦的意思,比喻土地沦陷。西晋时,王衍任宰相,正值匈奴南侵,他清谈误国,丧失了很多土地。桓温愤慨地说:”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王衍的字)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作者通过这个典故来斥责当时南宋当权者。又王献之夜睡斋中,有小偷进到他房里,偷了他所有的东西。献之慢吞吞地说:”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将小偷都吓跑了。这里以”青毡“喻中原故土,将敌方比作盗贼,说国土遭掠夺后,没有归还。作者在灵活地反用典故。 接着,词由愤慨转为惆怅,对国事局势发表议论。他说,如今北方有志之士已寥寥无几:南宋的半壁江山也如同落日,日子不长了。朝廷里有些人因循守旧,懦怯无能,只是坐着空谈;有些人则只好说大话,妄取虚名,行事鲁莽轻率。这样,转瞬之间丧失了战胜敌人的机会,“东帝”,喻岌岌可危的南宋。战国时,齐湣王称东帝,自恃国力,并不审时度势,后被燕将乐毅攻破临淄,他在出奔中被杀。“刘表”,喻空谈的保守势力。三国时,曹操攻柳城,刘备劝荆州牧刘表乘机袭击许昌,刘表不听,坐失良机,后来悔之莫及。“深源”,是东晋殷浩的字,他虽都督五州军事,但只会大发议论,名不符实。曾发兵攻前秦,想收复中原,结果所遣先锋倒弋,弃军仓皇逃命。这里用比草率用兵的冒进者,也是很妥贴的。总之,“刘表”三句,言“坐谈”与“轻进”指的都是贻误战机。 《沁园春》是一个有淋漓酣畅特点的词调,一气流注,有滔滔不绝之势,若用于抒情,也增加绵绵无尽之意,对仗的特殊,在于这七句之中,除最后一句是散句外,余六句都要求对仗。下阕也是这样,用在这里,论说南与北的形势、战与和的失算,又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有助于表达两难的困境。再用散句“机会失之弹指间”一结,遗憾怅恨之情更加深远。 “伤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风寒。”上阕末了,词情转为忧伤与悲哀。“在在”,即处处。“冰合”、“风寒”,比喻南宋遭北方强敌的不断威胁和进攻,长期苟且偷生,因循寡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是恢复故地的机会丧失的必然结果。词中论说时事形势,多不实说某人某事,必用比喻借代。这是由于艺术表现上的需要,要尽量避免用语太过于直白,力求含蓄有味。前面说北地英杰寥寥,南国江山可危,都从衰谢景物取喻。至于借“青毡”、“东帝”、“刘表”、“深源”等典故史事讽今,用意也在于此。 下阕作者直抒胸臆,但仍与上阕紧密关连。先以“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两句过片。出现和不能安、战不能胜的情势。固然是当时客观条件所限制,但当道者在和与战问题上,并无良策,只是各执已见,争吵不休,不想真正有所作为,这也使有识之士无技可施。“江沱”,指代江南。“沱”,是长江的支流。语出《诗。召南。江有汜》。“宴安”,是享乐安逸的意思。这两句承上启下,下面就说到自己抱负难以实现。 “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这是叹息自己空有立功建业的壮志,而身处困境,无用武之地;想上书陈述恢复大计,无奈坏人当道,无人采纳自己的意见。词人接着说,这是当权者无救国才能,没有办法挽救国难,其实,形势并未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国事还可挽救,当勉力图治才是。所以自己深夜里挑灯看剑,仍希望能为国杀敌立功。“封侯”,诗词中的常用语,已成了从军立功的代词,并非真为谋求爵禄。 鳣、鲸,都是大鱼,如果离开江湖大海,它就会遭蝼蚁所欺。贾谊《吊屈原赋》说:“彼寻常之汙渎(臭水沟)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词正用此意。“平戎策”,即打败敌人的建议。“虎豹当关”,语出《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此。”“渠自无谋”,暗用打胜长勺之战的曹刿说过的话:“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左传·庄公十年》)这几句都用两两对照、扬抑相参的写法,文势跌宕起伏“封侯心在”是扬,“鳣鲸失水”便抑:“平戎策就”扬,“虎豹当关”抑:“渠自无谋”抑,“事犹可做”扬“。恰好能表达出作者内心感情起伏不定,而”更剔残灯抽剑看“一句,尤为精采。全词于论中抒情,以这一点睛之笔,统摄以前众多的比喻句,从而使主体形象鲜明突出,从而使直白浅显,但毕竟还不能构成主体形象。一位深夜不寐,在灯下凝视着利剑、跃跃欲试的年轻爱国志士的英姿,跃然于纸端。此句措词也精警,不逊于稼轩的”醉里挑灯看剑“。”更剔残灯“四字,耐人寻味。被重新”剔“亮的,虽说是”残灯“,也可看作是心灵中本来暗淡了的火光。 词结尾说:“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汉宣帝号称中兴之主,曾命画霍光等十一位功臣的肖像于未央宫内麒麟阁上,以表扬其功绩。所以作者说,难道只有武将们才能为国家建功立业,读书人(儒冠)的肖像就不能画在麒麟阁上吗?杜诗曰:“儒冠多误身”。对此种不合理说法,作者显然不甘心为此,故而要大声责诘。词的情绪由伏而起,最后再变而为亢奋激扬,坚信此生尚可大有作为。 作者写此词时年方二十,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作者以布衣出生之身,却自此鳣鲸,自许以封侯,而且视驵中肉食者为粪土,激越飞扬,尽述胸中抱负,抨击当权者的无能衰败。全词前后呼应,气势磅礴,表现出一股救国于危难之中的积极向上的奋斗精神。 陈允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陈允平(?-?)字君衡,一字衡仲,号西麓,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少从杨简学,试上舍不遇,乃放情山水。淳祐三年(),为馀姚令,旋罢去。往来吴越间。咸淳九年(),郡守刘黻创慈湖书院于杨简故居,以允平相其事。德祐时,授沿海制置司参议官。至元十五年(),以王姓仇家告变,言允平为书约都统苏刘义,于九月乘航下庆元,当出兵迎,遂遭捕,同官袁洪(袁桷之父)为之解脱。自是杜门不出,扁山中楼曰“万叠云”。后以人才征至北都,不受官,放还。著有《西麓诗稿》一卷,方回为序。词有《西麓继周集》一卷、《日湖渔唱》一卷。张炎《词源》卷下:“近代陈西麓所作,本制平正,亦有佳者。”周济《宋四家词选》:“西麓和平婉丽,最合世好。但无健举之笺,沈挚之思,学之必使生气沮丧,故为后人拈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陈西麓词,和平婉雅,词中正轨。”又:“西麓词在中仙、梦窗之间,沈郁不及碧山,而时有清超处。超逸不及梦窗,而婉雅犹过之。”又:“西麓亦取法清真,集中和美成者十有二三,想见服膺之意。特面目全别,此所谓脱胎法。 ●清平乐 陈允平 凤城春浅,寒压花梢颤。 有约不来梁上燕,十二绣帘空卷。 去年共倚秋千,今年独上阑干。 误了海棠时候,不成直待花残。 陈允平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闺妇之思的词作,大概作于词人留居钱塘之时。 全词以“凤城春浅,寒压花梢颤”起句。“凤城”即南宋京城临安。“春浅”言初春,指出季节。“寒压花梢颤”,因时为初春,故残寒肆虐,花梢打颤,“压”字给人以寒气如磐的沉重之感,一方面渲染了当时的环境气氛,同时也暗示着人物怨恨的特有心境。这是情景交融,以景衬情。“有约”一句言因为刚入春天还冷的缘故,因此见不着燕子踪迹。此写燕,实用以寄托思妇的重重心事。说“有约”,是嘱燕传递天涯芳信,但燕却违约不来,故接用“十二绣帘空卷”一句,将闺妇思夫的烦恼无端发泄到燕子身上。“十二绣帘”,泛指帘幕。燕巢梁上,垂帘妨碍燕子活动,故须卷起。“空卷”一词,寓有思妇盼燕归来的急迫心情和对梁燕不来的惆怅与空虚,思妇在春寒中翘首期盼的痴怜之态跃然纸上,真切生动。 下片之结构,全由上片结句而来,正面抒写思妇的相思幽怨情怀。“去年共倚秋千”一句意即见秋千而触动旧欢,用“去年”,引出往昔情事,心中荡起一层幸福的涟漪。 “今年独上阑干”一句,忽又跌入眼前“独上阑干”的寂寞凄清苦闷之情。去年今日,一欢一恨,形成鲜明对比。结句转入幽怨,埋怨所爱的人不能及时惜花,误了花期,相思之重,故埋怨之深。 全词所写虽然缠绵悱恻的闺怨之情,但艺术上有其鲜明的风格和特色。就结论而论,由物及人,由景及情,平正和谐,而缺乏变化,虽然不能反映起伏不定的感情,却正好适宜于表现幽怨与含蓄的情怀;就人物而论,没有涉及女性的体态服饰,写其轻嗔薄怒之态,人却隐而不露,走见词风的平正雅致。语言含蓄委婉,清丽可人。铭心刻骨的相思一诉诸文字,却成了“误了海棠时候,不成直待花残”。这里,没有直白的表达,也没有强烈指责,有的只是“十二绣帘空卷”的痴心与怅然,和平婉曲但含思凄迷哀婉,而思妇的情态及思绪的微澜,描画得生动传神。南海伍崇曜跋《日湖渔唱》,曾标举此词下片云:“清转华妙,宜玉田生秀冠江东,亦相推挹矣。”这“清转华妙”四字,道出了本词的艺术特色。 ●唐多令·秋暮有感 陈允平 休去采芙蓉。 秋江烟水空。 带斜阳、一片征鸿。 欲顿闲愁无顿处,都著在两眉峰。 心事寄题红。 画桥流水东。 断肠人、无奈秋浓。 回首层楼归去懒,早新月、挂梧桐。 陈允平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写秋季女子怀念远方的人的词,“斜阳”、“新月”指出时间是在傍晚时分,“秋江”“画桥”“层楼”则指出此诗的地点,词人从多方面描写词中人物的种种感受,秋感怀人虽是个古老的话题,但是此词之所以不落俗套,魅力不凡,则在于它的流畅、疏朗以及跌宕起伏的笔势,发端以祈使句式领起,以此来警醒读者,芙蓉,即荷花素为人们喜爱,是古人常常吟咏的对象,它具有多种的象征意义。采莲,原是民间妇女特有的劳动情趣,乐府民歌和文人乐府中多有佳作,此词开篇即规劝人们别去采撷,就有一种难言苦衷和一种特别的忧怨之情。次句切题之“秋”,说的是萧条旷阔的江面上,别无所有,只有一片茫茫烟水流淌着,它补充说明“休去”的原因。三、四句写夕阳、鸿雁。这是望中所见。“斜阳”点明时间,切“暮”,递进说明“休去”之原因:“带斜阳,一片征鸿”中的“征鸿”指的是远飞的大雁,切中词的时节“秋季”。因此才能触发种种感慨。梁江淹诗:“远心何所类,云边有征鸿。”陈江总诗:“心逐南云逝,形随北雁来”候鸟大雁夏去秋来,从北方飞往南方。思妇也盼望远人随着秋雁而南归。因此仰见征鸿,触发思念远人的情感。“心事寄题红。画桥流水东”接写“闲愁”。这愁之所以叫“闲愁”,因为它是作者一种出来的愁绪。“愁著两眉峰”与“万恨在蛾眉”(唐武衙《春日偶作》)意同。“欲顿”两句,贴切形象,富有情致,使不可探寻的心理状态的“愁”有了安置,愁锁双眉,形迹可见。从这首词在句式遣词方面,颇受辛弃疾《摸鱼儿》“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的启发。辛氏愁怨的是国家命运、民族前途,而这首词所写的却是思妇怀远的个人情感,思想境界显而易见有高下之别。 “心事寄题红”由叙闲愁转入抒心事。“题红”两句,用孟棨《本事诗》红叶题诗。意思是题诗寄情有意,无情之水东流去,可见心事重重。由是引出“断肠人”。“秋浓”指的是深秋,仍照应“秋暮”题意。后世骚人墨客多做悲秋、叹秋、感秋的文章,秋天秋景简直成了“悲”的代名词。断肠人心事重重,面对夕阳西下、烟水空濛的深秋景象,更是叫人肝肠寸断。“回首层楼归去懒,早新月,挂梧桐”,从户外进入室内,其中“懒”字,就把“断肠人”的情态和精神面貌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早新月、挂梧桐”,这是在“层楼”中看到的,写得空灵透剔,意象鲜明。一轮新月高悬在稀稀落落衰败凋谢的梧桐树梢上,更增加了心烦意乱的愁思。结尾以景结情,戛然而止,给人无穷的回味。 这首词在表现主题思想时采取事事关联,环环相扣,层层深化的写法,内容联系密切。上片写“因触景所致的闲愁,因”征鸿“而引发怀远之情。下片写”心事“。心事是闲愁的具体说明,它又因秋浓而催人断肠,断肠是由心事所致,而心事又由题红引起,题红则是心事吐露的特殊形式。如此环形往复,层层而深,而产生怀愁的根本原因正是秋浓。这是因物触情,情景交融,物景生情。事事处处切题,是此词另一特色。如芙蓉、秋江、征鸿、秋浓、梧桐、斜阳、新月以及闲愁、心事、题红、断肠人、归去懒,都紧扣”秋暮有感“这个题意和季节,作者注重修辞从风格看,此词与婉约词派细腻绵绵情思有别,一方面它有对思想活动、情绪变化作精细的刻画,另一方面,又没有对描景状物作过份的渲染,独特之处在于疏朗中见真情,流快中藏细腻绵绵情思。 ●齐天乐·泽国楼偶赋 陈允平 湖光只在阑干外,凭虚远迷三楚。 旧柳犹青,平芜自碧,几度朝昏烟雨。 天涯倦旅。 爱小却游鞭,共挥谈麈。 顿觉尘清,宦情高下等风絮。 芝山苍翠缥缈,黯然仙梦杳,吟思飞去。 故国楼台,斜阳巷陌,回首白云何处? 无心访古。 对双塔栖鸦,半汀归鹭。 立尽荷香,月明人笑语。 陈允平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的游历吴地登泽国楼时所作。 以“湖光只在阑干外”起句点明了楼的位置特点,直揭“泽国”二字。接句写登楼远眺,三楚迷漫而不能分辨。“三楚”之说众说纷纭,似以江陵、吴、彭城较合适。此全句暗用《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升彼虚矣,以望楚矣”语(虚同墟),以发怀古之幽情。 “旧柳”三句将视线收紧。“柳”之言旧,写故地重游,也寓含着故国风景不改的意思:“平芜自碧”,言野草繁芜,荒凉一片,不堪寓目:“几度朝昏烟雨”,则借眼前景,暗喻政治形势的动荡不安。“天涯”三句表明自己的不幸身世。因天涯旅倦而遇胜楼,逢知已,因此能够消愁,故用“爱”领起。“顿觉”两句言己已豁然摒弃了世俗杂尘,把宦情等同于眼前随风飘飞的柳絮。宋亡后允平曾以人才征至北都,不受官被放回,此谓“宦情”疑指此事。歇拍以景状情,至觉警动。 过片从远处落笔,由“芝山苍翠缥缈”引出超脱尘世之梦而终至于黯然破灭。“故国”三句进而抒发亡国的悲痛,慨叹无处托身,将国亡之感与身世浮沉紧密结合起来,读来凄迷哀婉。“故国楼台”,从眼前景物推开去,不一定指一处;丧乱之后,处处存在着一种飘泊沧桑的情感。承以“斜阳巷陌”,化用刘禹锡《金陵五题》“乌衣巷口夕阳斜”和辛弃疾《永遇乐》“斜阳草树,寻常巷陌”句意,概述故国山河变化。“白云”则出《庄子。天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帝即天帝。以“白云”代指仙乡,挽合过片之“仙梦”并且用了一个疑问句,尤其动人。且《庄子》“乘云”云云是华封人说尧之语,“白云何处”,也隐含着一种怀念故君的意思。故国故君如此,触处皆恨,故接云“无心访古”。 鸦栖双塔,鹭归半汀,则又衬托自己羁旅天涯之愁苦忧愁之情。结韵照应起笔,引出荡舟戏莲的热闹场面,“立尽”,暗示伫立良久,笔势稍振便戛然而止,给人以“有情却被无情恼”的余韵。 此词可谓是西麓集中的高作,代表其词的一般风格。从内容看,反映的是晚年的飘泊流荡生涯,抒写的是低徊幽咽的身世之感和残破河山的亡国之痛,感情真挚,在其集中尤为少见。用词简明畅快,用典则贴切易晓是全词的最大特色。不过,“故国楼台”数句显得深沉抑郁,而过片又略逞超逸。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西麓词……沉郁不及碧山,而时有清超处;超逸不及梦窗,而婉雅犹过之。”用“婉雅”来论其风格是最为恰当。他的词情调委婉低徊,还不时显现出老庄之道的影响,言辞不现激越高昂之态,而是曲折婉转,激扬的情绪,因而也相应地用“远迷”、“青”、“碧”、“苍翠缥缈”、“斜阳”等晦涩灰暗朦胧的色彩来言情。他甚至还用了“共挥谈麈”。魏晋人清淡最喜持麈尾,后世遂以谈麈沿为名流雅器。 这些都是“婉雅”作风。再就结构而言,仍沿习了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的老路,无奇思巧变可言,只可称得上“平正”。因它有一定的爱国内容,所以张炎评论西麓词为“本制平正,亦有佳者”(《词源》卷下)。因为词人一味地追求这种风格,因而状景并不开阔,言情并不深挚,造境平凡,布局平淡,显得气格柔弱,拘谨守旧,其瑕疵是相当明显的。但他在宋末婉约诸大家中毕竟自呈一家,独具一格。 文及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文及翁(生卒年不详)字时学,号本心,绵州(今四川绵阳)人,徙居吴兴(今浙江湖州)。宝祐元年()进士,为昭庆军节度使掌书记。景定三年(),以太学录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历校书郎、秘书郎、著作佐郎、著作郎。咸淳元年()六月,出知漳州。四年,以国子司业,为礼部郎官兼学士院权直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年末,以直华文阁知袁州。德祐初,官至资政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元兵将至,弃官遁去。入元,累征不起。有文集二十卷。不传。《全宋词》据《钱塘遗事》卷一辑其词一首。 ●贺新凉·游西湖有感 文及翁 一勺西湖水。 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 回首洛阳花石尽,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 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谁人是? 千古恨,几时洗? 余生自负澄清志。 更有谁、石番溪未遇,傅岩未起? 国事如今谁倚仗? 衣带一江而已。 便都道、江神堪恃。 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 天下事,可知矣! 文及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文及翁登第后与同年进士一起游览西湖时作的,抒发了作者忠愤和忧国忧民的情怀,并且严厉斥责了南宋统治者歌舞升平、政治腐败和不图恢复的现状,同时对其偏安一隅深感忧愿。 “一勺西湖水”,起句点题。一勺,比喻西湖范围小,溶量浅。然而这一弯湖水,竟成为君臣上下偏安一隅的屏障。为加强语气,作者连用“百年歌舞,百年酣醉”两个排比句,犀利揭露南宋历朝君王固循保守腐朽生活。“一勺”与“百年”形成了数字对比,形成鲜明对照,从北宋亡国的事实引出沉痛教训,语气转为忧郁,如同在哭泣。洛阳是北宋的西京,城市繁荣,有各种奇花异石、园林胜景,它的兴废,标志着天下的治乱盛衰。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废兴。“”高亭大榭,烟水焚燎,化而为灰烬。“李格非《洛阳名园记》本词回首洛阳花石尽”好像化用此语而影射北宋末年的历史。徽宗赵佶为建造寿出艮岳,派朱勔到江南一带收取奇花异石,扰乱百姓,直接引发方腊起义,最后,金兵终于灭掉北宋王朝,故都沦陷。作者有感于此,眺望北方,洛阳花石已化为灰烬,汴京宫殿亦已成为黍离之地,淹没于迷茫烟雾之中,岁月渐久,南渡君臣也已将它遗忘。“回首”二句通过回忆和想象“洛阳花石”和“黍离之地”,盛衰互相对比,抚今追昔,讽刺意义已十分明显,“更不复,新亭堕泪”“更不复”三字领起,递进一层,由微婉的讽刺转而直接抨击现实。繁华的故都已荒败不堪,南渡君臣又不思收复,甚至没有一个空发感叹的人存在!作者内心的悲愤再也压抑不住,语调也由抑郁低沉转为亢奋激越。 “簇乐红妆摇画舫”,指的是湖上笙簧竞奏仕女混杂寻欢作乐景象。面对这种场面,作者禁不住想起西晋末年祖逖中流击楫、矢志北伐的故事。祖逖的誓言犹萦绕在耳边,可眼前满载“簇乐红妆”的西湖画舫中,却不能找到他的身影,一边是沦陷荒芜的国土,一边是纸醉全迷的生活,因此作者禁不住要迸发出“千古恨,几时洗”这样悲愤填膺的呼声。 以上由西湖游乐触景生情引出纵论国事,悲愤苦闷的情怀。下片紧承“千古恨,几时洗”而发表政见,评论时事。 “余生自负澄清志。更有谁、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国事如今谁倚仗?”三句表明作者立志救国的凌云壮志和要求朝廷起用贤才的愿望。澄清志,见《后汉书。范滂传》:“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充分表现作者欲挽狂澜、澄清中原的政治理想与抱负。“磻溪未遇”和“傅岩未起”,分别用姜太公遇周文王和殷高宗重用傅说的典故,指明必须大力起用贤才才能振兴国运,谋图规复,“国事如今谁依仗?衣带一江而已”两句,回答结合,腐败不堪的南宋王朝不懂得依靠人力而只想倚仗长江天险,这种盲目求安的心理,给予辛辣的讽刺。“衣带”指的是长江之狭窄不足凭借。“便都道、江神堪恃”是对一班昏庸君臣亡国论调的揶揄讽刺之词。最后,“借问”几句,笔锋一转,对士大夫中不问国事的风气也作了尖锐的批评。南宋国力衰弱,朝廷当然要负主要责任,但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士大夫,却一味寄情于山水,对国事不闻不问,也加剧了社会政治的危机。孤山林处士,指北宋初年的高士林逋,他隐居在西湖的孤山,种梅养鹤,一生不做官。他生当北宋太平之世,不求宦达,可以说是清高的表现。但南宋后期国家危机四伏,这班士大夫却以忘却国事互相标榜,这无疑是消极逃避责任的表现,因此难怪作者要发出“天下事,可知矣”如此沉重的感慨了。联系上片歇拍“千古恨,几时洗”,可见作者内心的忧愤之情! 这首词不遗余力地抨击当时苟安之风,词中多用设问和感叹句,形式多样作者或通过对比提问,如“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谁人是”,或自问自答,如:“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或通过发问表感慨,如:“千古恨,几时洗”。此词语言风格的散文化,议论化倾向明显,这是辛氏词人“以文为词”的一个突出特点,此词总起来看,可以说是南宋词中的《陈政事书》。 谢枋得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信州弋阳(今属江西)人。宝祐四年()进士,除抚州司户参军,即弃去。吴潜宣抚江东、西,辟差幹办公事。景定末,以忤贾似道,追两官,谪居兴国军。咸淳三年(),赦归。德祐元年(),以江东提刑、江西招谕使知信州。明年,元兵东下,信州不守,变姓名入建宁唐石山,日日麻衣蹑屦,东向而哭。宋亡,居闽中,屡荐不起。至元二十六年(),福建参政魏天佑强之而北,至大都,不食而死,年六十四。 门人私谥文节,世称叠山先生。有《叠山集》十六卷。《宋史》有传。词见《叠山集》卷三。 ●沁园春·寒食郓州道中 谢枋得 十五年来,逢寒食节,皆在天涯。 叹雨濡露润,还思宰柏;风柔日媚,羞见飞花。 麦饭纸钱,只鸡斗酒,几误林间噪喜鸦。 天笑道:此不由乎我,也不由他。 鼎中炼熟丹砂。 把紫府清都作一家。 想前人鹤驭,常游绛阙;浮生蝉蜕,岂恋黄沙? 帝命守坟,王令修墓,男子正当如是耶。 又何必,待过家上冢,昼锦荣华! 谢枋得诗词鉴赏 这首词是谢枋得当年过郓州时所作。宋朝灭亡之后,元朝不断南征。其间,作者一直隐居在闽中,直到年,福建参知政事魏天佑,为了向朝廷取媚,强迫词作者北上,在寒食节,作者过郓州,四月到了燕京,但最终绝食而死,年仅六十四岁。 词的上片,由寒食节起笔,表达对祖茔冢柏的眷念之情。十五年来,逢寒食节,皆在天涯,讲的是十五年来,到寒食节“皆在天涯”,而不能祭扫祖茔尽孝。这是作者的回忆。枋得于宋德祐元年()出任江西招谕使,知信州。不久,元军攻陷信州,枋得改名换姓入建宁唐石山中,后又隐居闽中,一直未回故乡江西弋阳。到现在已十五年。字面是说寒食节,实际上也暗含了对国破家亡的回忆。用“皆在天涯”写沦落飘泊,无家可衣,四字包含了血泪经历。“叹雨濡露润,还思宰柏;风柔日媚,羞见飞花。”承起句写十五年飘泊之中每逢寒食的思想感情,分两层意思:前二句是说在“雨濡露润”的天气里,思念着“宰柏”。“宰柏”,坟墓上的柏树,也称“宰树”、“宰木”。寒食节是祭扫祖茔的日子,经常是细雨濛濛,故云“雨濡露润”,这种情况最容易引起在异乡飘泊的人的“宰柏”之思。后两句说在“风柔日媚”的天气里,却又“羞见飞花”。“飞花”指的是热闹的景象,而无家可归之人,则不忍着,也“羞见”,——国破家亡,自己无力挽救,因而只能埋名深山,岂不羞对“飞花”!这两层意思总起来是说作者无时无刻都在思国念家,痛苦不堪。一个“叹”字领起四句,“麦饭纸钱,只鸡斗酒,几误林间噪喜鸦。”三句,仍从寒食祭扫着笔。“麦饭”、“纸钱”、“只鸡”、“斗酒”,皆是祭品,祭扫完毕,便被那些乌鸦喜鹊所取走,这里,作者则说自己不能用“麦饭”等物祭扫祖茔,林间的喜鹊乌鸦也空等了!“几”,屡次,与“十五年”互相照应。这三句写得仍然很悲痛。对祖茔的怀念,同时也是对故国的怀念,更是对自我不幸遭遇的感叹。天笑道:此不由乎我,也不由他,为上述情况寻找原因。“我”是指“天”;“他”则是指蒙元贵族。从字面上看,好象是放达,实际上是悲愤而且故意用作反语“不由乎我(天)”,正是“由我(天)”,“不由他”正是“由他”,作者既怨天又尤人。这里用反语的原因,倒不一定在于当时作者身在蒙元贵族统治之下,枋得是个性格刚烈无所畏惧的人。反语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格,用于嘲弄讽刺。 上片虽沉痛悲愤,但其基调却显得低沉。下片则变为至大至刚,充满了视死如归的精神。“鼎中炼熟丹砂。把紫府清都作一家”,“鼎”,这里指丹炉,道家在丹炉内炼丹,丹成可以飞升:“紫府”,道家称仙人所居之地,“清都”指天帝所居的宫阙。这两句是说自己对于自己的去处早在深思熟虑,胸有成竹,如同鼎中丹砂炼熟,随时可以升天,以紫府清都为家了。枋得这次北上,早已有了死亡的准备,所以才有如此言语。“想前人鹤驭,常游绛,浮生蝉蜕,岂恋黄沙?”就此意作进一步发挥。四句用一“想”字领起,滔滔而下,表明是作者的心理活动,意思是说神仙或得道之士每骑鹤上天,游于绛阙,其乐无穷;而世俗之身,当如“蝉蜕蛇解,游于太清”岂能留恋于尘埃浊世(“黄沙”)。他不想苟且偷生,屈节苟活,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以下就“寒食”本题,再表白自己的志向与气节。“帝命守坟,王令修墓,男子正当如是耶。词句”男子正当如是“,是肯定语气,故以”那“”即“”也“足成七字句,并以叶韵,赞羡庸珏他们的爱国正义行动,表示自己作为好男儿正当仿效他们的精神,效忠宋室。另一方面,”又何必,待过家上冢,昼锦荣华“,则就此次被迫北上强令降元做官而言。”昼锦“,用指富贵还乡。”过家上冢“,即还旧居,祭祖坟,指的是夸耀邻里的事。作者概以”又何必“一语抹煞之。”待“表示将来可以实现之意,即今已断言并无可能,因此不仅多此一举,言辞杀辣,不留余地。”上冢“一语,也是就寒食祭扫事生出,与”守坟“、”修墓“,同回应上片所说情事,紧扣题意。 这首词作者先抒发思乡之情,继而抒发自己报国之情,全词慷慨悲歌催人泪下。这首词精彩之处,在于注重心理刻画,含有感染力,因此是具很高的思想境界和艺术魅力。 赵闻礼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闻礼(生卒年不详)字立之,号钓月,临濮(今山东濮县)人,曾官胥口监征。编有《阳春白雪》八卷,外集一卷。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谓其《钓月集》中“大半皆楼君亮、施仲山所作”,今佚。 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钓月词》一卷。 ●虞美人·萤 赵闻礼 池馆收新雨。 耿幽丛、流光几点,半侵疏户。 入夜凉风吹不灭,冷焰微茫暗度。 碎影落、仙盘秋露。 漏断长门空照泪,袖纱寒、映竹无心顾。 孤枕掩,残灯炷。 练囊不照诗人苦。 夜沉沉、拍手相亲,騃儿痴女。 栏外扑来罗扇小,谁在风廊笑语。 竞戏踏、金钗双股。 故苑荒凉悲旧赏,怅寒芜衰草隋宫路。 同燐火,遍秋圃。 赵闻礼诗词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游扬州隋故院所作。 上片可分为两个层次,各有五句。第一个层次先以“池馆收新雨”写出地点和天气。后以“耿幽丛、流光几点,半侵疏户。入夜凉风吹不灭,冷焰微茫暗度”四句写池馆萤火。“耿”字,乃明亮、照亮之意。“疏户”,指有漏隙的门。“入夜”一句,由李嘉《萤》诗的“夜风吹不灭”演化而来,“微茫”二字则是模糊不清之貌。“炷”,即灯芯。夏末秋初的夜晚,一场新雨过后,池边馆舍极为清冷而寂静。此刻,隐伏着的萤火虫开始活动起来,萤光闪闪,照亮了池边幽暗的草丛,接着飞上夜空,流光点点,渐近疏户却又向远处飞去,只见那风吹不灭的清冷光焰,熠熠荧荧,在夜色深处变得愈益模糊起来。随着萤火的远逝,词人在追寻中也在遐想,物境是凄清寂静的,心境则是幽索哀婉的,暗中蕴藏着一股感情的寒流。所以接下去第二个层次的五句,连用两事,写了:“碎影落、仙盘秋露。漏断长门空照泪,袖纱寒、映竹无心顾。孤枕掩,残灯炷。”其中的“仙盘”,指仙人承露盘。“漏”,乃指漏刻,亦称漏壶,为古代计时之器。“漏断”,指夜漏已尽天色将明。“长门”,指长门宫,历史上的仙盘秋露、长门孤泪同写萤火并无联系,但前者加上“碎影落”,后者加上“空照泪”,便点化成与萤火相关的事情。所以当词人仰望夜空,看“冷焰微茫暗度”的时候,他好象看到那秋夜的流萤,点点碎影映入了仙盘秋露,又仿佛见到它飞绕在长门宫中,照着陈皇后的满脸泪痕。在清冷的长门宫里,陈皇后衣衫单薄,心境悲苦,即使有流萤映竹,清光映照的清幽景色,也无心观赏,只能在漫漫长夜中独自哀愁。在这五句中,词人由眼前的流萤回追溯过去,虚实结合,不但丰富了咏萤的内容,而且增强了这首词的品味。 词的下片也有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为前六句:“练囊不照诗人苦。夜沉沉、拍手相亲,騃儿痴女。栏外扑来罗扇小,谁在风廊笑语。竞戏踏、金钗双股。”说明词人深夜作诗及騃儿痴女嬉戏玩耍的情景。 第一句暗用车胤囊萤读书典故。“练囊”,是以素色熟丝织成的萤囊。第三句的“騃儿痴女”,指天真幼稚或迷于情爱的少男少女。第四句的“罗扇”,是以丝绢制成的小扇,化用杜牧“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诗意。第五句的“风廊”,即通风长廊。第六句是以“戏踏金钗”暗中引比荆楚一带端午节戏踏百草的游戏。从词的思路上看,这里说的“练囊不照”跟前面说的“长门空照”,暗中相合,都是物性与人情难通的意思。夜深了,微弱的萤火只能给词人带来一点亮光,却不能照亮出他苦吟的心境。拍手相亲的騃儿痴女忽然搅断了在黑夜里冥思苦想的词人的思绪。他们不像词人那样愁苦,而是快乐地在栏杆外拿着轻巧的罗扇追赶流萤,一次次地向池馆窗前扑来。风廊里又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他们竟然别出心裁,把双股金钗丢去地上,模仿踏百草的游戏,争着戏踏。这一幕幕地闹剧,可爱可笑而又让人发恼。可是词人似乎并不责怪,只是像素描一样,淡淡写来。大概是騃儿痴女的天真灵性唤醒了他逝去已久的童心,故以轻松的笔调描绘出一幅幸福快乐、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以章法而论,小儿女的嬉戏只是一段穿插,词人所要表现的是咏萤怀古,所以经过一番推挽,调转词笔续写出第二个层次的四句:“故苑荒凉悲旧赏,怅寒芜衰草隋宫路。同燐火,遍秋圃。”其中的“故苑”,本指洛阳的萤苑。大业十二年,隋炀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晚游山之际将其放掉,荧光照遍了整个山谷。“秋风放萤苑,春草斗鸡台。”(杜牧《扬州》) 自此皆以放萤为扬州事典。“隋宫,指炀帝在江都西北所建的隋苑。这里以萤苑为扬州事并与隋宫合而为一。”怅“,乃领格字,领起末结两句。以上四句,词人将怀古揉入景物描写,情景结合,写得极为凄迷哀婉。当年的隋苑,放萤数斛,成千上万,光遍岩谷,极尽观赏的乐趣。如今,那赏心悦目的场面早已烟消云散了。词人说”悲旧赏“,是古今对比所产生的情绪,也是本词感情基调。在悲凉之中,他感叹万千,以致惆怅之情油然而生。因以”怅“字领起,中间再以”同“字勾紧,最后又以”遍“字奋力重拍,写下了”怅寒芜衰草隋宫路。同燐火,遍秋圃“。繁华隋宫,如今荒径败草,燐火冷焰,严寒凄凉,冷落不堪。这三句是全词的重点句,笔力严厉深刻,充分揭示出咏萤怀古的主题,在描绘这些景物时,词人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对隋宫故苑衰败的惆怅,也有对隋炀帝不恤民力而最终身亡国灭的感叹。寓意深远而含蓄,耐人寻味。这首词,以咏萤为题,往事与实景结合,以騃儿痴女穿插其中,古今往复,纵横交错,始终围绕着萤火。这首词主题突出而内容广博,思路活泼,跌宕起伏,有其独特之处,作者用典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运用自如,已达到艺术上的佳境。 曹邍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曹蕤(生卒年不详)字择可,号松山,贾似道客,尝为御前应制。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松山词》一卷。 ●玲珑四犯·被召赋荼 曹邍 一架幽芳,自过了梅花,独占清绝。 露叶檀心,香满万条晴雪。 肌素将洗铅华,似弄玉、乍离瑶阙。 看翠蛟白凤飞舞,不管暮烟啼鴂.酒中风格天然别。 记唐宫、赐樽芳冽。 玉蕤唤得馀春住,犹醉迷飞蝶。 天气乍雨乍晴,长是伴、牡丹时节。 夜散琼楼宴,金铺深掩,一庭香月。 曹邍词作鉴赏 自从梅花开后,这一架幽洁芬芳的荼花,算最清雅脱俗了。那缀满了白花的枝蔓,看上去如同千万条冰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挂着露珠的叶片,檀红色的花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也许,她就是仙女弄玉的化身?刚刚告别天宫的琼楼玉宇,来到了人间,她白皙的肌肤,不施粉黛,更显得天生丽质。夕阳西下,暮色茫茫,是鸟鴂在哀叫,可是她却像没听见似的,素花绿叶依然在晚风中摆动,好像是翠蛟白凤,翩翩飞舞…… 荼花是花中的珍品,和她同名的酴醿酒也是别具高格的佳酿,清凉、芳香。唐代的帝王经常要用它来赏赐宰相大臣。酴醿酒可以醉人,荼花又让他常使人心醉神往。蝴蝶经常也被她吸引得如醉如痴,留住了最后的一片春光。在晴雨不定的日子里,只有她一直陪伴着花魁牡丹,共同分享人们的爱怜。夜深了,玉楼上的盛筵已尽欢而散,紧闭着的锁住了满庭月色和花香……短短百许字,词人却生动逼真地向人们描绘了晨露朝晖中的荼、晚风暮霭中的荼、夜色月光中的荼,脉络分别分明,笔墨周至,是一篇优美的《荼赋》! 这首词的一个显明特点就是“烘托”和“比喻”两种艺术手法的使用。“一架幽芳,自过了梅花,独占清绝”三句,以梅花为烘托天气乍雨乍晴,长是伴,牡丹时节。以牡丹为烘托。梅花傲雪凌霜,香飘天外,一直是花中之高士;牡丹复瓣浓薰,艳绝人寰,俨然花中之后。将荼与她们相提并论,这就显示了荼的地位。“酒中”二句,以酴醿为烘托。苏东坡有诗咏荼云:“分无素手簪罗髻,且折芳蕤浸玉醅。”黄山谷也有诗咏荼云:“名字因壶酒,风流付枕帏。 看唐无名氏《辇下岁时记》中“赐宰臣以下酴醿酒”、《新唐书》中宪宗皇帝为嘉奖宰相李绛直言极谏而“遣使者赐酴醿酒”之类的记载,便知此酒的名贵。用它来作陪衬,花的声价也会抬高。“夜散琼楼宴,金铺深掩,一庭香月”三句以明月为烘托。汗漫太虚,月华如水,不愧是天地间清澈之物;而荼之香乃能溶溶然与月波共漾于一庭之中,那么纯净的花气,又何以复加焉……?如果说“烘托”成功地起到了侧面渲染的效果,那么正面刻画的任务却主要是由“比喻”来担当的。“香满”六字,以雪为喻也。用雪比拟素花,本属常见,但冠一“晴”字,便觉花光耀眼,神彩虽然与众不同。“肌素”十三字,以美人为喻也。 这原也是熟套,且“弄玉”亦为经常出现在作者笔下的神话人物,惟用在这里却很别具一格。盖旧题汉刘向撰《列仙传》只说她是春秋时秦穆公的爱女,好吹箫,嫁给善于吹箫的箫史,夫妇双双仙去而已,至于她是否有闭花羞月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并没有提及,故咏花词中的旦角,一般不让她扮演。可是词人竟独具慧眼,相中了她芳名里的那个“玉”字,由此生发出许多奇想,想象她必居住在“瑶阙”,一定是肤如凝脂、于是构造出一幕玉人降仙的场景来,将皎洁的荼花写得栩栩如生。看翠蛟百凤飞舞七字,以龙凤为喻。孤立地看这一句,不免显得思致平弱。但辞曰飞蛟舞凤,笔势实亦如之,远观“晴雪”,是以动掣静;近挽佳人,是以刚济柔;下映“啼鴂”,是以乐祛悲:与前后文对比,妙趣横生。……当然,词中运用入妙的艺术手法并不限于以上列举两端。如下阕“玉蕤唤得馀春住”为“拟人”,荼春末开花、花在春在等更富蕴味。此等好处显而易见,就毋庸极致了。 上所述,此词咏花,可以说达到了赘述的艺术境地。然而,她太粘着于物象了,即使工到极处,华毕竟缺少寄托和情感,所以很难能振撼人心。这是一首专供帝王后妃们对酒赏花时付诸歌伶当筵演唱,聊佳清欢的应别之词,只能适合封建统治者形式上的审美情趣,而不能表达作者个人的情感,然而此词之所以有一定的观赏价值,在于它还有某种美的成功,因此仍可供读者欣赏。 赵汝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赵汝茪(生卒年不详)字参时,号霞山,又号退斋,商王赵元份七世孙。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有《退斋词》一卷。 ●汉宫春 赵汝茪 着破荷衣,笑西风吹我,又落西湖。 湖间旧时饮者,今与谁俱? 山山映带,似携来、画卷重舒。 三十里、芙蓉步障,依然红翠相扶。 一目清无留处,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虚。 残烧夕阳过雁,点点疏疏。 故人老大,好襟怀、消减全无。 慢赢得、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 赵汝茪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感伤时事的伤怀之作。 作者的感时伤世,触发点是重游杭州西湖。在经过了一段较长时间的隐居生活之后,词人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里,重到西湖。“荷花”,出于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后世用指隐者的服装。“着破”,表明穿着时间之长。“笑”是苦笑,荷衣在身,意在遁世归隐,可是“西风吹我,又落西湖”。一个“落”字,可见旧地重游,有违初衷,并非自己所愿,因此只付之苦笑。重到西湖后,有了种种感受,其一是,“湖间旧时饮者,今与谁俱?”老朋友皆不知去向,表达作者的孤苦感情,其二则是湖光山色,一如既往。“山山映带”至上片结句,从画卷似的青山“屏幕(”步障“)似的芙蓉等方面,大幅度地描绘西湖美景,字字珠玑,势如泼墨。作者通过写西湖之美,意在反衬心中的悲,使人在惊羡大好河山的同时,不禁悲叹中来,感叹物是人非的变化。上片中的”又“、”旧时“、”重“、”依然“等,都表明作者是重游西湖,因此从”重游“来看,感时伤世的感叹才能充分表现出来。 在词的下片,作者进一步抒写自己在此情此景中的亲身感受,悲悼王朝故家的沦落和自己的不幸遭遇。换头以“一目清无留处”一句,总括上片写景。意思是说无穷的美丽景色,映入眼帘。一个“清”字,既写出了观景的真切,同时也表现了作者虽感时伤世,而神志却是镇静的。“任屋浮天上,身集空虚”,则是情景兼而有之。作者身在西湖,好像置身在空旷虚无的境地,“集”,引申为“停留”;由于作者身在湖中,故百物如浮,顿觉屋庐亦浮于天际,“屋浮”两句,全是从感觉方面写景,而句前用一领字“任”,作者委身运化、任其所之的思想情绪,就全表现出来,而“屋浮”句隐约透露出作者对于当时动荡不安的王朝命运的忧愁。《易林》有云:“水暴横行,浮屋坏墙。”可见“屋浮”所表现的,是一种动荡的形象,象征着作者所生活的南宋后期的局势。“残烧夕阳过雁”句,很可能就是作者这种忧虑的形象写照。当时南宋败亡之象日益明显,犹如半规夕阳,仅留残照而已。虽然美丽,但却是一种衰飒之景。黄昏夕照之下,再点缀以“点点疏疏”的“过雁”,这不仅是萧飒,而且凄凉无比。词中说:“故人老大,好襟怀、消减全无”,这是概说。然后由概括而具体,进一步诉说:“慢赢得、秋风两耳,冷泉亭下骑驴。”“故人”,也应包括词人自己。这几句,可以称“史笔”。南渡之初,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的士人,大多都恢复故国的壮志,但南宋最高统治集团,却唯求偏安一隅,白白地使英雄老大,寂寞无比,壮志殆尽,以致半壁江山,不可收拾,这几句也同样是对南宋最高统治集团的严厉的斥责。结尾“慢赢得,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两句则无比神妙、十分生动地把一个失意落魄的荷衣隐者的形象写活。“着破荷衣”侧重于静态,而这结尾两句是动态的描绘,甚至连这人物的听觉、感觉都写到了;在结构上,与上片的“西风”、“西湖”,以至“旧时饮者,今与谁俱”的孤独感,都互相相应;更重要的是,这两句看似轻松,实际上无限悲凉,怨中含怒,无限萧条,这种感情的脉络,是从“故人”三句延伸而来,但是关键则在于“慢赢得” 这个三字逗——它把“故人”三句坦率的抒情贯注于“秋声”两句的形象之中。“赢”,是反语,作者本是宋太宗的后裔,商王元份的七世孙。帝胄王孙,世代显赫,此时却只有“秋声两耳,冷泉亭下骑驴”而已。如此到了这般沦落的境地,却说是“慢赢得”,这与其说是放达乐观,不如说是拗怒。况蕙风对“故人”以下几句,极其欣赏,说它“以清丽之笔作淡语,便似冰壶濯魄,玉骨横秋,绮纨粉黛,回眸无色”。因而可见并不能低估这几句的社会效果。 江开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字开之,号月湖。存词四首 ●菩萨蛮·商妇怨 江开 春时江上廉纤雨,张帆打鼓开船去。 秋晚恰归来,看看船又开。 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 情少利心多,郎如年少何! 江开词作鉴赏 江开的这首词意在写是商妇的忧怨之情。 商妇问题,一直是诗词作者突出写的问题。因为诗词作者都很重感情,同时又都鄙薄利欲,因而他们多愿意写这种作品。最有代表性的,是李益的《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诗中用“嫁与弄潮儿”的痴想表达商妇的痛苦,感情极其深刻哀切。在词的含蓄隽永方面,江开的这首词比不上李益的作品,但因为篇幅较长,因而对感情的剖析却更加细腻。 在章法安排上,这首词前半阕侧重叙事,后半阕侧重抒情,层次分明,条理清晰。上半阕描写商人的两次外出:“春时江上廉纤雨,张帆打鼓开船去。” “秋晚恰归来,看看船又开。”“秋晚恰归来”一句表明曾中间回来过,但从“恰归来”和“船又开”来看间隔是极短暂的。因此,上半阕其实就是“朝朝误妾期”的生动描述。下半阕抒情,表露的是商妇情绪的三个方面:“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倾诉守空房的孤独:“情少利心多”是对商人情薄的指责:“郎如年少何”感慨青春虚度。这首词,条理清楚,照应严密。比如,上半阕说“春时”出去,“秋晚”归来,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商妇是独守空房的,眼下“看看船又开”,不知归期在何日?这些描写,实际上就是“嫁郎如未嫁,长是凄凉夜”的最具体生动反映。上半阕中关于春去秋归的叙述,实际上是商人全年行踪的描写,而结尾处“郎如年少何”所抒发的青春短暂的感叹,就正是一年年青春虚度的必然结果。 这首《菩萨蛮》上、下两阕分工明确,但下片之情全来自上片,上片之事又处处含情。可谓布局极为精巧。 这首词也很讲究文辞。如:首句写别离的季节:“春时江上廉纤雨”,春天是人们易动感情的时候,在此时离别已叫人伤悲不已,加上“廉纤雨”(廉纤,是细微、纤微的意思),淅淅沥沥,自然更添无限凄清、哀凉。“秋晚恰归来”一句,用“秋晚”二字渲染萧飒的环境气氛,同时又成为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写照。这一句说“秋晚恰归来”,下一句接写“看看船又开”,“恰”字同“又”字的配合,充分表达了主题,“看看”二字表露出女主人公在商人又将离去时的心理状态,使读者看到她,此时伤别的愁苦之情,极富形象性和表现力。又如,上半阕连用两次“开船”造成商人不断离去的气氛,下半阕中“嫁郎如未嫁”、“情少利心多”两句各自形成对照,对于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情感,至为重要。 刘辰翁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刘辰翁(-)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从欧阳守道学,二十三岁举于乡,景定元年()补太学生,受知于国子祭酒江万里。景定三年()进士,廷试忤贾似道,得鲠直名。以亲老请为赣州濂溪书院山长。咸淳元年()授临安府学教授,屡受江万里荐举,曾主管中书省架阁库。德祐元年,文天祥起兵勤王,辰翁参与江西幕府。 宋亡,托迹方外以归。大德元年卒,年六十六。《南宋书》、《宋史翼》有小传。有《须溪集》一百卷,《须溪词》三卷。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云:“须溪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有时意笔俱化,纯任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独到之处,能以中锋达意,以中声赴节。世或目为别调,非知人之言也。”又云:“须溪词中,间有轻灵婉丽之作。似乎元明以后词派,导源乎此。讵时代已入元初,风会所趋,不期然而然者耶? ●浣溪沙·感别 刘辰翁 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清妍,为伊憔悴得人怜。 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抒写男妇情别的词。“点点疏林欲雪天,竹篱斜闭自清妍”两句点明离别时间和地点,时间是“欲雪天”的寒冬季节。地点是“竹篱斜闭”的乡野居处,周围是疏落点点的树林,描绘出一幅冬季万木凋谢的萧飒景象。树林、雪天、竹篱,对客体的单纯描绘,“自清妍”,则是带有感情色彩的主体审美观照。苏轼有诗句云:“江云有态清自媚”,刘辰翁词的“自清妍”似乎受到了苏诗的影响。妍,即美的意思。但苏轼诗句是用来衬托他贬官黄州时的狂放态度,而刘词却是为反衬出离别时的心绪:居处清者自清,妍者自妍,但都不管人间离别,作者以此无情反衬出有情之悲。而且这两句还用轻淡的笔墨画出疏丽的画面,为离别设景,这在其他离别词中还不多见,格调很是高远。 时间、地点表明以后,主角出现了。“为伊”句妙在一篇双关,男女之情思共述。主语虽自然是女方,但“伊”与“人”实际上又皆指男方。“为伊憔悴”一句显然是从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句千古名句中(《蝶恋花》)变化而来。这句表明:女子因男方离别而悲哀伤身,形容憔悴,然而却更引起男方的无限爱怜之情。 “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两句,上句主语为男方,下句主语为女方。“欲与”虽然换笔写男方,但仍绾合女子,“那人”、“素手”即是素手者,女子洁白晶莹之手也。而且两句与上片文气衔接:何以“欲与携手”?正是紧承上片“得人怜”的具体表现;眼看就要分“手”,这里却偏偏写紧握素手,依依眷恋之情,溢于言表。“粉泪”低垂的是女子,“君”则指男方。泪洒情人之前,一则承接上两句,感其怜爱与楔手的情思,二则开启结句离情的表达。 总之,“欲与那人携素手,粉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三句,主语在男女方交转换,错落有致,笔法多变,但每句都一笔双绾,兼写对方;同时,文情层层推进,因果相连,细密完备:因憔悴而得怜,因得怜而携手,因携手而粉泪低垂。词句直率朴实,非但不觉粗糙,反而显出感情的深沉与细腻。 结尾“相逢”一句,才知这次离别,原是男女双方别后重逢而又告别在即,他们心理上经历了由长期离之恨,转而重逢之喜,即又跌入更长离别的无限痛苦。重逢之喜反而加深了重别之悲。“恨恨总无言”一句,正是这一心境的生动写照。无言之恨正是恨的极致,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这首词的特色在于:以通俗白描的语言,写出细腻委婉的离别心绪,以淡雅简练的笔调,写出深沉真挚的男女情愫,这代表了刘辰翁一部分词作的共同特点:即善用于运用、淡语、轻语写出情致宛然的意境。 ●西江月·新秋写兴 刘辰翁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 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借七夕来抒发自己寄寓故国之思。 上片侧重写七夕儿女幸福欢快景象。“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二句紧扣“新秋”,分写“天上”与“人间”七夕情景。低昂,是起伏升降的意思。 上句说天上日落月升、斗转星移等天象变化,依然像从前一样。“似旧”二字,意在言外,暗示人间却与自然界的景象不同,发生了巨大变化。暗逗结尾两句。 下句说人间儿女也象从前一样,狂欢欢度七夕。“成狂”即包“似旧”之意,言外有无限感慨。在词人看来,经历过人间沧桑巨变的人们,新秋七夕,本应深怀黍离之悲,但今天人们竟依旧狂欢。这种景象不免使词人感慨万千。 “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处处试新妆”原是当时七夕风习,也是上文所说“儿女成狂”的一种突出表现。人们几乎误认为这种处处新妆的欢庆景象为人间的天堂了。正如上文“儿女成狂”寓有微意一样,这里的“人间天上”也含有讽刺意味。“却是”二字,言外有意,沦陷后的故国山河,已成为人间地狱,而眼前的景象却竭然相反,仿佛人们早已忘却家国之痛,叫人无限悲痛。 下片侧重直抒词人的感受。“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时间飞逝,不经意间,感到新秋凉意,原来夜深了。由于“相思”——怀念故国,自己的两鬓已经如白梅一样。上句写出一位重重心事的老人久久坐着默默无语,几乎忘却外界事物,下句将长期怀念结果与一夕相思的现境联接在一起给人以时间飞逝的印象,用以突出表现作者深深的思虑。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结拍写七夕之梦。上句暗用《神仙传》沧海屡变为桑田的典故,下句以“银河”切“新秋”。诗人梦见在海底超越枯桑,又梦见在天上看尽银河风浪。这里虽明为纪梦,实为借梦来表达对于世事苍桑与人事巨变的感受。这两句尤其突出全文寄意。结末二句起到了画龙点眼的作用。有此二句,不但上片“儿女成狂”的情景讽慨自深,就连过片的“新凉”、“相思”也都获得了特殊的含义。 作者以自己作为独醒的爱国者与普通人相对照,抒发了自己眷怀故国的深沉悲壮的情感,是这首词构思和章法上的基本特点。 ●忆秦娥 刘辰翁 中斋上元客散感旧,赋《忆秦娥》见属,一读凄然。随韵寄情,不觉悲甚。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 当时月,照人烛泪, 照人梅髮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赋邓剡《忆秦娥》而作,邓剡是庐陵人,作者同乡,字光荐,号中斋,曾加入文天祥幕府,参加过抗元斗争,宋亡后一直未仕。 《忆秦娥》这个词牌,用入声韵,音节急促悲凉,适宜于表现凄苦的感情,这个词牌只有四十六个字,因此必须精选题材,才能写出感人的作品。刘辰翁这首《忆秦娥》开头两句“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看似平淡,却蕴意深远,“烧灯节”,就是上元节(俗名元宵节)。南宋的上元节,都城临安热闹非凡。 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带领着佳人美女,遍地游赏。人们都说玉漏频催,金鸡屡唱,意犹未尽。甚至饮酒醺醺,倩人扶著,堕翠遗簪,不胜枚举。“由此可以想见昔日的繁华景象。而今日通往古都临安的大道上风雪交加,一片严寒凄清的荒凉景象。 “朝京”,即到京城去,这里“朝京”二字词人和当时一般人民对京都的仰慕之情。下边“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头三字,叠上句。风依旧是昔日的风,雪依旧是昔日的雪,江山并无太多的改变。这是在为下句铺奠,可是现在的上元节,“朝京人绝”,无法再回到昔日的繁华景象。然而在昔日的繁盛,词人依旧记忆犹新,无法忘怀;因而词人未加实笔铺叙,只是以“如旧”二字一点。但于眼前这幅风雪载道、路途人绝的画面中,已令人凄然地想到往昔的繁盛已不复再现了。上片从今日的实写中,反衬出昔日的繁盛景象,实际上是将临安上元节昔盛今衰作了对比,反映出政治形势的重大变化:宋朝灭亡,胡元据鼎。在惨淡的词意中,词人的眷念故国的浓烈感情喷涌而出。 上片写上元朝京,下边转到了自己和友人邓剡。 “百年短短兴亡别”,感慨自己在短短的一生中经历了国家兴亡两个时期,现在处于元人的统治之下,悠悠岁月,不亡待尽,令人欣慰的是“与君犹对当时月”,自己和友人都是宋朝的遗民,仍然对着昔日的月亮。这一句里作者聊以自慰的意思。下边转折:“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当时月”叠上句,点往昔的峥嵘岁月和少年意气,为下两句作铺写,月色依然如旧照射人间,而人间却惟见红泪白而已。烛泪,象征着遗民泣血;梅,烈士暮年。红白相映,意境凄凉。下片通过宋朝兴亡两个时期情怀、容颜的暗暗对比,显现出一位孤臣义士的孤苦形象。 作者在这首词中用了古今对比手法,但侧重写今,反映了宋亡以后的变化,表达词人凄婉哀苦之心情,是一首凄苦的小令。读者不仅在词中领略到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而且还可感觉到他忠于故国的深沉情感。 ●浣溪沙·春日即事 刘辰翁 远远游蜂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啼鸦,寻思旧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画卷,燕归无语傍人斜,晚风吹落小瓶花。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从表面上看每句都是独立的,好似并不相关,但逻辑紧密,情理之中已构成一幅完整的春日乡思图,令人回味无穷。 开头“远远游蜂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啼鸦。”二句即目写景:蜂、柳、鸦。蜂为“游蜂”,越飞越远,不知回巢。“不记家,已表明词人”记家“的内心情结,表明本篇的主旨是写思乡情怀。柳为”新柳“,鸦为”啼鸦“,这是春天景物,柳、鸦是我国古代诗文中表示离愁乡思的传统意象。如”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梁元帝萧绎《折杨柳》)上句写”游蜂“,言”不记家“,已表现词人心曲;下句写”柳“”鸦“,却是暗示衷肠。于是才有后面的”寻思旧事即天涯“。”即“,是”便是“的意思,盖”事“已”旧“矣,一”寻思“,便”天涯“之隔。刘辰翁另有《山花子。春暮》词说:”东风解手即天涯,曲曲青山不可遮“,也是说春风中一分手,便是天涯相隔,即使所距咫尺之隔,也不相见,写空间距离如此,写时间距离也是如此。 过片承上往往不堪回忆之意,转入抒情。“睡起”句为倒卷法。“有情”,即指上句“寻思旧事”而言。所以知“寻思旧事”是午睡初醒时的心理活动。为此睡起后心情厌烦,无心赏画,于是卷起了画,而“情”也连同画一齐被卷起来了。这里的“和”字有“连同”之意。“情和画卷”,“卷”字兼管“情”与“画”。“情”也称“卷”,是情不得舒展之意。蕉心可卷,诗词中常用蕉心喻指人的情感,故情也是可卷的。“我情似画,可以卷也。”不很是富有情致。 “燕归无语傍人斜”在句型上是与“睡起有情和画卷”构成对仗,上句人事,下句景物,以景物反映人的心态;但从写景来说,又与“晚风”句并列对称。 这两个写景句子的重点都在“无语”,其手法都是用动态突出静态。燕子归来,依傍着人飞翔,似乎有情但却又默默无语;晚风习习,瓶花凋落,也好象默默无言。刘辰翁另有《占绛唇。瓶梅》词,说瓶梅“春堪恋,自羞片片,更逐东风转”,也写瓶花在晚春中被风吹落,不由自主,象征着美人飘泊不定的不幸命运。本篇则主要写美好事物不能青春长驻。更增添乡思的无比惆怅之情。 诗词中常用“无言”,实际是以无言衬托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澜。如“天言匀睡脸”(温庭筠《菩萨蛮》),写伤春女子的冷落寂寞情愫:“无言谁会凭栏意”,(柳永《凤栖梧》)写倚楼怀远的离人的复杂心绪。刘辰翁此词则借景物(燕子、落花)来写词人“无言”,手法独特,抒情的效果却达到异曲同工之妙。 本篇以首尾四句写景,中间两句写人。所写的是思乡之情,又不全是乡思,全词的基调淡雅,别有情致。 ●山花子 刘辰翁 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 行过章江三十里,泪依然。 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 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或许是作者离家远行途中所作,细腻地写出作者的所见所感。词中的章江就是章水,作者刘辰翁是庐陵人,庐陵滨临赣江。 该词上片主以抒情,可分两层意思。“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二句写出情人分别后不知何时再能欢会的激情呼喊。“此处情怀欲问天”句,突兀而起激情顿现。“此处”,即此时。何以有此一问?“相期相就复何年”句作了回答。别时两人相与誓约,必当重会,而实在又不知,何时可成,苦心焦虑至极,难免要呼天而问了。“相就”一词,取“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周邦彦《花心词》)之义,谓男女之间的幽期欢会。“复何年”即更在何年,以反问语气,意指相会之遥遥无期,故而才如此激动。“行过章江三十里,泪依然”,在感情上是余哀未尽,在词情上是明转暗连。“行过”之“行”,又补道出是在别后。此泪中饱含离别之思,失望之恨,总上三句之情而结于此一“泪”字,字似轻巧,而所承极重。词似淡而极悲,语似直而意深令人低徊不尽,唏吁感叹。 下片以写景为主,笔调明丽淡雅。“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一句,写暮春沿途所见。笔用对仗,曲折动人。上句谓为求早宿因只走了一半路程。诚如方夔诗中所云:“客怕远行催早宿”,早宿是由于怕远行;然则这半程旅途却只见了两岸的萋妻芳草。下句写暮春时的风雨,暮春时有风雨,寒意犹存。两句互相缀合,颇具跌宕纡曲之趣。“芳草”是我国古代诗文中表达乡思离情的传统意象,早在淮南小山的《招隐士》之中即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暮春时节,芳草遍野,离人目睹,更添无限惆怅之情。暮春天气,犹寒欲雨,更使行人的离恨倍添。显而易见,词人所用的客观景物,正是突出其与他主观心态相关联乃至相通的那些特点。经过感情的染色,景语也就成了情语,从而与全词的抒情相互协调,组成统一完整的情境。 结尾“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二句,用是舟中偶见。“小小”极小之义。词中所用,又含有亲昵的意味。刘辰翁词中常用此语,如“花日穿窗梅小小”(《望江南。晚晴》)“池塘小小水漫漫”(《浪淘沙。有感》),等都是。此句还使人想起苏轼《惠崇春江晓景》其一的“竹外桃花三两枝”之句。但苏诗强调的是早春,与该诗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等句都表示作者对春天到来的敏感和喜悦;这首词却不然,他写的是晚春桃花的凋谢,花期已过仅存残枝。含有美人迟暮的明显寓意,因而下句紧承说:“得人怜。”可见,桃花是他意中人的化身。 刘辰翁另有一首《浣溪沙感别》中有一句“为伊憔悴得人怜”,此词“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意思相同,但用笔不同,前者用的是直笔,后者用的是曲笔,情景结合,既写景又寓人。 ●柳梢青·春感 刘辰翁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 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隐居山中的作名,题名“春感”,实际上是元宵节有感而作。此词笔调苍凉,抒发作者亡国之痛和故国之思的深沉感情,作者刘辰翁曾入文天祥幕府,参加过抗元斗争,宋亡后多年漂泊,晚年才隐居山中,从事著述。 上片写想象中今年临安元宵灯节的凄凉情景。开头“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三句,写元统治下的临安一片凄凉悲愁的气氛。“铁马”,指元军的铁骑:“银花”,指元宵的花灯,“愁城”,借指临安。头一句“铁马蒙毡”,不仅点明整个临安已经处于元军铁蹄的蹂躏之下,而且渲染出一种凄惨阴森,与元宵灯节的喜庆气氛形成大相径庭的氛围。开篇就揭示出了全篇的时代特征。元宵佳节,原是最热闹而且最富国泰民安气氛的,而现实的景象却将种种承平气象一扫而光。在元军的铁马践踏之下,广大人民心情凄惨悲凉。加之阴冷森严气氛的包围,竟连往常那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光洒泪“了。这一句将客观景象的主观化、拟人化,使银灯似有人的形象和感情。这种想象看似无理,实则入情。”银花洒泪“的形象给这座曾经是繁华热闹的城市带来了一种哀伤而肃穆的凄凉氛围。紧接着,又用”春入愁城“对上两句作一形象的概括。”愁城“一词,源出”攻许愁城终不破。“一句,出自瘐信《愁赋》,本指人内心深处的忧闷愁思,此时借指充满哀愁的临安城。春天不管兴亡,依然来到人间,但它所进入的竟是这样一座”铁马蒙毡,银花洒泪“,充满人间的哀愁的愁城”!“春”与“愁”,自然与人间的鲜明对照,给人以强烈感受。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三句接着写想象中临安元宵鼓吹弹唱的情景:横笛中吹奏出来的不是汉家的故音,而是带有北方游牧民族情调的“番腔”,街头上演出的也不再是熟悉的故国戏鼓,而是是异族的鼓吹杂戏,一片呕哑之声,身为忠于故国的南宋遗民,听来根本不能称为“歌声”。这几句对元统治者表现了义愤,感情由前面的悲郁苍凉转为激烈高亢,笔势劲直;激愤直率,可以想见作者其时填膺的义愤。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这两句承上启下,用“想故国”三字点明上片所写都是自己对故都临安的遥想。“故国高台月明”化用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词“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情境,表达了作者对故都临安和南宋故国的深沉怀念和无限眷恋之情。“独坐青灯”,指自己在故乡庐陵山中,独自面对青灯。故国旧都、高台宫殿,如今都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明月之下,繁华散尽,都已化成无边的寂寞与悲凉,这本已使人不能忍受。更何况独又居于寂寞的深山,夜阑人静,遥想沦亡之故都,不但无力恢复故国,连再见到故都临安的机会也很难有,苦闷之情那堪禁受啊。荧荧青灯与故国苍凉明月,相互映照,更显出情深挚无比凄凉。这两句文势由陡急转为舒缓,而感情则变得更加沉郁。 接下来是三个并列的四字句:“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辇下风光,指故都临安的美丽风光。作者所指的“风光”应是宋亡前临安城元宵节的繁闹场景,以及亡国前的升平岁月。山中岁月,指自己隐居山中的寂寞岁月。海上心情,一般都指宋朝一部分爱国志士,在临安失守后在福建、广东一带继续进行抗元斗争的事情,以及作者对他们的挂念之情因为这首词作于归隐“山中”的时期,那时离宋室彻底覆亡已不远了,因此不再存在“海上”的抗元斗争。吴熊和说:“‘海上心情’,用苏武在北海矢志守节事。这个理解非常正确,符合词人思想感情的实际。 这三句表现的内涵深远,层层推进,“山中岁月”指自己身之所在:“辇下风光”指自己心之所系:“海上心情”则是自己志之所向。作者之志向跃然于兹,隐居不仕,甘愿在山中度过悠悠岁月,保持遗民身份,时时挂念故国旧都,这就是他的“海上心情”即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因此,以“海上心情”作结,不仅点出了“山中岁月”、“辇下风光”的实质,而且是对全篇思想感情的一个总概括。我们甚至可以说,作者写此词的目的正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这种“海上心情”。然而,在故国沦亡以后,除了感怀心伤,愤慨填膺之外,再没有别的行动。这种“心情”表现了刘辰翁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特点和弱点。 从想家落笔,虚中见真意,正是这首词在艺术表现上一个显著的特点。词的上片,全是想象故都元宵节的凄凉景象,词中的“铁马”、“银花”、“笛里番腔”、“街头戏鼓”都不是具体细致也可以说并不是真实情状的描绘,而是着重于表露主观感情,如“春入愁城”这样的叙写则更完全是虚空涵盖。下片则更尽虚涵概括之意,“想故国、高台月明”,只表现出故都临安的宫殿楼台在淡淡月光照射下的暗影,其中蕴含了作者的种种感慨结尾三句作者只是用虚笔轻轻带过,而并细细描写其中的景象和内容,留给读者想象和体味的空间。这种想象落笔,虚处见意的写法更有欲说还体之意。全词节奏明快,更加强了作者的苍凉悲郁之情。 ●鹊桥仙·自寿二首 刘辰翁 轻风澹月,年年去路。 谁识小年初度。 桥边曾弄碧莲花,悄不记、人间今古。 吹箫江上,沾衣微露。 依约凌波曾步。 寒机何意待人归,但寂历、小窗斜雨。 天香吹下,烟霏成路。 飒飒神光暗度。 桥边犹记泛槎人,看赤岸、苔痕如古。 长空皓月,小风斜露。 寂寞江头独步。 人间何处得飘然,归梦入、梨花春雨。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是刘辰翁两首可以称之为佳作的寿词。作者写寿词很多,因为受当时时代风气的感染,宋南渡以后,人们竟相写寿词,因此作者也不例外。当然他的一些寿词仍不奂落入俗套,但是总起来看他的寿词仍能抒发自己的心志和胸怀。此词就是其中之代表。 词人生于宋理宗绍定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谁识小年初度”,说明了他的出生月日。初度,出自“皇览揆余初度兮”(屈原《离骚》)后人以此为生日的代名词。小年,指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诗:“春节前三日,江乡正小年(文天详《二十四诗》)可兹证明。”词人的诞辰正巧临近年底,因此,每年生日之际,又是辞旧迎新之时,具有双重意义。“轻风澹月,年年去路”,巧妙地表达词人此时的心境,时光易逝,每值此日,作者不禁要感慨万千。该写些什么来为自己祝愿一下呢? 在第一首词中,意在阐发词人追溯对昔日生涯:在月胧风轻的夜晚,忆想着已逝的岁月,不由不令人神往。曾在桥边抚弄青青碧莲,忘怀人世间的一切烦忧。也曾泛舟在茫茫的澄江里,洞箫呜呜,神游驰往,任晨露沾湿衣裳,想象之际,凌波微步的少女依稀而至。我更不会忘记贤惠的夫人,独自寂寞地守在寒机旁,听那沁雨敲打小窗的声音。 第二首词中,词人写出自己的忧闷和求索,我飞速度过灿烂银河,仿佛进入了神奇的世界。来到鹊桥边,当年那个闯进天河来的泛槎人,依稀徜徉在脑海中;赤岸边苔痕斑斑,述说着年代久远。我心情寂聊沉重回到人间,独自在江头踯躅。人间何处有超尘绝俗的地方?只有梦中那梨花带雨的景色,才是我人生的归依。 这两首词,描写了一系列超离脱现实的人和物,桥边曾遇到过曾银河泣舟的“泛槎人”江上隐约见到了“凌波曾步”的仙女;有“苔痕如古”的“赤岸”(此指有“碧莲花”)。词人任意遐想,描绘出一幅的幽独超绝而又飘颻迷离的图画,编织出一幅仙气盎然的理想云锦,创造了一个超脱世俗的艺术境界,以表达自己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之情。 写寿词“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须溪深识其中的奥秘,因而,他写寿词,以神仙之境,写现实人生,通过自己澹泊超脱的人生,态度表达自己对神的世界美好向往,“吹箫江上,沾衣微露”,从苏轼《前赤壁赋》泛舟江上、有客吹箫倚歌的意境中化来,表现词人的宽广放达胸怀。“人间何处得飘然,归梦入、梨花春雨”,借用白居易《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带雨”之意境,表现词人的超脱世俗心情。然而,世事纷所,词人又怎能忘怀?值逢佳期,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夫人萧氏,她对自己学业的支持和鼓励令词人毕业难忘。在自寿曲里,词人运用东汉乐羊子妻断织劝夫的典故,赞扬自己妻子的贤惠:“寒机何意待人归,但寂历、小窗斜雨。”正是贤妻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的操持家务,自己才能完成学业。词人又想起了国事:“长空皓月,小风斜露,寂寞江头独步。”词的意境,“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杜甫《哀江头》)脱化出来。《哀江头》是杜甫在安史之乱时被围在长安城而写下的表达了自己对家国遭难的悲痛之情,时地虽异,而两位爱国文人的心却是相通的,须溪从杜诗中找到了灵感借以表达自己的哀伤心境。想要羽化登仙,却又不得不在现实生活中徜徉;想要超尘脱俗,却又世事难抛,超现实的仙境和现实人生,糅合在同一首词里。这一切,看似矛盾,然而却充分反映出须溪思想感情的复杂面貌。因此真堪称是抒写真性情的佳作。 这两首词关系相连,不可分割,当是同时写成的,可谓是“联章词”,它们具有共同特点,如下: 首先,意象跳跃,词意跌宕起伏。两词均驰骋艺术的想象幻化成神仙境界,随即转到词人过去的生活和目前的生活琐事,从而构成一个艺术整体,“轻风澹月”一首的下片,突出表现了萧氏夫人独守寒机;“天香吹下”一首的下片,则侧重地表现词人独步江头,从两个不同侧面,分别表现了全体总体情思。由于全词迅速地交替描写想象情景、记忆情景和眼前情景,从而形成全词跳跃、词意转折的特点,更增强了词作扑朔迷离、超绝尘世的色彩和情调。 其次,本词运用了写景点染的艺术手法。“轻风澹月”句,描写自己追忆往事时的心境,欣喜点点,哀怨微微,贴切动人,渲染了艺术氛围。“但寂历、小窗斜雨”句,与“寒机何意待人归”扣合,表现了寂寞静谧的环境,烘托萧氏夫人勤勉持家的贤惠品格。“天香吹下,烟霏成路。”二句,渲染出馨香馥郁、烟霞迷漫的仙境,表现出词人驰骋银河之中的景象,非常真切。虽笔调轻淡,但点染得法,景中的情致、意蕴、跃然纸上。 再次,词人采用了透过一层的写情手段。以看似超脱的语调来写难忘世事的纷烦心境,“人间何处得飘然,归梦入、梨花春雨”一句,使人感到无处得飘然,纷怀之情倍添,以宽解语来写殷忧,“悄不记、人间今古”事实上是时刻不忘今古,忧愁难消。笔法轻灵宛转,表现了国难深重时期忧怀难遣的沉痛心情,其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踏莎行·雨中观海棠 刘辰翁 命薄佳人,情锺我辈。 海棠开后心如碎。 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 恨不能开,开时又背。 春寒只了房栊闭。 待他晴后得君来,无言掩帐羞憔悴。 刘辰翁词作鉴赏 刘辰翁的这首词是一首咏物词,描写物象贴切、笔真,不只局限于咏物,而且以借物以抒情,因此这首词是一佳作。 “命薄佳人,情锺我辈。”没有直接描写海棠的形态、色泽,却独辟蹊径从词人的观感下笔。这二句和盘托出作者在雨中观海棠的情况,落笔伊始便见出所咏题意,起到了笼罩全词的艺术效果。自古佳人多薄命。“情锺”句,语出《世说新语。伤逝》,这两个成语、典故,都本来与海棠花无关,本词仅取其字面意义,以薄命佳人比喻风吹雨淋下的海棠花,表达词人此时的惋惜伤感之情。“海棠开后心如碎”句,起承上启下的作用紧扣题面,引出以下词句:“斜风细雨不曾晴,倚阑滴尽胭脂泪”。春雨绵绵不绝,洒落在倚栏的海棠花上,红似胭脂的海棠花上雨滴轻轻落下,好象流下不尽的伤春泪水。此情此景,叫人心醉,这几句摹写雨中海棠,自然、贴切,不仅烘托出海棠花开时“斜风细雨”的氛围,又深得雨中海棠的神致,且同时又十分强烈地渲染出全词的感伤情调。 接下来,词人没有继写海棠风貌,而是发起别意。 “恨不能开”一语,表明词人爱看绚丽的海棠花,希望她早日开放,却碰上阴雨天,所以又说“开时又背”。阴霾连日,春寒料峭,房栊紧闭,赏花人绝迹,海棠花徒然盛开,令人遗憾。“春寒只了房栊闭”与上片“海棠开后心如碎”遥相呼应,写出海棠不幸遭雨,流露出词人伤惋的心情。至此,词人陡然转笔,写出“待他晴后得君来”句。等到日风和日丽,赏花人再来之时,海棠却已饱受风雨的摧残,失去了昔日的风采,残叶低垂,花容失色,“憔悴”不堪。结句“无言掩帐羞憔悴”,用拟人化的手法,写出海棠花无穷的惆怅与哀伤,在羞涩无言的神态之中,意味正浓意犹未尽。它和上片的结句,互为因果,“羞憔悴”,它们又和起句密合,“命薄佳人”是总领,上下片的结句是分承,着意描写“命薄”的具体内容。可见,须溪写咏物词,十分讲究“收纵联密”笔法的巧妙运用,使全词词意浑然一体,又瞭然于目。 这首词,意蕴深远,能引发起读者的无限遐思。词人借着“海棠”,特别是“雨中”的“海棠”,又能引发起读者怎样的联想呢?沈祥龙说:“咏物之作,在借物以寓性情,凡身世之感,君国之忧,隐然蕴于其内。斯寄托遥深,非沾沾焉咏一物矣。”须溪处宋季,南宋小朝廷长期受到蒙元侵扰,国势衰颓,岌岌可危。词人在“观海棠”的过程中,爱花、惜花的情感之中交织着家国之忧,凭藉雨中海棠花容艺术意境,表达出自己对美好事物备受摧残的感叹之情,描摹出自己的期待、失望、叹惋、感伤的复杂心境的内心感受。词人并未说破托息,而是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通过曲折深邃的意境,与词人产生共鸣,共同去感受忧伤与期盼之情。这首词在词风方面也与作者的轻灵婉丽之作不同,而是别具一格。 ●兰陵王·丙子送春 刘辰翁 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 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 依依甚意绪? 漫忆海门飞絮。 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 春去,最谁苦? 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 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 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来否? 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 (二人皆北去)苏堤尽日风和雨。 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 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题为“丙子送春”丙子指的是宋恭帝德祐二年()元军在这年攻入临安,掳去恭帝和太后、宰相及部分宗室在福州拥立端宗赵是继续与抗元。这首词从表面上来看,是写春天,实际上却象征着南宋,“送春”就是哀悼南宋的灭亡。在词中作者描绘故国沦陷后的衰败景象,反映南宋遗民所经历的种种苦难,和作者的无限悲痛之情。 《兰陵王》是词中的长调,共分三段。第一段写临安失陷后的衰败景象及词人的感受。“春去人间无路”是全词的主题句,词中各段发端,均以“春去”领起,并围绕这一中心从不同方面加以发挥。“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用对比手法写出临安失陷前后的不同画面,“芳草”、“秋千”,写出元军陷城前的景况。“芳草”,又暗喻送别。这首词的“芳草”却不是隐喻一般的离情,而是送别一个朝代,汉家王朝仓皇南奔,故国何在?凄苦之情,怎能自己。“风沙暗南浦”,则意味着元军攻陷临安后的摧残践踏,又象征着南逃群臣们的危厄前景。“南浦”本指分别之地,此处却暗指南宋故土,补充了“春去人间无路”“慢忆海门飞絮”写词人挂念着的宋室君臣,想象他们如柳絮一般飘泊无处归依。作者首先着笔于“海门”,说明他寄希望于南逃的端宗,也反映了作者有随端宗南行之愿,但却因风沙隔阻,无路可通。“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三句转写眼前的现实,临安一派残破衰败之象:狂噪的鸦君在颓城上空掠过,北斗失向,城池颓圮;元宵前夕本应是华灯照耀的都城,到此时已黑暗一片寻不到灯的踪迹。“乱鸦”,暗喻元军,“斗转”,暗示南宋王朝的陨落。“试灯”,元宵前的张灯预赏。临安失陷于二月,春来时尚可见元宵灯景,至三月春归,则南宋已亡,所以说“不见来时试灯处”。 第二段写春天归去以后,南宋君臣与庶民百姓所遭受的亡国之痛。“春去,最谁苦?”以设问句过渡,“苦”字用得醒目尖锐。下面连用三个分句,分写三个方面形象回答:“箭雁沉边”,写被掳北去的君臣,如同被射中的大雁,坠落到遥远北方,永无归日,“梁燕无主”,以“无主”的“梁燕”喻南宋臣民,大厦将倾,凄惶天依“杜鹃声里长门暮”,写临安宫苑凄惨悲凉景象,暮色之中,“长门”闭锁,唯有杜鹃啼血而已。三个分句,用“但”字领起,一气呵成。“玉树”三句,紧承前三句的意韵。摹写亡国的悲痛之情。“玉树”本指汉宫中之物,王朝倾覆,故“玉树凋土”,就连那金铜仙人也不免有辞离故国的悲伤。“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二句,用“衰兰送客咸阳道”诗意。(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玉树”、“泪盘”,都用来喻宋。“斜日未能度”,指“铜仙”,依依不舍,行动缓慢,标志着被迫北去的君臣对故国的无限留恋,与词题“送春”之意。 第三段写故国之思。仍以设问总起:“春去,尚来否?”“来”字重如千钧,怀有深深眷念之情。下面接着以江总、庾信之事来抒写亡国之痛。江总在陈后主时仕至尚书令,故称“江令”;陈亡后,他入隋北去。庾信本仕梁,曾出使西魏梁亡,被留长安,北周代魏,又不予放还;著有《愁赋》,以抒郁抑之情。 词人此时此刻的忧恨之情与古人相同,因此以“正”字领出“江令恨别,庾信愁赋”两四字对句。同时,借风雨尽日袭击苏堤来渲染气氛,与第一段“斗转城荒”相绾合,使临安的景色更加凄迷荒凉。苏堤在杭州西湖外湖与里湖之间,堤上有六桥,桃柳成荫。此处以苏堤在风雨中飘摇之态,来暗指沦陷后的临安亦如苏堤一样,陷于风雨飘摇之中。在“送春”之际,作者只能“神游故国”,此二句扣紧“送春”,并对“尚来否”作了回答,说明故国的新春只能梦里依稀得见了。“花记前度”,由“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意仅来表示对故国的怀念之情。最后,“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一句,表示“人间无路”,以只能跟“孺子”共话亡国之痛结尾。“孺子”,指作者的儿子刘将孙。 这首词写在元军攻破临安之后,表达了作者的亡国之痛与故国之爱的感情,许多词句如“春去人间无路”“谁遣风沙暗南浦”等,爱憎分明,显而易见。作者在词中运用借代和象征手法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例如,“春”象征着南宋王朝:“飞絮”暗喻南渡的君臣:“乱鸦”指代占领临安的元军等等。作者将这些日常所见的感受赋予主观的感情色彩。因此充分烘托出南宋灭亡的悲剧氛围。词的现实性和认识意义,也是通过这种气氛体现出来,为了强调这种氛围,词人运用了某些典故,因此送到了很高的艺术效果。本篇是专主寄托的成功之作。作者把南宋灭亡的伤痛哀悼之情和词中的艺术形象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达到了交融浑化“浑化”的高水平,使读者也产生种种感慨。 ●宝鼎现·春月 刘辰翁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 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 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 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 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 还转盼沙河多丽。 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动、散红光成绮。 月浸葡萄十里。 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 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 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 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 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作于元成宗大德元年(年),在词中作者用大量篇幅回忆宋代元宵节繁华、热闹的景象,抒发了自己的亡国之痛和“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慨。 《宝鼎现》是三叠的长调。这首词就分三段分别写北宋、南宋及作词当时的元宵节场景。因此形成强烈的对比。以现作者悼念恨怅之情。 一阕写北宋年间东京汴梁元宵灯节的盛况。着重写仕女的游乐,来衬托昔日的繁荣景象。旧时女子难得抛头露面,写她们的游乐也最能反映其时繁华喧闹的游众之乐。“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三句写贵妇盛妆出游,到处是香车宝马;官员或军人也出来巡行,街上旌旗遍布。这里略用诗句“南陌青丝骑,东邻红粉妆”(沈佺期《游夜》)及“牙旗穿夜市”(苏轼《上元夜》)的字面,化用自然,贴切无痕。 接着便写市街楼台上的文艺表演,是“望不尽楼台歌舞”,台下则观众云集,美人过处,尘土也香气盈盈(“习习香尘莲步底”)。钟情怀春的青年男女在此良宵美景之中,恋爱时有发生。钟陵西山游帷观,每至中秋,游众甚多。大和末年,有一叫彩鸾的绝代女子和一前观中的书生相恋,结为夫妇。“箫声断,约彩鸾归去”即用此事来摹写男女恋爱情事。古代京城有执金吾(执金吾)禁夜制度,“唯正月十五日夜,敕许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未怕金吾呵醉”写出元夕夜禁令不张,自由欢乐的氛围。紧接着“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一句,写在皇家车骑行经的道路(“辇路”)人声嘈杂,突然又鸦雀无声,原来是著名歌手开始演唱了。“念奴”本是唐天宝中名倡,此借用以说明唱技之精。 以上写北宋元夕,真给人以富贵奢华的感觉。之后“父老犹记宣和事”一句启下,转入南宋时代。 “抱铜仙、清泪如水”用了一个典故,魏明帝时诏宫官牵牛西取汉武帝时所造的铜人,铜人竟潸然泪下,用这典故寄寓作者亡国之痛。南宋时,元夕的情景不能与先前盛时相比,但也有百来年的“承平”,因此南宋都城杭州元夜的情景,仍颇为值得怀念。沙河塘在杭州南五里,繁盛之时,笙歌不绝。故词中谓之“多丽”。然后词人写到月下西湖水的幽深和碧绿。 方圆十里的金波形成一道奇丽景色,在湖船长堤上,士女如云,则构成另一种繁华景观。灯红酒绿之中,那些“神仙才子”,有没有人象南朝徐德言那样预料到将有国破家亡之祸,而预先将菱花镜打破,与妻子各执一半,以作他日团圆的凭证。“肯把菱花扑碎”一句,寓有词人刻骨铭心的亡国之痛,故在三阕一开始就是“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总收前面两段,发往事如烟,江山不再的感慨。三天乐指宋时旧例,教坊乐队由三百人组成,一人十指,故称“三千乐指”。入元以后,前朝遗老固然知道前朝故事,而骑竹马的儿童,则只能从老人口中略知一二,可惜已无缘得见了。季节轮回依旧,人们依旧盼着春天,盼着元夕,但蒙古统治下,使元夕,不免萧条。 “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于轻描淡写中写尽无限的哀愁。元宵是灯节,“红妆春骑”、“辇路喧阗”的热闹场面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已今非昔比。 汉人与南人,只能对着室内孤灯,追忆旧事,泪湿襟巾。“灯前拥髻”诸句“顾视烛影,以手拥髻(愁苦状《飞燕外传》)凄然泣下,不胜其悲”语意。专写妇女的情态,与一阕形成鲜明对照。年青的人们因为生不逢辰,无缘窥见往日元夕盛况而“肠断”;而老人们呢,“便当日亲见《霓裳》”,又该如何?还不是春梦易醒,恨恨空余而已,“天上人间梦里”用李后主《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语,辞气悲凉亡国之痛。跃然纸上,读之令人抚膺大恸。 这首词颇具艺术特色,三叠的结构布局分别写出三个时代的元宵节场景。内在逻辑性强,结构错落有致,自然贴切,因为词人将回忆痛苦感慨种种情感糅合起来,所以极其亲切地表达了昔日遗民的心情,因此杨慎说这首词“词意凄婉,与《麦秀》何殊。” ●摸鱼儿·酒边留同年徐云屋 刘辰翁 怎知他、春归何处,相逢且尽尊酒。 少年嫋嫋天涯恨,长结西湖烟柳。 休回首。 但细雨断桥,憔悴人归后。 东风似旧。 问前度桃花,刘郎能记,花复认郎否? 君且住,草留君剪韭。 前宵正恁时候。 深杯欲共歌声滑,翻湿春衫半袖。 空眉皱。 看白发尊前,已似人人有。 临分把手。 叹一笑论文,清狂顾曲,此会几时又。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送别友人的词作,作者送别的对象是与自己同榜中进士的友人徐云屋。该词不同于一般的送别词,除抒写离愁别绪以外,还将当时的世事与境遇融入其中,因而内容更为深广。 上片写自己客中送客的愁思。“怎知他、春归何处”为首句,点明饯别时在暮春,同时渲染出的春光不再的惜春惆怅之感,为抒写离情作铺垫。此句与作者的名作《兰陵王。丙子送春》开端“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一句相类。“相逢”句言饯别,而“相逢”两字,暗示两人同在客地邂逅,然而不久又要离去,不妨金樽流转,以遣离愁。“少年嫋嫋天涯恨,长结西湖烟柳”两句入回忆。刘辰翁于理宗景定三年至临安赴进士试,因以结识同年徐云屋,当时正值而立之年,与今相较,可谓“少年”。“天涯恨”即是飘泊他乡之恨。自初识“西湖烟柳”至今,不觉已过多年,不料仍是飘泊天涯,仍逢西湖烟柳,故云天涯恨“长结”于“西湖烟柳”之上。两句关合双方前后情事,由一“长”字表时间跨度又转回目前。“休回首”三字,文情顿挫,令人嗟叹不已。二人共谓不要去观看那迷朦的烟柳,摆脱掉盘郁于怀的天涯沦落之感;接下又谓但又不能不看细雨迷迷中的断桥,憔悴之人却又旧地重归。“憔悴”反衬上文“少年”,昔日的“少年”而今已至于“憔悴”,补足“天涯恨”之深。“东风”四句,用刘禹锡诗语。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说:“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几句是讲作者自己。作者姓刘,古人用典常喜切姓,以收一语双关之效。从“花复认郎否”一句看,又是借用刘晨、阮肇入桃源遇仙子故事,追忆少年时优游闲适的生活,以感叹如今年华不再,不堪回首。周邦彦《瑞龙吟》词:“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便是兼用刘禹锡“前度刘郎”诗语与刘晨遇仙故事以写游冶经历的先例。对此,刘辰翁又出新意,以刘郎与桃花的痴问,体现昨是今非之慨和坎坷沦落之恨。 下片写依依送客之情,同时又兼及自己。“君且住”两句,表明挽留惜别之意。“剪韭”,源出杜诗,杜甫《赠卫八处士》诗:“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写卫八处士用乡间家常饭菜招待杜甫,这里写刘辰翁没有珍馐以待客,但茶饭虽粗劣,但两人的关系却更显亲密。杜甫此诗主要抒发“别易会难”之慨,自然能引发起刘辰翁此时的共鸣同感。“前宵”三句,是追叙昨晚宴别的情景:豪饮放歌,酒湿春衫,狂放,慷慨中得见与友人情谊之深厚。既刻画出两人性格的豪放,又表现出心情的悲苦。恁,为宋时口语如此,这样之义。言昨晚同一时间已曾饯别,今朝依旧痛饮,足见两人友谊的深厚。“空眉皱”三句又转到今日酒宴:筵席上两人都已生白发,徒然浩叹伤怀。空,白白地,明知叹息无济于事仍不由得叹息年华的易逝。人人,每一个人。此处指主客两人。“白发”承前“少年”和“憔悴”,但一为反衬,一为正衬,如此笔法在于强调主客双方都已年华不再,而都又事业不成,怎不让人扼腕浩叹呢。“临分”四句,写宴散作别。临分,临别;把手,握手。这句说握手作别而又恋恋不舍,又道情谊之重。“论文”、“顾曲”用两个典故。“论文”,见杜甫《春日忆李白》“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顾曲”指周瑜精于音乐之事。《三国志。吴志。周瑜传》:“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酒器)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这里指在宴席上听曲,这几句一方面写临别时的感叹,重逢何期,道出分别的珍重;另一方面又补写宴会的内容,论文、听曲,出生本色尽现。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叹”字以下是一个领字句,十三个字都是“叹”的内容。用这样长句煞尾,气脉通贯,令人读后感慨不已,思绪起伏。 此词写别情,但并不仅仅停留在抒写友情之深,而是融注着作者深沉的人生感慨:飘泊异乡的“天涯恨”,又有功业无成、年华易逝,感伤。凡此种种怎能不让人慨叹哀愁。清末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说:“须溪(刘辰翁)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遒劲有力的风格和曲折顿挫的笔势与丰富复杂的内容融铸一体,相得益彰,此词即是一例。此外,善用典故也是此词的一个特点,这又与辛弃疾词风格相近。 ●金缕曲·闻杜鹃 刘辰翁 少日都门路。 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 十八年间来往断,白首人间今古。 又惊绝、五更一句。 道是流离蜀天子,甚当初、一似吴儿语。 臣再拜,泪如雨。 画堂客馆真无数。 记画桥、黄竹歌声,桃花前度。 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 谁不愿、封侯万户? 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 啼尽血,向谁诉?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刘辰翁读了儿子刘将孙《摸鱼儿》情绪,临安失守后,作者写了许多寄托亡国之悲的词,此词是作者于甲申年(年)带儿子刘将孙一起到杭州凭另,以寄托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的归途上而作。归途中刘将孙听到杜鹃的哀鸣,赋了一首《摸鱼儿。甲申客路闻鹃》,刘辰翁读后,随即作了此词。 客路听到杜鹃的啼鸣,最能动人心扉。但是心绪不同,处境不同,人们听到鹃声时的感受便不同。“少日都门路。听长亭、青山落日,不如归去”三句,写出自己少年时代上都门游学、求取仕进的心情,长亭薄暮,几声鹃鸣,勾引起了羁旅之愁,产生了“不如归去”的想法这与“杜鹃声里斜阳暮”(秦观《踏莎行》)的意境相似。十八年间,词人来往于“都门路”上;弹指一挥,十六载未临杭城,其间沧桑巨变,犹如隔世。词人用“白首人间今古”,概括这种生活体验。“又惊绝、五更一句”,一个“又”字,词意顿深一层。“五更”句,指的是刘将孙《摸鱼儿》词里的句子:“今又古。任啼到天明,清血流红雨。” 本已为世事无而慨然兴叹,又那堪忍受杜鹃的一夜啼鸣。故曰“惊绝”。写作本词时,词人已经五十三岁,此时听到鹃声,已不同于少年时代的感受,既产生“黍离”、“麦秀”的亡国之叹,又产生许多联想:由杜鹃联想到蜀天子杜宇,由杜宇联想到被掳北去的恭帝。恭帝颠沛于北边,类似蜀天子的情形故曰“道是流离蜀天子”;因为当初他在临安时讲的是吴语,故曰“甚当初、一似吴儿语”。前阕结尾二句:“臣再拜,泪如雨。”隐括杜甫诗意,词人效法杜甫,以杜鹃来喻指流离北边的恭帝,遥拜之时,泪如雨下。故国之思溢于言表。 上阕写闻鹃,下阕由此宕开,描写临安的衰败和抗元英雄的牺牲。当词人“桃花前度”,重来临安的时候,虽旧物未改,但哀民遍地,一派“黄竹歌声”。此用“黄竹歌声动地哀”(李商隐《瑶池》)诗意。 这片这几句,以“记”字衔接上下,又有“真无数”、“画桥”、“前度”所写乃是临安失陷前的繁华景象,这是虚写;而“黄竹歌声”,才是眼前所见宋亡后故都的凄惨悲凉,这是实写。词人将昔日之繁华和今日之败落相互对照,虚实相映,伤怀倍添,语意极含蓄婉转。“风雨断魂苏季子,春梦家山何处?谁不愿、封侯万户?”三句,以“苏季子”喻抗元英雄。苏季子即苏秦,当年游说六国抗秦,意欲封侯万户,后终金尽裘敝,落魄而归。南宋末年的爱国志士们为抗击元军,恢复失土,英勇献身,不能归乡,只得梦回家山。建功立业,本是士人的共同心愿,但在国势夷陵的时候为国捐躯的人,虽未封侯拜爵,却得到人们的普遍崇敬和深刻铭记。“寂寞江南轮四角,问长安、道上无人住”二句,描写临安陷后,附近人烟稀少。 “轮四角”原意是希望车轮生角,不能转动,情人不能外出,此处指道路难行。“长安道”,即是本词首句的“都门路”,此处借长安代指宋京临安。京都道上,人烟萧瑟,一路寂聊难行,词人触景生情,家国覆亡之痛喷涌而出,结句“啼尽血,向谁诉”,重又回环到“杜鹃”上,用拟人化的语气,说杜鹃终日啼鸣,纵然啼尽鲜血,去不能诉说人间的悲苦,结句含义深邃,品之不尽。 本词题为“闻杜鹃”,全篇紧紧围绕“闻杜鹃”而发生变换,在羁旅者的耳中,杜鹃声声勾起乡愁无限,而遗民却从杜鹃声声中忆起故国之思和亡国之悲。 全文贯彻杜鹃声,可见杜鹃声是全篇的词脉,本文采取分承的过度手法,将后阕看来似乎并不相连的数层词意,绾合起来,颇具匠心。 ●六州歌头 刘辰翁 乙亥二月,贾平章似道督师至太平州鲁港,未见敌,鸣锣而溃。半月闻报,赋比。 向来人道,真个胜周公。 燕然眇,浯溪小,万世功,再建隆。 十五年宇宙,宫中赝,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龙。 鹤发庞眉,憔悴空山久,来上东封。 便一朝符瑞,四十万人同。 说甚东风,怕西风。 甚边尘起,渔阳惨,霓裳断,广寒宫。 青楼杳,朱门悄,镜湖空,里湖通。 大纛高牙去,人不见,港重重。 斜阳外,芳草碧,落花红。 抛尽黄金无计,方知道、前此和戎。 但千年传说,夜半一声铜。 何面江东。 刘辰翁词作鉴赏 唐宋词或婉约或豪放,多抒情,而很少直接记述眼前事,而此词却一反常规,以纪事为词,以史为词,贴近现实生活,笔锋犀利,闪烁着现实主义的光辉,不愧为词中之佳作。 这首词作于宋恭年德祐元年乙亥()二月,时值贾似道鲁港之败后半月,宋理宗宝祐七年(),忽必烈率部进围鄂州,贾似道督师援鄂,不敢接战,私自向忽必烈乞和,答应纳币称臣,事后,贾似道隐匿内幕,谎称大捷。“帝以似道有再造功,”进贾似道少师,封卫国公“。后又加太师,封魏国公。年,蒙古再度南下,至年,蒙古军破鄂州,国家处于危殆境地,迫于朝野舆论压力,贾似道率军到前线督战。他故伎又施,百般求和,但却遭拒绝。元军攻来,贾似道军不战自溃,仓皇遁逃。年,元军攻破临安,南宋灭亡。 这首词的上片重在揭露贾似道鲁港兵败前飞扬拔扈、丑态。“向来人道,真个胜周公”。鄂州兵围解除以后,皇帝称贾似道为“师臣”而不呼名,贾似道立度宗赵禥后,朝中一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更是公开向贾似道拍马,称之为其“周公”,即是“向来人道”的“人”主要指这些阿谀奉承的群小。作者自己一身傲骨,景定三年(),廷试对策,忤贾似道,置丙第。这首词,既揭露贾似道的丑态,也讥讽了那些趋炎附势,卖身求荣者。“燕然眇,浯溪小,万世功,再建隆。”生动描画出这位假周公飞扬拔扈,不可一世丑态。后汉窦宪追北单于,“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流芳千古而贾似道亦使门客廖莹中等撰《福华编》,以纪鄂功,自以为胜古,建立万世不灭的功勋,复兴了宋王朝。其虚妄无耻,少有前人可比。 “十五年宇宙,宫中,堂中伴,翻虎鼠,搏鸇雀,覆蛇龙”。写贾似道,欺君压臣的罪行。自景定元年进贾似道少师,封卫国公,到德祐元年鲁港军败,十五年中,南宋朝局贾似道玩弄于股掌之间。贾似道自比周公翻云复雨,指鹿为马,完全操纵了国家政局。 “堂中伴”用《旧唐书·卢怀慎传》“怀慎与紫微令姚崇对掌枢密,怀慎自以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让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伴食者,指那些阿附于权奸的官僚,”弄虎鼠“用”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为虎(李白《送别离》)“的意思”搏鸇雀“指奸臣间争权夺利,贾似道上台后即将前任权臣掀翻在地。”覆蛇龙“意同”翻虎鼠“,以上重点写了贾似道擅权败政的劣迹。 “鹤发庞眉,憔悴空山久,来上东封。便一朝符瑞,四十万人同。说甚东风,怕西风。写贾似道假造符瑞,蛊惑民心,气压君王。”鹤发庞眉“指贾似道,贾似道曾久居葛岭不出以要挟宋王,”空山久“即指此事。”来上东封“三句用了典故即:王莽假称符瑞,吏民四十余万公颂德。景定二年二月,贾似道率众上玉牒,”进秩有差“。玉牒是古代帝王封禅郊祀时所用的文书。上玉牒是夸耀天下清平,以示自己的功劳,其心腹左右都众口一辞,趋炎拍马。”西风“即”西头“。”西头“即”贾“字,”西风“指”贾似道“,”东风“指皇帝。贾似道执政后期,气焰极嚣张,咸淳六年(),诏贾似道入朝不拜,朝退,帝送其出殿;咸淳十年,贾母死,以天子卤簿葬之,仍不合贾的心意,所以当时朝中可谓是君畏臣。以至刘辰翁在另一首《金缕曲》中曾讥贾似道”正与莽新同梦“,拿他与纂汉的王莽相比。 词的下片写元军兵围襄鄂,形势危急,而贾似道却于国难当头之际仍沉缅声色,醉生梦死,鲁港兵败中,贾似道仓皇惊慌丑态毕露。“甚边尘起,渔阳惨,霓裳断,广寒宫。青楼杳,朱门悄,镜湖空,里湖通”。“边尘起,渔阳惨”,借白居易《长恨歌》中描写安史之乱的句意写元军大举南侵。“甚”正在之义。正是尘乍起,铁骑进犯之时,贾似道却仍在西湖边葛岭寻欢作乐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霓裳羽衣曲”据传出自月宫,“断”尽之义。烽火绵绵,国家危在旦夕,而权相却仍陶然于仙乐飘飘,霓裳雅东之中。“青楼杳”,原注云:“都城籍妓隶歌舞,无敢犯。”镜湖“又名”鉴湖“,此指西湖。”里湖“即”里西湖“,原注:”葛岭瞰里湖,无敢过。“西湖风光占尽,而国家沦亡即随。”羽书莫报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描写权相将国难置亡不顾,惟顾樽前的红男绿女。”大纛高牙去,人不见,港重重。斜阳外,芳草碧,落花红。抛尽黄金无计,方知道、前此和戎。但千年传说,夜半一声铜。何面江东“。这一段写鲁港之行及鲁港之败。贾似道前往督战时,调粮选兵,建大纛,耗尽国家的兵力财力,但到前线后,却将精锐尽属他人,自己却自将后军军于鲁港。”斜阳外“几句,以时令节物暗寓花落水流、斜阳烟柳的颓没局势。 面对危局,贾似道又重施故伎,遣人犒劳敌军,百般求和,但“黄金抛尽”,和议不成,却露出了本来面目,从前的承平只不过是乞和的结果。据《癸辛杂识》载,面对强大的元军,贾似道已心慑胆破根本不敢应战,时元军调动军队,因西风大作,旗帜指向东方,孙虎臣以为北军顺风进攻,仓卒向贾似道告急,贾不辨虚实,鸣锣退师,以至一退而不可收拾,终至大溃。 最后三句即指此事,这首词采用“赋”的手法,直抒胸臆,笔锋犀利,淋漓尽致了揭露了权奸败政误国的真面貌,可以称其为一首别具一格的豪放词。 ●沁园春·送春 刘辰翁 春,汝归欤? 风雨蔽江,烟尘暗天。 况雁门阨塞,龙沙渺莽,东连吴会,西至秦川。 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 江南好,问夫君何事,不少留连? 江南正是堪怜! 但满眼杨花化白毡。 看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 我已无家,君归何里? 中路徘徊七宝鞭。 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作于南宋亡后,用其他词一样,此词也反映了作者的亡国之悲。在这首词中,作者借送春来抒发自己的无限悲恸,饱含着自己深切挽留之意。 上片可分为四层。起句“春,汝归欤?”以提问语气统领全词。这种散文句法,显然是学自辛词。两者句式极似,当非巧合。词人向春天提出这句问话,表面之意是向春是否要走,坚强扣题目“送春”,但言外之意却说:“你走不得啊!”词人只因“风雨蔽江,烟尘暗天。”这里的“风雨”表面上是自然界的风雨,而实际上是政治风雨:“烟尘”也是战争烟尘。 元军几十万攻占了临安,宋室沦亡,山河变色,春啊春,你能往哪里去呢?下边推进一层,“雁门阨塞,龙沙渺莽,东连吴会,西至秦川。”意思是说,从北到西,从东南到西北,几万里的大好河山,已完全沦陷,春啊春,你无处可去。这几句既承接上边之意,又下启下片“君归何里”。第四层:“芳草迷津,飞花拥道,小为蓬壶借百年。”“芳草”、“飞花”是晚春景象“迷津”、“拥道”极言花草盛开的景象,江南如此之好,就象“蓬壶”一般,应是托身之地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开,“不少留连”呢?江南已经破败不堪,却说“江南好”这是一种反激法,以此来引出了下片的词意,正是全词的主旨所在。 词的下片,也可分为四层。前几句是春的答话。 名山胜水,美脍吴娃,可爱之处难以尽数,“江南正是堪怜!”江南然而早已逝去。却风光不再。“但”字陡转,回到现实中来:“满眼杨花化白毡”。这是化用杜甫“满眼杨花铺白毡”句意,意思是说江南春天虽好,但到了春残花谢的时候,隐喻山河破败,家国不全。下边再推进一层,描绘了江南的衰败景象“兔葵燕麦,华清宫里;蜂黄蝶粉,凝碧池边。”兔葵即葵菜,燕麦即野麦。这句词语出自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华清宫这里借指临安凤凰山下的宋朝宫殿。这两句表明宋宫的荒凉颓败。凝碧池在唐朝东都洛阳。天宝十五载(年)安禄山叛军攻下长安,将所获梨园子弟数百人集中在凝碧池演奏歌曲,安禄山在这里大宴伪官。诗人王维被叛军拘禁于长安菩提寺,听了这个消息,愤而写诗以寄怀,有“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之句,这里也借指宋宫。 “蜂黄蝶粉”本是春天常见的景物,但和凝碧池联系起来,使人联想起宋朝的降臣,在宋宫里和元朝贵族吃喝玩乐,奴颜婢膝之态。“蜂黄蝶粉”是群魔乱舞的形象。词人的亡国之痛,在这几句中反映地淋漓尽致。下边再次抒写:“我已无家,君归何里?中路徘徊七宝鞭。”写上面词意呼应。“七宝鞭”是借用晋明帝用七宝鞭迷惑敌人的典故。这里只是指代贵重之物,意思说春天和七宝鞭一起走了未被挽留过。“风回处,寄一声珍重,两地潸然!”转到第四层,向春天告别。结拍几句凄婉动人,摧人泪下,春天已去,国家已亡,空留一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近人况周颐评刘辰翁的词说:“须溪词多真率语,满心而发,不假追琢,有掉臂游行之乐。其词笔多用中锋,风格遒上,略与稼轩旗鼓相当。”指出了刘词的基本风格。“中锋”是指直抒胸臆。但这首词,表现手法有所不同,不是直接抒写,而是借物寓情可谓弃中锋而用偏锋。他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把春天拟化,赋予它主观的感情色彩,全词并非信笔所作,而是作了精细的安排,上片层层展开,引出下片词意,下片写宋宫的荒凉,与之相对,此词布局严谨,脉胳分明,并且运用多种手法,此词可以说发展了原有的豪放词之风格,这在作者词中并不多见。 ●虞美人·用李后主韵二首 刘辰翁 梅梢腊尽春归了。 毕竟春寒少。 乱山残烛雪和风。 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 年光老去才情在。 唯有华风改。 醉中幸自不曾愁。 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 情知是梦无凭了。 好梦依然少。 单于吹尽五更风。 谁见梅花如泪不言中。 儿童问我今何在。 烟雨楼台改。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 刘辰翁词作鉴赏 刘辰翁词的风格遒劲有力,这二首词也不例外。作于宋亡后,同样抒发作者的亡国之悲,这二首词颇能体现作者的风格。题云用李后主韵,就是步李后主《虞美人》的原韵。 “梅梢腊尽春归了。毕竟春寒少。”枝头梅花将尽,冬去春又来。春寒比之冬寒还要好多了。起笔和从容,读者可能以为已是春暖时节。实际上并非如此。 “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乱山,写出周围的环境。残烛,描摹所居室内之情物。雪和风,词境复推向天地。上句是写实。宋亡后,辰翁飘零隐匿于深山。下句跳宕翻跌,意境无比高远。阴山,匈奴世居之地。北海,匈奴极北之地。窖指地窖,群者羊群。此句典出《汉书。苏武传》:“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词人引苏武故事,表现其对他民族气节的无限景仰。“乱山残烛雪和风。犹胜阴山海上窖群中”言自己即使身在山中,遭受风雨摧残,但境遇也好过被拘匈奴、幽囚大窖、牧羊北海之苏武。 襟怀之高尚,读之令人叹然。只有如此襟抱,才能身冒风雪交加而从容道出毕竟春寒少的诗句。此二句,乱山、残烛、风雪与阴山、海上、窖群相互对应,具见词人以古人为师友,砥砺志节,故国之思不忘。作者另有词句云:“想关塞无烟,时动衰草。苏郎卧处愁难扫。”“闲说那回,海上苏李。雪深夜如被。想携手、汉天不语,叫□不应疑水。”宋朝不少大臣在宋亡之时被掳北去,辰翁同乡同学挚友文天祥就是其中之一。通过列举的这两句词,可以证明阴山海上寓指被掳北上之宋臣,禅为尚友古人表明心志之意。 “年光老去才情在。唯有华风改。”此二句,由江郎才尽点化而来。但另有新意。“淹少以文章显,晚年才思微退”,其后“文章踬矣”,以至“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年光老去才情仍在,词人颇具自信之心。此二句忽然写至自己之词作,并非偶然。词人言老来才情未改,只是改变了过去绚丽的风格,寄寓了深沉的亡国之悲。才情仍在,隐约透露出自己不改初衷之意。华风变尽,寓示亡国之后,心灵怀有万千悲痛。词风为之大变。寓亡国之悲于词风之变,与李后主词之“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可谓异曲同工“醉中幸自不曾愁。谁唱春花秋叶泪偷流。”醉中本想可逃愁。却忽听得有人唱起了李后主词“春花秋月何时了”,不禁让词人潸然垂泪。只希望醉中能解千愁,逃脱忧愁,谁料得醉中也无可逃愁,反触起无限伤心,则遗民生涯之,忧伤愁恨,牢不可破,不言而喻。 再看第二首。“情知是梦无凭了。好梦依然少。”好梦,指故国之梦。李后主原词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可为参注。虽也知梦境为空,可是连做一场好梦也很难,悲苦至极之情溢于言表,“单于吹尽五更风。谁见梅花如泪不言中。”诗人因笛谱有《梅花落》曲,而想象吹笛惊梅,使其惊落,这在前人诗词中亦常见。此二句言凄厉的笛声,在风雨交加长夜响彻着,有谁看见梅花飘零如堕泪,而默默无言呵。谁见一语,无异词人自言。此二句是写眼前情景,虽看似写景,实当有所寄托。包括辰翁在内,宋季词人常用春象征故国,以花喻民。“单于吹尽五更风”句中的“单于”当指蒙元统治者。故在词人之潜伏意识中,此二句所描写之兴象,象征着国土沦亡的悲痛之情。 “儿童问我今何在。烟雨楼台改。”孩儿寄书相问,问我今在何方?此句是写实,因宋亡后,辰翁长期过着漂泊的生活。下句言烟雨茫茫,楼台尽改。所改者何?词未明言,但亡国之悲寄托极显,读者自可判度,“改”之一字,意境全赖焉。李后主原词尚云“雕栏玉砌应犹在”,辰翁此词则更云烟雨楼台改,这是由于悲苦之极所致。后主之悲,亡国(亡于异姓)之悲耳。辰翁之悲,实亡天下之悲也,所以说悲苦过之。上言儿童之问,下言楼台之改,似乎语气不连,其实其间自有深意。“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上句,极言江山之美。画出,犹言江山在其无限美丽之呈现中,亦托出无限哀愁。古今愁即今昔恨,愈增岁月悠邈之感,沧桑变化,其悲更甚。 词人凝视着江山,觉得江山也凝聚着忧愁。江山与我同恨,此句确是奇笔。下句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浪淘沙》)化出,可见词人对后主词体味之深。若问我今在何处,则我就象落化随流水飘流,不知所向,所归,唯有飘流而已。结笔著一空字,无所归依之失落感描摹的生动传神。然此失落之感决非一般,而是遗民亡国之恨。返观过片写出儿童问我今何在,中间突接烟雨楼台改,江山画出古今愁,直至结算才答以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深意何在?论笔法,此正突接之法。论意味,则词情经此一段迂回曲折,遂自然呈露出词人深切的亡国悲恸国之家又何在的心态,体现出先天下后其家之胸襟。 此二词系联章体,形式上都步李后主《虞美人》词原韵,内容上都抒发亡国亡天下之悲愤,故实为一有机整体。词中将遗民生涯及心态等一系列片断组接起来,营造出亡国破家的悲剧性意境。笔姿跳宕而又浑化无痕,写意性强,得后主词之神。词作委婉沉郁而有情致,纯然为辰翁学养襟怀之写照。第一首上言春归了、春寒少,下言才情仍在,华风已改,言冀逃愁醉中,反闻歌流泪;第二首言情知是梦,好梦仍少,言梅花飘落而无言,言江山画出古今愁,毕极其曲折委婉,沉郁伤怀。至其所体现出之高致,则第一首言乱山风雪比起北海牧羊便无足道,俨然有古之圣贤之气质节操。第二首言儿童问我今何在,而我已亡国,无所归依,亦有国已亡,何为家,与文天祥诗“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皆同一境界。此等高远情致,都是中国文化精神之生动体现。辰翁与天祥同出欧阳守道(巽斋)之门,从辰翁之词,又可以见宋词与学术之间的密切关系,此二词可作证明。 ●永遇乐 刘辰翁 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 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 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 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 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 江南无路,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 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 刘辰翁词作鉴赏 此词抒发了作者眷念故国故都的情怀。写于宋德宗景炎三年,即帝昺祥光元年。此时临安已沦陷,南宋政权也濒临灭亡,这首词是作者在旅途中写成。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起首用景语渲染气氛,并点明词中景物所处的时日,着重之处在于“春事谁主”这个主题。“璧月”,有“满月如璧”句(宋何偃《月赋》),月如玉璧之洁白、晶莹、圆满,以璧玉咏元宵之月,极为生动传神;月明则云淡,天青云色一体难分,故曰“黛云”,炼字亦考究。 这些都是元宵节时常见的景象,也是春夜里惹人爱怜的事物。但如今谁是这美好春天事物的主人呢?发此一问,字字千钧直截了当地楔入词的主题;紧接着“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从“禁苑”、“湖堤”二词看,可知写的是南宋都城临安;从“前度”(源出刘禹锡“前度刘郎今又来”之典)一词看,可判断词人在故都沦亡后还重来过。“娇寒”、“倦暖”,词人主观感受的写照;似乎“禁苑”、“湖堤”在词人看来都只觉有娇弱、倦乏之感。“遽如许”三字,好像从词人心底喷涌而出,字字玑珠,表示了事态变化之速,词人每想到此便心情异常沉重,从字里行间可见词人自哀痛之情。 写到这里,词人突然宕开一笔,追忆起都城临安往昔的繁华:“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此处描绘出昔日上元之繁华,如今却总是懒于与友人携手同游。“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谁料今日上元,元军宵禁,想游也不可得。“风雨”两字前加一“愁”字表明担心其夕有风雨,尚未即有风雨也;再加“似”字,则竟是本无风雨,而灯夕却冷落不堪,是由于人事所致。今非昔比,主题进一步得到深化。 接下去,又叙起李清照当年情事:“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写李清照南渡后,常忆起宣和年间的汴京旧事,每生物是人非,家国不在的感慨。她因国破、家亡、夫死而倦于梳妆,即使是逢元宵节,也是“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只能以哀愁的小词自慰,这是人间最苦之事。 刘辰翁时而写李清照,时而写自己,时而又叙起李清照当年。作者词中用清照身份、情事、心绪说明的正是他自己,“赋词最苦”,一语双绾,二人皆然。 词的结尾,刘辰翁又写到自己:“江南无路,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釭无寐,满村社鼓。”当时,抗元战争仍在江南一带进行,词人家在庐陵,欲归不得。他怀念家中的亲人,不免要像杜甫身陷长安时那样低吟“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一类诗句,以抒郁闷之情,但不知亲人们是否知道?词人无法入睡,只好对着残灯发愁,此时满村传来社祭的鼓声。元宵夜之社鼓,是农村于新春祈求丰年举行的常例仪式。感慨良多! 作者可以说是辛派词中的佼佼者。在这首词中作者融汇了种种复杂的感情,笔锋达间,情感真切,因此可以称之为宋词有力量的殿后之作。虽当时有人刘辰翁过份赞美,但总起来讲作者仍不失为一名宋词的佼佼者。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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